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皇後來冷宮選養子時，弟弟借口支開了我。

他如願成了千尊玉貴的皇長子，但皇後待他冷淡無比。

邊關生事，皇帝一道聖旨就要將他送去當質子。

野心如他竟膽敢勾引公主，還意圖謀反。

被發現後，他被廢為罪奴發配至辛者庫，一生不得出。

而我被貴妃收養，將我教養得麵如冠玉，溫文爾雅。

又求皇帝給我許了最好的親事——弟弟的心上人，大將軍的嫡長女。

弟弟嫉妒得了失心瘋，推著我一同從城樓躍下，雙雙暴斃。

重生歸來那日，他特意把我往前推了推，巧舌如簧道：

“哥哥年長些，又比我明事理，自然應該跟隨皇後娘娘。”

我火速雙膝跪地，畢恭畢敬地拜見皇後娘娘。

這一世，輪到我來做這千尊玉貴的皇長子。

【1】

我身穿一襲紅色蘇繡錦袍，頭戴束發嵌寶紫金冠，兩個時辰後，將要迎娶戰功赫赫的將軍府嫡女。

端詳著鏡中這副華貴的裝束，我有些出神。

待在貴妃宮中許久，我像一隻囚鳥不得自由，如今有了自己的府邸，終於可以飛往宮外的天空了麼？

可新府邸，又何嘗不是新的囚籠。

接親的隊伍那麼長，路過辛者庫時，我執意要看一眼被貶為罪奴的弟弟。

他的房間空空如也。

我的好弟弟，本來是皇後親自撫養長大的皇長子。

如此尊貴的身份，卻妄圖勾引公主，犯了大逆不道之罪，一生難再翻身。

我將一箱金銀財寶放在他床上，拿被子蓋住了。

自我被貴妃收養後就很少見到我的皇長子弟弟，此後我不在宮中，更難照應他。

有了這些錢財，他不至於在此淒苦之地過得太難。

當晚，喜宴上一陣觥籌交錯，我喝了許多酒才得以脫身，來到房間看我的新娘子。

大將軍的嫡長女容儀，生得花容月貌，是京中無數世家公子爭搶的良緣。

可我掀開蓋頭看到的不是容儀，卻是蓬頭垢麵，麵色陰鷙的弟弟。

這可嚇了我一跳，他怎麼會出現在這兒？

“好久不見啊哥哥！”他打量著我華貴的新婚錦服，眼神裏滿是嫉妒神色。

“我費盡心思做了那廢物皇後的養子，到頭來還不如一個得寵的貴妃中用！”

“我憑什麼要遠去蠻荒！你有什麼資格娶我看中的容娘！”

那日他滿心歡喜跟著皇後走了，本以為能榮華富貴一生，卻沒料到要遠去蠻荒。

他對公主動起了歪心思，卻被皇後當場抓包，貶為罪奴。

昔日的皇長子成了宮中最大的笑話。

而我，承蒙貴妃關照，在他發配辛者庫這日，便大受封賞，風光娶了將軍府嫡女。

娶的偏偏是他一見鐘情的心上人。

趁著夜色，他將我帶離將軍府，自數百米高的城牆上一躍而下。

“跟著我一起下地獄吧，我親愛的哥哥！”

再次睜開眼，我卻重新回到了皇後來冷宮選養子那日。

我和弟弟出生在冷宮中，是皇帝醉酒後寵幸的宮女所生。

因生母地位低賤，所以我們都不得皇上重視。

不久後她就被一杯毒酒賜死，留下我們兄弟二人在冷宮苟延殘喘。

今日皇後來，就是要在我們二人中選出一位，做她膝下養子。

這是唯一能走辛者庫的機會。

弟弟大力推我一把，自己卻做出一副畏懼皇後的樣子，軟弱的後退半步。

“哥哥......哥哥年紀比我大，比我明事理，不會惹皇後娘娘生氣。”

他深諳皇後脾性，知道皇後最討厭唯唯諾諾、膽小怕事的性格。

果然，皇後聽見他這番話，好看的眉頭輕輕皺起。

上一世我被弟弟支開，錯過了這次機會。

這一世我順水推舟，大方上前行禮。

“拜見皇後娘娘，娘娘萬福金安。”

皇後淡淡地掃我一眼。

“還算會說話，就你吧。”

