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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的心上人叫徐鏡淮,他死在戰場上。

一個月後,我嫁給了他的弟弟,徐子煜。

我與徐子煜成婚後琴瑟和鳴,是京中令人豔羨的一對夫妻。

所有人都忘了曾經那個驚世絕倫的少年郎。

他們以為我也忘了。

直到有一天,我一紙狀書將徐子煜告上了朝堂。

01

我坐在梳妝台前,不緊不慢地拿起一支玉釵放在發髻上比劃著。

屋外傳來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接著,身後響起一道男聲。

「阿喬。」

來人是我的夫君,徐子煜。

他有些抱歉地看著我,「我突然被派了差事,要去趟汝陽。」

「後日不能陪你過生辰了。」

原來是為了同我說這件事。

我心裏無甚波動,麵上卻做出一副失望的表情。

「夫君每次都這樣,罷了罷了,總歸是公事更重要些。」

我拉了拉他的衣袖,撒嬌般地道:

「那等你回來,可得賠我兩份生辰禮。」

徐子煜寵溺一笑,看向我的眼神裏滿是疼惜。

「自然。」

他說著,麵上忽然有些遲疑之色:「阿喬,方才母親叫我去......」

「因你一直未有身孕,她所以與我商量,要不要請太醫來府上問問脈。」

我心裏一跳。

是了,我與徐子煜成婚已有兩年,他也沒有別的通房妾室。

可我卻遲遲沒有身孕。

細細想來,確實是有些奇怪的。

「都聽夫君的。」

我溫婉答道,垂眸掩住一絲冷色。

自然是不會有身孕的。

他又怎麼會想得到。

為了不懷上他的血脈,我可是——吃了整整兩年的避子丸啊。

02

徐子煜看著我的神色無甚變化,鬆了口氣。

「阿喬,你沒生氣就好。」

「怎麼會,母親也是為了我們著想。」

我將玉簪插入發髻中,狀似隨意地說:

「不如請林太醫來吧,長樂曾說過他是太醫院的婦科聖手呢。」

長樂是當今皇帝的同胞妹妹,聖眷正濃的長公主。

也是我的閨中好友。

那些避子丸就是她給我的。

「既如此,就請他來。」徐子煜彎唇笑了笑。

看著他的麵龐,我有些晃神。

我是喜歡看徐子煜笑的。

他笑起來的模樣,和我心底那人倒還有幾分相似。

我的這位夫君,在京城是有些名氣的。

臨川侯府出身,相貌俊俏,性格也是溫文有禮,是典型的翩翩佳公子。

我嫁與他時,他剛在西關之戰中立了頭等大功。

年紀輕輕就被封為折衝都尉。

前程一片大好。

說他是京城眾位貴女們夢寐以求的夫婿也不為過。

隻是,這些貴女中,沒有我。

我原是他哥哥的未婚妻。

我未來的夫君,我的心上人,他已經死在了西關之戰的戰場上。

03

徐家的媒人上門說明來意後,我家亂成了一鍋粥。

我從未想過,徐子煜會來我家提親。

盡管我與他兄長的婚約還沒來得及公之於京城,但兩家卻是心知肚明的。

徐子煜此舉,實在不妥。

我父親急得來回踱步。

「瘋了!徐家真是瘋了!兄弟二人娶同一人為妻,這讓我們阿喬如何自處?」

我母親也對此感到苦惱:

「雖說徐世子已死,阿喬也還未與他成親,但這門婚事早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徐家未免也太胡鬧了!」

又轉向我,溫聲道:

「我兒,你若是覺得不妥,為娘就替你回絕了。」

我看著二老殷切的眼神,緩緩跪了下來,「還望爹娘成全,女兒不想嫁。」

母親是知道我的心事的。

即便徐鏡淮的死訊傳入京中已有月餘。

彼時的我仍然抱著希望,期待著他在某一天突然出現在我麵前。

他會溫柔地看著我,帶著笑意對我說:「阿喬,我回來了。」

可這一天終究沒有發生。

04

那天夜裏我做了一個夢。

夢裏,我去到了甘州,見到了徐鏡淮。

我的阿淮。

他還穿著那身與我分別時的月白色錦袍,長發高豎,眉眼溫和如皎月。

一點兒也沒有久經戰場浸出的肅殺之氣。

他騎著玉勒馬穿過大漠的一層層風沙,來到我麵前,向我伸出手:

「阿喬,好久不見。」

朝思暮想的人此時就在我眼前,我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自京城一別,我有多久沒見到他了?

