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破時,我與阿爹一起衝進宮救下了匈奴屠刀下的太子。
在我爹領著燕家軍將匈奴趕出國門時,太子登基為帝,立我為後。
陛下為我遣散後院,椒房獨寵。
直到十年後,他斬燕家滿門,又於宮門前射殺我。
千箭萬箭穿心而過,痛不欲生,我卻遲遲不肯落下那口氣,隻想問一句為什麼。
他冷笑:你當年獨救於我,讓鶯兒被那群蓄生糟蹋至死,我讓你苟活十數年才下手,已是仁至義盡。
再睜眼,我回到皇城破那日。
......
陳國建平十三年。
我於宮門前被千箭射殺,卻遲遲落不下最後那一口氣。
我費盡全身的力氣死撐著望向一步一步緩緩朝我走過來的陳翎。
“為……為什麼……”
明明我燕家為陳國皇室鞠躬盡瘁幾十年,一夕卻落得個滿門抄斬的下場?
明明成婚十三年,專寵十三年。最後卻誘我於宮門前將我射殺。
陳翎在我跟前蹲下,笑容一如既往的溫和。
“燕笙,十三年前,你們獨救於我,卻讓鶯兒被那群畜生糟蹋至死。我讓你燕家苟活十數年才下手,已是仁至義盡,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鶯兒……鶯兒是誰?
我眼前漸漸浮現了一個女子的身影。
是王鶯,陳翎青梅竹馬的表妹。
陳翎從我胸口處拔出一支箭,又生生地紮進我的手背:“當年是你這隻手推開她的,對不對?”
痛,鑽心,入骨。
那年城破,我與阿爹匆匆地帶著人殺進皇宮。
宮中其他主子都已經慘遭匈奴毒手,隻堪堪救下太子一人。
混亂中,似乎是有人扒上來死死地抱住陳翎的腿……
我心裏急,怕遇上更多的匈奴人,一把將那人推開……
陳翎又拔掉我身上一支箭,猛地往我心口上刺了過來。
鮮血如注……
我張了張嘴,有血湧出……
意識消散之間,我唯留滿心的悔。
若是……若是當年不曾救他就好了……
再睜眼,屋裏亂成了一團。
“小姐,姑奶奶,咱們趕緊走吧,老爺臨走前吩咐過的,讓奴婢們一定要安全地將您帶出城……”丫頭隴晴急得團團轉。
我心口殘留的疼痛還沒散去,整個人呆呆的。
隴晴再也等不及,拽著我就往外跑。
她一動,身後就跟了數十個身姿矯健的丫鬟。
府內到處都是亂竄的丫鬟奴仆,膽大的一邊喊著“匈奴入城了趕緊跑啊”一邊抱著鼠竄,膽小的壓抑著哭聲小跑著往院外去。
我一怔,連步子都停下了。
“隴晴,今年可是建平……”
不,陳翎還沒有登基,哪裏來的建平年?
“元征十五年?”
隴晴哭笑不得:“小姑奶奶,您這是一覺睡糊塗了?”
是了,就是元征十五年。
前世,這一日,爹爹自己帶著兵去迎敵,卻又擔心我,將我身邊會武的丫鬟都組織起來,讓她們護送我出城。
可我哪裏是那麼聽話的?
忽悠得一眾丫鬟熱血澎湃地跟著我尋著我爹的蹤跡殺進了宮……
如今……
我眸色暗了暗,吩咐隴晴:“快去尋我爹,說我這裏被匈奴圍了,你就問他女兒的命重不重要?”
隴晴不解地看向我,沒動。
我橫了她一眼,難道我還叫不動你了?