我連忙跪地謝恩，回頭就看見弟弟那張寫滿得意的臉。

沒錯，待皇後走後，貴妃便會來帶走剩下的他。

這一世，他強行與我交換命運，娶了他一眼萬年的將軍府嫡女。

而我將空有皇長子的虛銜，遠去蠻荒成為質子，淒慘一生。

【2】

後宮中皇後與貴妃分庭抗禮。

皇後執掌鳳印，而貴妃獨得聖寵。

上一世我機緣巧合成了貴妃的養子，雖是庶出皇子，卻在貴妃宮中見慣了珍奇寶物，吃盡了山珍海味。

貴妃得寵，皇後不得寵，大約是因為如此，她宮中才這般清簡。

我看著宮殿門口快凋謝的黃花，窗欞上薄薄的灰塵，有些破敗的紅木陳設。

皇後娘娘的宮中沒有我想象中華麗，或許她本人也沒有傳聞中冷漠？

她敏銳捕捉到我四處打量的目光，語氣中帶著一絲自嘲。

“怎麼了？本宮給你安排的住處太簡陋，讓你很失望？”

我恭敬地跪下拜了拜，如實回答：

“皇後娘娘大恩，救奴才出了辛者庫，奴才感激還來不及，怎會失望。”

“隻是從前路過貴妃宮前，想著皇後娘娘身份更尊貴，殿中定是比貴妃華麗許多的。”

皇後有些詫異地看我一眼，目光中多了幾分肯定。

“你還算乖覺，不像有些宮人阿諛奉承......說的盡是實話。”

“做了本宮的養子，就不要再一口一個奴才的自稱了。”

“從今天起，你就叫無憂吧，無憂無慮，平安喜樂，以皇長子的身份重新過這一生。”

皇後喜吃齋念佛，我也一日三餐跟著吃素，在佛堂裏夜夜抄誦佛經。

我猜錯了，皇後娘娘比傳聞中更冷漠。

整整七天七夜，皇後沒和我說過一句話，隻是沉默地虔誠誦經，一桌吃飯時，也不言不語。

上一世，我跟著貴妃縱情享樂時，弟弟便是在這清冷佛龕中日複一日地誦經。

我抱著大卷超度的佛經路過禦花園時，恰巧撞上了要去聽戲班子唱曲的貴妃。

他身後跟著的是我一母同胞的親弟弟。

“景明，還不快來對皇長子行禮？”

貴妃的語氣輕飄飄，根本沒把我這個皇後養子放在眼裏。

貴妃也給他賜了名。

景明......至若春和景明，波瀾不驚，上下天光，一碧萬頃，這名字真好，就像他現在的樣子一樣。

李景明從她身後從容不迫地踱著步子走出來。

不過幾天，他就搖身一變，穿金戴銀。

華麗，尊貴，真有幾分皇子的氣質。

皇後不許我著貴重服飾，隻給我做了幾套尋常料子的普通衣袍，又給我配了兩個小黃門服侍。

那兩個小黃門比我還小些，我不忍心使喚，隻好親自抱著皇後要送的佛經。

當下是正午時分，我的前胸後背早已被汗水浸透，膝蓋上還沾著不慎跌倒蹭到的淤泥。

素麵朝天的我此刻格外狼狽。

看見我一身樸素打扮，他挑眉一笑。

“母親真是好眼力，這窮酸模樣，誰能認出是當今皇長子啊？”

他在我身側踱著步繞圈，眼神輕蔑，語氣傲慢。

“哥哥，不如你來做我的貼身仆從吧，比做皇後的窮酸皇長子強得多呢！”

我還來不及出言反駁，他突然伸手推我一把，懷中的經書散落一地，薄薄的紙張迅速被地表的雨水浸得濕透。

我蹲下身急著去撿，卻被他的靴子狠狠踩住手。

“嘶！”

我忍不住痛呼出聲，李景明卻俯身繼續在我耳邊冷嘲熱諷：

“哥哥以為傍上皇後就了不起了嗎，如今得寵的可是貴妃！”

“上輩子我吃的苦，這輩子你也該好好受受！”

“何人在此喧鬧？”

熟悉的聲音傳來，是皇後娘娘身邊的齊嬤嬤來了。

齊嬤嬤在宮中幾十年，是太後賜給皇後的老人兒，饒是貴妃見了她也要禮讓三分。

她瞥見一地狼藉中狼狽的我，厲聲嗬斥道：

“你長了幾個膽子？敢對皇後娘娘膝下的皇長子如此不敬！”

李景明被嚇得連連後退想要逃跑，身邊的幾個小太監即刻就將他擒住。

眼看嬤嬤的巴掌就要落下，我連忙替弟弟求情。

“請嬤嬤高抬貴手，放過弟弟吧！”

