那一晚,蘇令塵沒有回家。
紀念日當天,我起了個大早,特地化了淡妝,穿上最合身的衣服,去了南山療養院。
我想體麵地和蘇令塵談談,想問問他還要不要這個家。
南山療養院比我在電視裏看到的還要豪華。
我提著果籃,說是探望劉美珍女士。
工作人員熱情地給我引路,卻發現,劉美珍根本不住在前麵的小樓裏。
“劉女士真是好福氣啊,她先生給她專門定的套房,在後麵的院子裏。
“那已經是我們療養院最高規格的房間了,她先生還是讓我們按照劉女士的喜好重新裝修了一遍。
“哪怕每年他們隻住兩個星期,那費用都是交一整年呢!”
蘇令塵對我也很大方,但是沒這麼上心。
他甚至不知道我喜歡什麼顏色,什麼風格。
我們的新家,也是暗他的喜好來裝的。
小小的庭院布置得很溫馨。
我提著果籃站在門邊,正要敲門進去,卻聽到蘇令塵的聲音。
“美珍你躺著別動,你要什麼,我去拿!”
他的聲音急切、緊張。
“令塵,都是我不好,害你和林默過不好結婚紀念日。”劉美珍的聲音聽起來也很憔悴。
“不關你的事。我本來就不愛過什麼結婚紀念日,一大把年紀了跟年輕人似的,追什麼時尚,她以為她還是小姑娘啊?”
蘇令塵的話像一桶冰水,把我潑了個透心涼。
“要不是我女兒非要我去,我根本不會答應。本來每年我們也就這兩個星期能一起敘敘舊。這是老天也同情我們,不讓我去。你說是不是?”
蘇令塵對劉美珍說這番話時,透著無盡的溫柔。
劉美珍聽了,吃吃笑著。
“老了老了,你怎麼還迷信起來了?唉,如果不是因為我不能生育,我們也用不著分開了。”
“是我對不起你......”蘇令塵的聲音有些哽咽,“如果當年我能更加堅決,和我父母對抗下去,你也不用受這麼多委屈。”
我明白了,這才是他們離婚的真相。
“好了,不說這些了。我餓了,想喝粥。”劉美診嬌嗔地說著。
透過窗戶,我看見蘇令塵小心地舀起一勺粥,嘟起嘴,吹了好幾遍才遞出去。
結婚三十年,他還從沒這樣喂過我。
我剛生下蘇圓的時候,他的公司接了個大項目,忙得不可開交。
那幾個月,都是月嫂和我媽照顧我。
就連小小軟軟的蘇圓,蘇令塵也沒抱過幾回,也不曾這樣口對口地喂她吃過幾口飯。
我為自己,也為蘇圓感到委屈。
我推門而入,屋裏的兩人齊齊地看著我,愣住了。
我也愣住了。
走進屋才發現,這個房間和我家的臥室可以說一模一樣。
就連家具的布置、床品的顏色,都大同小異。
原來我苦心經營的家,不過是複製品罷了。
劉美診反應了過來,往上坐起了身子。
這時我第一次見劉美診。
她麵色紅潤,不像是生了大病的樣子。
隻是她也沒有我想象的那麼柔美,富態,和普通的跳廣場舞的老太太別無二樣。
劉美珍推開蘇令塵喂過去的粥,衝我點頭微笑:“是林默吧?快進來坐。”
蘇令塵放下粥,板起臉問:“你來做什麼?”
我遞過果籃:“是你說的,她和你不是愛情,是親情。我老伴的親人,我來看看,不可以嗎?”
劉美珍的臉上劃過一絲不悅,卻馬上又堆起了笑容:“當然可以。我還想跟你道個歉,如果不是因為我突然生病,你們現在應該在飛機上了。”
我看了蘇令塵一眼,強扯著笑容:“你對我們家的事還真是了解啊。”
“林默,你說這話什麼意思?這都是我告訴美珍的,有什麼事你衝我來。”蘇令塵擋在我麵前,好像怕我會輕舉妄動傷到劉美診。
劉美珍心滿意足,坐在床上拉了拉蘇令塵,一個失手,差點栽倒下來。
蘇令塵立刻轉身扶住她,矯健得不像是七十歲的老頭子。
他扭過頭來,滿眼怒火地看著我:“林默,美珍還生著病,你但凡有點良知,就不應該在這裏刺激她。”
我望著他,鬆弛的臉頰,額頭上印著深深的皺紋,身上的襯衣皺皺巴巴,肚子微挺。
蘇令塵終究還是老了。
一瞬間,我豁然開朗了。
七十歲的老頭子,究竟有什麼好守護的啊?
我才六十出頭,身體健康,沒病沒痛的。
我的日子還長呢。
“好,我滾。給你們兩個老不死的騰地方。”
我提起果籃,摔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