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哥哥結婚多年一直未有孩子。

媽媽視我是不詳之人，怕我把厄運帶給哥哥，把剛剛流產加癌變的我拒之門外。

出嫁當日，婚車繞過家門口的時候，她遠遠在路邊等著婚車靠近時候，搖下車窗，按著我的頭不讓我朝家裏看。

01

“你就別折騰了，沒有孩子就算了，我們這輩子孩子的緣分早就被你媽和你哥扼殺了，不要再徒勞無功了。”我在算著排卵期，想再嘗試一次懷孕，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老公直接拒絕了。

結婚十年，經曆了八次懷孕，依然沒有孩子，最長的一次懷了兩個月胎停了，在當媽的這條路上我走出了九九八十一難的感覺，還沒取著真經。

我無法想象五十歲的時候，沒有孩子的我們是什麼樣的？老公走過來，握住我的手：“結婚十年了，也過來了。”

這一握，想起結婚那天，媽媽伸手要按我的頭，反複叫我不要抬頭，眼淚不自覺又出來了。

十年前的一個正月裏，在結婚前幾天，我跟媽媽說要回家，病後一直在婆家修養，如果還在婆家出嫁不合適。

媽媽說：“你才流產過，現在回家還是會影響到你哥嫂生孩子的，你不能回家，出嫁的話，咱就從化妝攝影店那裏出發，正好化妝好，然後婚車接走。”

哥哥結婚後好幾年，一直沒有孩子，也看了很多醫生，都沒有結果，媽媽有些著急。

在我上大學之前，我一直覺得我生在一個不算重男輕女的家庭，比我那些同學好多了。

小時候買的玩具和零食，哥哥有的，我一般也都會有，可能會少一點，但不至於空手。

5歲的時候，媽媽就教我洗衣做飯，說女孩子這些要很早都學會的。

我問哥哥為什麼不需要洗衣做飯，媽媽說哥哥要帶去地裏幹活，男孩子要風吹日曬幹重活的，很多年後我才知道，帶到地裏都是乘涼去了。

每年春節，哥哥有新衣服穿的，我也會有，但會少一點，壓歲錢也是哥哥多少，我有多少，但即使這樣，我也從來不覺得父母的愛有多偏差。

但我不知道媽媽是找哪位神算子卜算哥哥沒有孩子是因為我不吉利，攜帶厄運。

她說的雲淡風輕，我聽的瑟瑟發抖，心寒了一片又一片。

媽媽又開始抽泣：“你就為你哥考慮考慮吧，你也不希望我們家絕後了吧。”

而同樣作為有血緣關係的哥哥和父親，覺得媽媽做的這一切都是情理之中，以大局為重。

眼看酒席都已經訂好了，婚禮不可能取消，我提出了一個要求，從化妝店上婚車，但是婚車要從家門口繞一圈，我要看一眼我長大的地方。

媽媽好像也找不到拒絕的理由了，答應了。

結婚當天，沒有太陽，早上很早就從老公家出發去了化妝店，穿好婚紗，梳好妝發，坐上婚車，婚車如約開往家裏。

看著熟悉的回家的路，路邊的一草一物都是那麼有親切感。

就在婚車快要靠近家了，遠遠就看見媽媽站在離家差不多有50米的地方，這些年她那高挑的身材也被歲月壓彎了腰。

我竟生出一絲絲這些年她拉扯我們兄妹二人的不易。

02

等到婚車靠近她，她敲了敲車窗戶，窗戶搖下來，媽媽把頭靠近我，說：“娟啊，等會車路過家門口的時候，你把頭低下來吧，不要看家裏了，對你哥不吉利。”