齊嬤嬤是個眼裏容不下沙子的，我知道她罰李景明，是在為我出氣。

思索再三，我還是攔住了她的手。

“弟弟方才是在和我開玩笑呢，嬤嬤，咱們走吧。”

“兒臣怕耽誤了皇額娘誦經的吉時。”

【3】

燈火通明的殿內，我第一次見到洗去妝容的皇後娘娘。

“聽說白日裏貴妃使喚那小庶子刁難你，你卻替他求情？”

“他畢竟是兒臣的親弟弟，血濃於水。”

我跪在皇後身邊，句句懇切。

“男兒家的臉麵最要緊，兒臣鬥膽求情，也是免得齊嬤嬤打傷了手，難再服侍您。”

齊嬤嬤為我出氣，我為弟弟求情，這都是人之常情。

皇後久居深宮未有子嗣，每日都活在明爭暗鬥裏。

她懂得如何勾心鬥角，但絕不可能喜歡心機深沉的小孩子。

上一世，弟弟就是因為算計太多，才不得皇後喜歡，被冷淡對待，落得遠去蠻荒的命運。

若是能得皇後娘娘真心相待，她定會力保我不被送去他國。

重生以後的每一步，我都要做好萬全的打算才行。

“你倒真是秉性純良。”

我的苦肉計果然起效了，皇後娘娘走過來扶起跪了很久的我，拉著我在床榻邊坐下，借著一盞紅燭端詳著我被李景明踩傷的手，細細給我抹上金瘡藥。

“你肯顧及他臉麵有損，他卻不顧你名譽有損，在長街上這般羞辱你。”

他笑任他笑，哭的日子在後頭呢。

我那傻弟弟隻看見我榮華奢靡的生活，花容月貌的娘子。

卻不知道貴妃陰晴不定的脾氣，和不為人知的秘密。

我咬緊了嘴唇，藥粉灑在傷口上，痛得要命也不作聲。

“兒臣的手不要緊，皇額娘的清譽要緊。”

“要是嬤嬤毆打宮人的傳言散出去，還不知道會傳成什麼樣子呢。”

皇後一貫波瀾不驚的眼底終於湧起波瀾，語氣裏帶著十足的讚許。

“知小節，識大體，本宮沒有選錯人。”

這日以後，皇後終於對我放下戒備，真正將我當做皇長子開始培養。

四書五經、皇家禮儀、宮中理財......我才知道皇後“不受寵”的日子裏，居然要管理這麼多的後宮事務。

在我忙著和諸位皇子一同上學堂時，李景明也沒閑著。

隔壁貴妃宮中，入夜總是傳來少年的抽泣聲。

李景明隻看見我跟著貴妃穿金戴銀，風光無限，卻不知道我背後受了她多少折磨。

貴妃跋扈，平日裏稍微讓她不順心的人她都要狠狠懲罰斥責。

即使我是皇帝的親生兒子，亦是她的養子，她也不會手下留情。

上一世，她因為一件小事就要賜死一個宮女，我為宮女說了幾句話，她便命人每日給我熬了啞藥灌下去，說這是忤逆她的教訓。

一日三餐全是辛辣飲食，硬生生將我逼成一副破鑼嗓子，待到成親那日，我基本已經說不出話來。

加上她脾氣陰晴不定，皇帝不臨幸她的日子，她就變著法兒毆打我這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兒子。

“要你這個兒子有什麼用！留不住皇上的心！”

待我被打到傷口發炎，燒到神誌不清，她就以皇子生病為由，差人去請皇上來殿中看我。

外人不知我的乖巧聽話全是被虐待出來的，我隻是她爭寵時的工具，閑暇時的玩物罷了。

景明喜歡惹是生非，處境怕是比我更加艱難。

不知道他這一世，受的是貴妃哪種折磨。

大半個月後，某個午夜時分。

我在桌前溫書，忽然聽見隔壁宮中，微弱的求救聲裏還夾雜著幾聲尖銳的鳥鳴。

“又是哪來的畜生，半夜惹得娘娘不得安睡！”

這幾日皇額娘頭風發作，總不得安枕，被這鳥叫一驚，更是整夜難眠。

齊嬤嬤聽著動靜就要去隔壁宮裏，我連忙披上外袍跟了上去。

“嬤嬤，我也隨你去看看。”

宮門打開後，我被眼前的場景嚇得驚呼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