隴晴自己沒動,卻吩咐了另一個丫鬟快馬加鞭地去找我爹了。
我就想看看,這輩子,我和我爹若是沒入宮,他陳翎憑什麼自救,再憑什麼救出他心愛的表妹。
我又吩咐家丁將府門抵死,再將所有人都安排進相鄰的兩座院子,有井有序地安排護院和會武的丫鬟輪流守著府裏。
我爹回來得很快。
見我安然無恙,動怒罵了我一句,掉頭又要走。
我痛哭流涕地一把抱住他的大腿:“爹……您都回來了,喝口茶水吧,喝口水了我就放你走。”
他狐疑地看我。
我哭得更賣力了:“我怕這一別就是永別,我怕咱們父女倆再也見不著……”
說著,我示意隴晴趕緊端茶水過來。
我爹這個大老粗,不再起疑,端著茶水一飲而盡。
臨走時還是紅著眼吩咐了我一句:“好好活著。”
我看著他的背影,數著數字。
在數到二十時,我爹“咚”地一聲倒下了。
眾人麵麵相覷。
隴晴有些害怕地看向我。
我從我爹身上摸出能調動燕家軍的虎牌塞進懷裏,讓幾個可靠的丫鬟將人搬進屋裏,然後喚來隴晴:“你守著我爹,若是匈奴殺進了咱們府裏,實在不敵,你就用銀針紮醒他。切記,你不能離開,讓有心之人有機可乘。”
隴晴急了。
我附在她耳邊輕聲道:“這回咱們若是都大難不死,我就讓我爹娶你。”
隴晴啞了口。
我笑著往外飛奔而去。
隴晴愛慕我爹,前世,我是許多年後才知曉的。
這一世,若是不死,我想早點成全他們。
出府時,我爹手下的得力幹將李皓正恭敬地候在門外。
我掃他一眼,沒吭聲。
他也一聲不吭地跟了上來。
我站定:“你家主子在院子裏,你去守著他。”
李皓正看了我一眼:“將軍說過,若他不在,讓屬下護著小姐。”
看來,他將一切都看在眼裏。
我突然伸手捏了捏他結實的小臂。
李皓正耳根一紅,人卻沒躲,甚至往前挺了挺胸膛。
我輕笑一聲:“上馬。”
我要去尋南陽王。
上輩子,在我和阿爹帶著人進宮時,南陽王已經帶著人打到了城門口。
後來,卻在我們帶著陳翎衝出皇宮,我爹帶著燕家軍將匈奴趕出皇城之時,南陽王默默地退了。
當年,我還與阿爹感歎過南陽王對皇室的忠誠不二。
阿爹隻說了一句話:“不想當將軍的兵不是好兵。”
我當時沒有回過味了。
如今卻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那這世間,會有不想當皇帝的王爺嗎?
不管他南陽王如何忠誠,隻要皇室之人死光,那他就隻能自己上。
我無比順利地尋到了南陽王。
上輩子,我沒與南陽王打過交道,一直以為他是位中年大叔,更甚者或許身上還有老人味兒。
如今得見,竟然是位翩翩美少年。
偏寬大的衣袍下,似乎還能看見結實的肌肉。
我莫名回頭望了一眼李皓正。
不知道兩人誰的肌肉更強壯?
我甩了甩腦子,將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甩了出去,正色對南陽王道:“如今宮裏已經被匈奴霸占,家父突發舊疾,將燕家軍的虎牌給予了我。我想與王爺聯手……”
南陽王走向我,示意我私下談判。
我正要走,李皓正攔住了我:“小姐,請讓屬下跟著。”
我看了一眼南陽王空無一人的身後,搖了搖頭。
李皓正似乎有些失望。
“燕小姐為何不直接帶著燕家軍攻入皇宮?而是與蕭某聯手?”
我暗地裏翻個白眼,敷衍道:“我爹不在,我一個弱女子孤身一人也不敢直麵匈奴。聽聞王爺在此,所以才尋來。”
“燕小姐可知此行代表了什麼?”南陽王笑得一臉狐狸樣。
我沉重地點頭:“我自是知道。”
南陽王卻又恢複了剛才散漫的樣子:“可是蕭某不信燕小姐的理由,還請燕小姐認真告訴我緣由,那我定會助燕小姐……”
這一刻,我覺得南陽王白瞎了他這一張臉。
長這麼好看,心眼子卻那麼多。
呸……
我總不能真的告訴他,我就是想讓陳翎死吧?
於是,我繼續胡謅:“其實吧,我想當女帝。所以這才過來尋你……”
哪知,南陽王卻立馬點頭應了:“小姐鴻鵠之誌,本王理應成全。”
我:……
這人怕是沒病吧?
我狐疑地看他。
對上南陽王一雙深邃又深情的眼。
我又“呸”了自己一眼,都什麼時候了,還想些什麼。
不管他是什麼想法,隻要能聯手就成。
我與南陽王帶著人殺進皇宮。
本以為會看到成了一具屍體的陳翎。
沒想到,卻正好撞見被一群匈奴士兵追得到處亂竄的陳翎。
偏他懷中還護著個女子。
想來應該是王鶯。
倒是情深。
剛一見我,陳翎便大叫出聲:“笙兒,快救朕……”
我身體一僵。
陳翎又道:“笙兒,隻要你救了朕,等朕登基之後,便封你為皇後。”
我便知道,陳翎也回來了。
南陽王挨了過來:“燕小姐心動了?”
我側頭看他,將他的諷笑盡收眼底。
我眼珠一轉,指著陳翎對他道:“此人冒棄陛下,當誅。還請南陽王為陛下正名。”
南陽王愕然望向我:“他冒充陛下?”