我沒想到等著我的是這句話，還沒等我說話，媽媽就伸手要按我的頭的意思。

“她是你女兒啊，又不是犯人，都要出嫁了，連看一眼自己的家都不行嘛？有你這樣當媽的嘛？兒子是人，女兒就不是人了嘛？”同車的司機橫眉冷對，很生氣地說。

我的眼淚瞬間就如噴泉一樣噴湧而下，司機並沒有理會媽媽，繼續往前開，身後傳來媽媽：“低頭啊，低頭啊。”聲音響徹整個兒時的小路。

聽得我心裏翻江倒海的想吐，但又吐不出來，堵在喉嚨，紮在胸口聲聲戳心。

我無法承擔背著斷子絕孫的罪過，在迷信的驅使下，低下了頭，眼淚哭的整個中式的婚紗都濕了一半。

我突然發現自己其實沒有家，那個我以為了二十年的家隻當我是個不祥之人。

一個月前，在積極配合醫生的積極絨癌治療之後，可以出院了。

我正想著那就回家好好休息，家裏還有人可以照顧，老公也可以好好工作，媽媽卻拒絕我回家，讓我去當時還未結婚的老公家修養。

我一頭霧水，我不知道媽媽何出此言，我質問：“我們又還沒有結婚，我去他家算怎麼回事？而且現在要過年了。我怎麼著也應該是回自己的家啊？”

媽媽突然就抽泣起來，在電話裏說：“你剛流產是個不詳之人，你要是回來住家裏，會影響你哥嫂生孩子的，你哥現在還沒孩子，你可不能讓他沒有後啊。”

我影響他們生孩子，難道我睡他們中間嗎？真可笑。

“丫頭，把這個坎過了就好了吧。你別怪媽媽啊。”媽媽還在為自己辯解著什麼。

我掛斷電話，嚎嚎大哭，我第一次意識到我以為的母愛不過是媽媽給予哥哥的冰山一角，一旦出現選擇，那我絕對是媽媽舍棄的那個。

老公知道之後很生氣，他說：“你媽生你，就是為了給你哥鋪路的，什麼都是你哥第一位，哪裏有你？你醒醒吧！”

老公爸爸，本分的農村人，說：這孩子雖然沒了，但人都到我們家了，你這婚還是要結的啊，不然她以後可再怎麼做人啊。

“他們家彩禮要12萬，酒席禮錢要8萬。我們家哪裏出的起，她兒子娶媳婦都沒要彩禮，等到自己女兒嫁人就跟要賣女兒一樣的。”老公憤憤不平地說。

說實在，記得上次因為意外懷孕了，我跟老公去找媽媽談一談結婚的事情。

媽媽認為孩子都有了，可不得好好撈一把，男方還能拒絕不成？

聽到媽媽說彩禮的時候，我都以為我聽錯了，我曾偷偷瞄了一眼哥哥嫂嫂，他們互相看了一眼，嫂子的表情明顯是冷漠的，爸爸一言不發坐在沙發上，悠閑抽著大煙。

因為哥哥娶媳婦並沒有花錢，可能是這樣，媽媽一直覺得兒子很厲害吧，逢人就說娶媳婦多大點事，當然都是背著嫂子說的。

“12萬彩禮，我們是拿不出來的，8萬彩禮，酒席禮錢我們出，同意就把婚禮辦了。多了我們也拿不出來，就這樣的，這婚一結，家裏也都空了。”老公爸爸歎了一口氣說。

03

我私下問老公婚還要不要結婚，他說隻要我跟自己家裏保持距離，婚可以結。

“我也不想真的是因為我讓我哥沒孩子了，這種東西寧可信其無，不可信其有。”我小聲嘀咕。

“你有沒有毛病啊，我們一家人這麼推心置腹為你想，你還在替你那沒有良心地媽媽說情，你看你回來這麼長時間，你媽有來看過你嗎？

你爸來看過一次，連大門都沒進，丟點雞蛋放門口說讓你補補，就匆忙走了，他們就像避瘟神一樣避著你，你還說他們有苦衷，真的是拎不清。”老公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感覺。