「阿喬?」

見我不應聲,他有些疑惑地喚我的名字。

我回過神,才發現自己滿眼是淚。

「怎麼哭了,阿喬?我不在京中,有誰欺負你了麼?」

馬上的人被我嚇壞了,急急忙忙地就要翻身下來替我擦眼淚。

可就在此時,不知從何處射來一支利箭。

直直地向他飛來。

我來不及反應,眼睜睜看著那支利箭就這樣穿透了他的心臟。

我的雙眼猛然瞪大,雙腿卻如同灌了鉛一般動彈不得。

我看著他從馬上跌落下來。

我看著他原本紅潤的臉色變得慘白,雙目逐漸失去神采。

在他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我聽見他說:

「阿喬,別害怕。」

05

我醒來後,發現屋子裏來了位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穿著一身黑色衣衫,還裹著黑色的麵罩,完美地與夜色融為一體。

深更半夜,翻窗來的。

我看著他露出的半副眉眼,驚疑不定地問道:「容青?」

來人正是徐鏡淮的侍從。

他撲通一聲就在我麵前跪了下來。

「姑娘,我家世子的死不是意外,他是被人害死的!」

這話恍如一道驚雷在我麵前炸開。

我強作鎮定地起身給容青倒了杯茶:「你仔細說。」

「世子出事的那天,我正好被他派出去做其他的事情,三日後才回到軍營。」

「然後我就聽說了世子的死訊。」

「可世子怎麼會這樣輕易就死了呢?我心裏覺得不對勁,就想去找二公子,可是等我到了二公子的營帳外,卻聽見......」

容青麵色微變,眼底閃過一絲恨意。

「二公子正在和大將軍說,要將世子斬殺敵方將領岱欽的功算在他身上。」

「我這才明白,他們二人早已勾搭成奸,謀劃著搶世子的軍功,再害死世子,這樣便可死無對證。」

容青的話仿佛晴天霹靂一般,在我腦子裏炸開。

徐子煜,不正是因為西關之戰一戰成名麼?

可他們兄弟二人向來感情深厚,徐子煜又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

我死死扣著掌心,顫抖著問道:

「你說得這些,都是真的?」

他絲毫不懼地抬眼看我,「我願起誓,若我方才所言有半句假話,餘生不得好死。」

第二天,我答應了徐家的婚事。

可我不是去做徐家的新婦。

我想查明真相。

我想替阿淮找回公道。

05

我借口說與長樂有約,大大方方地出了府。

今日要去見一個許久未見的故人。

容青。

徐鏡淮的死雖然不是意外,但是被處理得很幹淨。

幾乎找不到一處疑點。

若不是容青意外聽到他們的談話,隻怕也被蒙在鼓裏。

這兩年,容青都潛在京中暗中搜尋當年的線索。

昨日他讓人遞了話,說要見我一麵。

「禮就免了。」我急急問他,「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容青低聲道:「白榆前幾日偷偷見了一個人。」