我憤然點頭:“陛下年過四十,此人不過二十出頭,怎麼可能是陛下?可他一口一個朕……我又不認識他,偏他還一口就能叫出我的名字,此人甚是可疑。”
我記得,前世這個時候,我是還沒見過陳翎的。
我從小與阿爹一起在邊關長大,這個時候回京不過數年。
之前出席過京中一次宴會,卻因為行為舉止被人恥笑,我又受不了那些個規矩,之後就甚少出門。
自然也就沒有見過太子殿下的。
前世之所以知曉,那是因為有我爹在。
南陽王哈哈大笑,卻俯身對我說:“可此人是當今太子,他許你未來皇後之位,倒也不算說大話。燕小姐不動心嗎?”
我僵住。
這人怎麼這麼壞?
非得這時候挑明陳翎的身份,讓我裝傻不行嗎?
偏南陽王還帶著他的人往另外的方向去了:“這位冒充陛下之人,就交給燕小姐處置了。本王先去緝拿匈奴。”
真是沒義氣。
不過仇還是要報的。
陳翎奔到了我跟前,一臉急切地看我:“笙兒,你可算來了。朕等你許久……走,你帶朕離開這兒,等清理了這些匈奴,朕一定封你為後……”
我淺笑著看他,掃了一眼他懷裏的姑娘:“這位姑娘是?”
王鶯哭得梨花帶淚,眼都微腫了。
偏一身寬大的男子衣袍下的衣裙似乎襤褸不堪。
之前遭遇過什麼,不言而喻。
我想起前世陳翎所謂的報仇,突然來了幾分興致。
“她是我表妹,是王家大小姐。”陳翎看向我,淡淡的解釋。
我點頭,突然抽了旁邊一個侍衛的刀遞過去給王鶯。
王鶯顫顫巍巍地接過,不明所以。
我淺笑著後退幾步,指著他們倆道:“你們倆,今日隻能活著走出去一個。王姑娘若是想活,不如殺了你旁邊的人。”
王鶯手中的刀差點落地。
她不敢置信地看我:“他可是太子……”
我做了個“噓”的姿勢,輕笑出聲:“如今國破,皇城也淪陷,哪裏還有什麼皇帝與太子?”
說完, 我又轉向陳翎:“當然,若是這位公子先要了你的性命,那活下來的就是他了……”
陳翎原先鎮定的臉色大變。
他先是狐疑地看向了王鶯,又才轉向我。
幾息後,他突然開口道:“笙兒,你也回來了是不是?”
我沒說話,也沒動,隻含笑著看著他。
陳翎更加激動了,他想上前來拉住我的手,卻被李皓正用劍擋在了一尺之外。
“笙兒,是我不對,我不該殺你,我更不該動燕家……我給你道歉。上天給我重來一回的機會,這一回,我一定好好珍惜你,我們恩愛到白頭……”
“笙兒,咱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大抵是見我盯著王鶯,陳翎臉上露出陰狠之色:“自你死後,我就想明白了。我根本就不愛鶯兒,我愛的隻有你。你介意她,對不對?我現在就殺了她為你報仇……”
我差點惡心得吐出來。
這都是什麼強盜邏輯?
就在陳翎握著手中的匕首要轉身刺向王鶯時,王鶯卻是已經抱起了那把長刀,一刀砍向了陳翎。
好一個自相殘殺的局麵。
我挺歡喜。
陳翎不敢置信地看向王鶯:“王鶯,你怎麼這麼惡毒?竟然真的想殺我獨活?”
王鶯尖叫一聲:“你還不是一樣?”
“我是太子,我馬上就會登基為帝!”
王鶯冷笑:“匈奴的鐵騎都已經踏進了皇宮,你還是什麼太子?我被欺辱時,你站在旁邊看。等人走了你才來做好人扶起我。現在為了活命,你又想殺我。你又有什麼嘴臉來指責我?”
王鶯邊說邊輪起大刀確向陳翎。
我又帶著人後退幾步。
李皓正憋了半晌,在我耳邊低聲問:“小姐,這是太子殿下,咱們這樣做,是不是不太好?”
我側頭看了李皓正一眼,似笑非笑:“怎麼,你想去扶持太子?”
李皓正連連搖頭:“屬下聽小姐的。”
我滿意了。
再回頭時,卻見王鶯已倒在了血泊中。
陳翎搶過了那把長刀,將人死死地釘在了地上。
他甚至還回頭衝我討好的笑:“笙兒,你看,我已經殺了王鶯,以後再也沒人攔在我們中間了。”
我從後背箭筒抽出箭支,正準備射箭,卻被一雙有力的手攔住。
我看向李皓正,眯了眯眼。
李皓正從我手中拿過弓箭,一張冷峻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這件事,由屬下來做。”
說完,連發三箭。
陳翎慘叫一聲倒在了地上。
滿眼的不可置信。
猶如前世的我。
我心頭暢快。
緩步走至陳翎跟前,冷笑著輕聲道:“做皇後,哪有做女帝來得舒心?”
陳翎斷了氣。
嘖,白重生一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