我的性格是懦弱的，我知道，明明自己已經受了那麼多的疾苦卻還是擔心自己是不是真的會影響到其他人尤其是自己的親人。

我跟媽媽說，8萬彩禮，酒席和禮錢這邊按照實際出，這個婚就結了，媽媽沒帶半秒猶豫一口答應。

婚禮後，婆家知道了媽媽讓我在婚車裏低頭的事情，婆婆氣的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

她說：“我們家光明正大娶了一個媳婦，沒偷沒搶，怎麼著，還要低頭出嫁？我是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要這樣娶抬不起頭的兒媳婦嗎？”

我知道這件事情狠狠地傷了婆媽地心，她完全無法釋懷。

同為農村人，我們並沒有誰高誰一等，這件事讓婆媽覺得自己被人踩著看了。

我隻剩下默默的哭泣，即便所有人都在說我媽不好，即便所有人都在說我懦弱，可是我能怎麼辦？

女兒出嫁，有回門的說法，很明顯，我不需要回門，因為沒有想要我回家的門。

至此，我跟老公也算從校服到婚紗了，我幻想著婚姻可以帶來一個新的開始，然而命運又好似再跟我開玩笑。

很快我的病情就複發了，又要踏上新的求醫之路了。

不同於上次的藥物治療，這次需要化療了，病情惡化的比上一次更嚴重，我們都不曾想過一次本是開心的意外懷孕卻引發的是癌變。

老公辭了工作陪著我住在醫院，我的頭發也開始一點點的掉，掉到最後真的很醜很醜。

期間婆婆來看過一次，看到在醫院的我，她哭的不成樣子，總覺得我受了很大的痛苦，我告訴她其實化療不疼，真的，她半信半疑的相信著。

媽媽打過幾次電話，人未見，錢未到，僅此而已，對於母親，我也已經沒有了那麼多的奢望了，該寒的心早就寒了。

醫院化療結束之後，我整個人瘦的皮包骨頭，由於藥物的作用，整個人很黑，完全不像一個正常的人，我對著鏡子都不敢看自己。

我索性把頭發全部剃光了，成了一個光頭，每天帶個帽子，想讓一切都重新生長。

第二年，嫂子就懷孕生了一個兒子，全家很高興，我沒有高興，很平淡地聽著媽媽手舞足蹈得說著她有了大孫子了。

大概恢複了一年半，我的身體基本恢複好了，頭發也長出新的長發了，皮膚也恢複了正常，看上去像個正常的人了，我在心裏慶祝自己的重生。

04

媽媽一直在給哥哥家帶小孩，有一次我跟老公路過哥哥家，就去了一趟他家，準備住一晚再走。

晚上睡覺的時候，媽媽讓我跟老公分開住，說這相當於回娘家了，出嫁的女兒不能回家跟丈夫住一起，否則對娘家子孫不好。

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去過哥哥家住宿了。

身體恢複之後，又懷過幾次，都是過了一段時間就生化了，最長的時間兩個月。

看過很多醫生，都沒有結果，就在我還想努力爭取的時候，老公率先放棄了。

他害怕每一次懷孕演變成第一次的癌變，沒有人能理解多少醫院日子裏的日日夜夜的驚慌，沒有人能感同身受。

有一年，我們準備在鎮上買個房子跟公公婆婆分開住，首付還差一點，我想起當年結婚媽媽要了8萬彩禮，也沒見陪嫁一分錢過來，說給我先存著，以後要用找她。”

於是我跟媽媽說，我們想買房子，還差4萬，把先前的彩禮給四萬給我們先用著，先把房子買了。

媽媽很快速反駁：“你們又沒孩子現在，那麼著急買房子幹什麼？”

你敢信，這是出自一位母親的虎狼之詞？

“你是不是特別高興我沒孩子阿？沒孩子就不能買房子了嗎？難道沒孩子連買房的權力都沒有了嗎？”我咄咄逼人反問著。

媽媽毫不客氣甚至有些諷刺地說：沒錢還學人買房。這話刺得耳朵生疼。

“錢不都被你拿走了嗎？別站著說話不腰疼。”我說。

稍緩，媽媽語氣柔軟了一些，支支吾吾的說：“你那彩禮的錢早就給你哥買車子了，哪有錢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