我當然知道白榆這個人,他是徐子煜的親隨。

「我見他出門時神態有異,就悄悄跟了上去,不料與他見麵的那人,我見過。」

「正是當年營中的軍醫,梁計都。」

我皺了皺眉,感覺到事情並不簡單,「然後呢?」

「白榆要殺他,我救了他。」容青說完,又簡短地補充道,「我做了偽裝,他沒認出我。」

我心想他若是認出你那就出大事了。

這兩年,徐子煜一直在暗中派人查找容青的下落。

我隻得將他藏於長樂名下的一處茶坊。

畢竟徐子煜就算是有天大的能耐,也不敢到長公主的地方造次。

「姑娘,你應該見一見他。」容青道。

06

片刻後,我見到了梁計都。

此人與我想象中有些不同,他生得文質彬彬,不像軍中之人,倒像個書生。

我打量了他兩眼,冷冷道:「你知道嗎?我此刻,很想殺了你。」

從容青那裏,我得知了當年那件事情的部分真相。

梁計都是大將軍霍昀的人,在營中擔任軍醫的職位。

兩年前的西關之戰,霍昀以他的妻女為要挾,要他給臨川侯府的世子下毒。

「他說,世子當年受的傷並不致命,若不是他見死不救......」

容青聲音顫抖,他的心情同我一樣,恨不得立刻拔出劍了結眼前人。

梁計都瞥了我一眼,忽然道:「你有些像我女兒。」

我愣了愣。

來之前,容青曾告訴我,梁計都的女兒梁香巧在半年前被霍昀納為妾室。

可這樁喜事還不到兩月,梁香巧就去世了。

容青神色有些尷尬,「據說霍昀有些特殊的愛好,他的女兒就是被霍昀折磨死的。」

「我聽說了你的事情,可這與徐子煜有什麼幹係?」我問。

梁計都慢慢笑了出來,聲音沙啞:

「我想為她報仇。」

「可是景州是霍昀的地盤,我四處申冤,卻沒有官員肯受理此案。」

「一來二去,我就想到了兩年前的這樁事。」

他露出一個陰惻惻的表情。

「我知道徐子煜謀殺親兄的事情,若我以此事威脅他,就算是為了名聲,他也得幫我將霍昀解決掉。」

我看著他,嗤笑出聲。

「你真蠢。」

他低估了徐子煜的心狠程度,況且,那人也不是任人威脅擺布的性子。

沒用的棋子,扔了便是。

棋子不懂事,那就通通解決掉。

可梁計都又怎麼懂得這些?如果沒有容青,他現在已然沒命了。

07

我和梁計都達成了一筆交易。

他告訴我他知道的一切,而我,替梁香巧報仇。

梁計都告訴我,霍昀有一次醉酒後說起,他與徐子煜曾有過一些書信往來。

「這兩人並不是什麼堅固的盟友。」

「霍昀為了牽製徐子煜,將那些書信都保留下來。」

我知道他要說什麼,想必徐子煜也是同樣的心理。

或許我可以從書信這方麵入手。

隻不過,我還沒進過徐子煜的書房呢。

白榆將那裏守得很嚴。

此時,我正和婢女連秋鬼鬼祟祟地站在書房裏咬耳朵。

我悄悄問道:「你確定白榆一炷香內不會回來?」

連秋自信點頭:「姑娘放心,我給白榆下了足量的瀉藥!」

為了能夠進入徐子煜的書房,還不被人發現,連秋想出一個損招。

給白榆下瀉藥,趁他離開的時候再悄悄潛進去。

竟然還真的成了。

「姑娘快找罷,我去門口放風!」連秋道。

隻有一炷香的時間。

偌大的書房裏堆滿了書,看著滿滿當當的書架,我有些犯難。

那樣的書信自然不會放在顯眼的地方。

於是我專挑了一些隱蔽之處尋找,卻隻找到了幾遝公文。

焦灼之際,我忽然想起,我爹曾經將私房錢藏在我娘梳妝台裏的暗格裏。

暗格?

這書房裏難道就沒有什麼暗格之類的麼?

帶著這樣的思緒,我若有所思地將整間屋子環顧了一圈。

左側靠牆的梨木雕花櫃裏,一枚小小的、凸起的金蓮印記引起了我的注意。

果不其然,在我按下那枚印記後,書櫃後的暗格緩緩顯露出來。

那些書信就藏在那裏。

我找了兩年的真相,就在那裏。

我拿起它們,雙手止不住地發抖。

08

書信裏寫道,

‘甘州已按計劃部署好,徐鏡淮此行必死無疑。’

‘恭賀煜兄得世子之位,娶沈家女為妻,莫忘了你我二人的約定。’

‘季風已死,他叛主一事,唯我二人知曉,煜兄無需擔憂事情暴露。’

季風?

我當然知道這個人。

他和容青一樣,都是徐鏡淮的侍從。

那時軍中的說法是,季風在西關之戰隨主犧牲了。

容青為此悲痛不已。

他捏著那封書信,一副失魂落魄的神情。

「姑娘,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這樣,我還親手給他立了衣冠塚。」

「季風他怎麼會背叛世子呢?世子從不曾虧待過他啊......」

容青露出一個苦笑,「我怎麼都想不到,世子竟是被親近之人所害。」

我沉默著,沒有吭聲。

從書信中,我慢慢拚湊出兩年前的真相。

徐子煜籠絡了季風,又早早與霍昀謀劃好。

他原本是想在甘州取徐鏡淮的性命,卻沒想到徐鏡淮立了戰功。

兩人一不做二不休,幹脆將他的戰功也一並奪了去。

我的阿淮,他不是死於敵人之手。

他死在親近之人的刀下。

「梁計都說,那傷口雖不致命卻很利落。」

「阿淮不是粗疏之人。」我笑得酸澀,「能讓他毫無防備地受傷,隻能是信任的人所為。」

09

徐鏡淮是被聖人派去甘州的。

臨川侯府是武將世家,派他去軍營裏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可是......

「明明說好了,下月就來我家提親的。」

我將手裏的帕子轉啊轉,有些埋怨地嗔了徐鏡淮一眼。

「好阿喬,莫要惱了。」他無奈淺笑,看向我的眼神裏滿是繾綣。

「甘州戰火紛飛,百姓們苦不堪言,在這當口,我們的親事隻好先放一放了。」

他說的這些,我心裏自然清楚。

眼下最要緊的是甘州的百姓,兒女情長實在算不得什麼。

隻是心裏還是有些失落。

徐鏡淮見我依舊不肯展顏,又從身後變出一包小梨酥。

「我讓容青去東街買的,排了好長的隊呢。不要難過了,嗯?」

「我很快就回來了。」

我偏過頭不去看他。

糾結半晌,我還是說了實話。

「阿淮,我心裏總覺得不太安穩。」

總覺得你這一去,我此生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徐鏡淮愣了片刻,抬手輕輕撫了撫我的發簪。

「我那麼厲害,當然會回來的。」

「再說了,阿煜也和我一起去,不會出事的。」

他的聲音溫柔得能化出水來。

我想跟他說,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來。

徐鏡淮仿佛看懂我心裏所想。

年輕的世子半跪在我身前,將我的雙手小心地攏在他的掌中,聲音溫柔又不乏堅定。

「沈喬,等我從甘州回來,就去你家提親。」

10

騙子。

徐鏡淮就是最可惡的騙子。

我從夢中醒來,淚水浸濕了半邊枕頭。

身側傳來徐子煜關切的聲音。

「阿喬,是做噩夢了麼?」

徐子煜?

我頓了頓,疑惑地看了過去,「你......不是去汝陽了嗎?」

「差事辦完了,忽然想見你,就連夜趕回來了。」他輕描淡寫道。

半句不提從汝陽趕回京城的路程之辛苦。

倒真是個癡情的好夫君。

在淺淡的月光下,他的臉龐看起來有些模糊,並不十分真切。

我對此人太過熟悉了,我聽出他的聲音有些不對勁。

「阿喬,你為何哭了?你夢見了什麼?」

他又問了一遍。

一定是被他發現什麼了,不然他不會這般頑固。

我這樣想著,麵上卻強作鎮定地笑了笑。

「隻是做了個噩夢,不打緊。」

「我夢見自己撿了隻貓,可它卻被壞人害死了,我......很傷心,就哭了。」

這話說完,我自己都有些不信。

徐子煜卻沒反駁。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忽然道:

「阿喬,你已經是我的妻子了。」

「死去的人不會再回來了,你說是嗎?」

我耳邊仿佛響起一道驚雷。

沉默片刻,我麵不改色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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