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巧節那日,夫君把我精心準備的流光月華裙贈給了他的白月光。
圓月下,他和白月光兩人並肩而立,風起裙動,雅淡如月華,襯得二人如謫仙,羨煞旁人。
全城百姓振臂高呼,“神仙眷侶下世!”
我命人上前,粗俗將夫君拉扯開。
“好一個癡情郎!深情女!要不是這夫君是我的,我都想為你們大肆宣揚了!”
......
眾人一見到我,紛紛低頭接耳。
畢竟三年前趙清之當眾求娶我,許諾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場景還曆曆在目。
“世間哪來真癡情郎啊,不過是唱大戲的杜撰來的。”
“就是呢,秀娘這樣癡情的人都要遭遺棄,遑論我們這些平頭百姓。”
麵對眾人的惋惜,以及我緊緊盯著月華裙不悅的麵龐,趙清之毫無羞恥之心,隻讓小廝將我攙進馬車。
“夫人且回去吧,別掃了老爺的興。”
掃興?
不過三年而已,連傳話的小廝都對我沒有恭敬之心了。
我站在馬車上看著趙清之,“清郎可知今天是什麼日子?”
趙清之頗不耐煩,將我用力推進車內。
“今天是乞巧節,我怎麼會不知。”
“好了你趕緊回去吧,一身男裝風仆塵塵像什麼樣子?”
像什麼樣子?
我一介婦道人家出門談生意,不做男裝打扮怎麼和那群狡詐的客商稱兄道弟?
掙不到更多的銀錢,如何能讓他以罪臣之子的身份,和世家叔伯們成為莫逆之交?
乞巧節一年一次,我披星戴月跑死了三頭千裏馬回來,現在卻被他三言兩語就打發了。
我不甘心,看向站在人群中高高掛起的宋月寧。
“那就祝清郎今夜美夢成真!”
趙清之把頭伸進簾內,麵目猙獰。
“蘇秀荷別以為你這樣說,我就能跟你回去!我告訴你,我趙清之隻是你的夫君,不是你的奴仆!你別總想左右我!”
我不怒反笑。
“流光月華裙好看嗎?”
“確實,正是因為你是我的夫君,所以你才能大開別院讓你的白月光進來。然後用這數百人精心織成的流光月華裙博取她的歡顏!”
趙清之更怒了,他氣得青筋暴脹。
“蘇秀荷!!你這愚昧無知婦人!都什麼時候了,你竟然還提那莫須有的事情。”
“我帶月寧郡主來別院賞月,無非是為了她母親手中的鹽引。”
我冷哼,“討好月寧郡主,就要奉獻我喜愛的流光月華裙嗎?”
趙清之麵含鄙夷不屑。
“你成天和那群野男人廝混,要穿什麼流光月華裙?那純粹是暴殄天物!”
嗬。
我一門心思讓他過著從前的富貴日子,他竟然罵我是在和野男人廝混。
我日夜兼程風餐露宿回來陪他過乞巧節的怒氣,就在這一霎那間消失殆盡。
“趙清之,我們和離吧!”
疲憊不堪的我,來不及等他回話,就讓人駕著馬車回府了。
馬車上還有一箱子,我專程從西域帶回來的新奇物件。
看來,現在眼底隻有月寧郡主的他,根本就不需要了。
回到院內,我在床上躺了二天二夜,才堪堪能睜開眼來。
閉目養神間,聽見院子裏的丫鬟們嘰嘰喳喳在聊天。
“老爺也真是絕情,以前還遮遮掩掩些,現在被夫人撞破了眼,整天不是陪著那人買衣衫就是定發簪。”
“就是,連給夫人帶話,也就幹巴巴說句別耍小性子。真是讓人惡心。”
“這就惡心了,你們可還不知道吧。老爺的妹子可跟哈巴狗一樣,拿著夫人賺來的銀子不當銀子,如流水一般供那人花呢。”
“還有那個院裏的老夫人,指揮小廚房安排一桌又一桌山珍海味呢,那親熱模樣就像那人是從她肚子裏出來的。”
“呀,不會吧,素琴姐姐,你還知道什麼都說我們聽聽……”
丫鬟們你一言我一句,素琴的小嘴就劈哩叭啦說出來不少秘聞。
素琴是我的貼身丫鬟,一向知禮又嘴嚴。
現在能這般口不擇言,極大部分原因是在為我抱不平。
要知道,我嫁給趙清之三年了,宋母的院子我去過的次數屈指可數。
即便進去了,板凳都摸不著邊,一口熱茶也沒有喝過。
我是江南富商蘇大強的獨生女兒,偶隨父親進京時,撞見了被抄家的趙清之。
世家公子的脊梁骨堅挺,唯獨一雙清秀的眼睛紅腫不堪,瘦弱的肩膀將母親和幼妹護在身後。
那一瞬,我動了心。
為了他留在了這人生地不熟的京城。
趙母喜歡這套祖宅,我拖著老父親四處求人,拿絕跡字畫打點,趙清之喜歡以前的生活氛圍,我用盡心思典賣嫁妝維持,趙清玲喜歡結交朋友,我把成衣坊的好料子好繡娘雙手奉送。
我這般掏心掏肺,根本沒有對等的回報。
每次坐在一張桌上吃飯,她們連筷子都不伸,就說吃飽了。
我知道,書香門第的她們是瞧不上我渾身的銅臭味。
我翻了個身,打算睡個回籠覺。
素琴進來喚我,氣衝衝道,“夫人,老爺派人來傳話,說月寧郡主喜歡牡丹花,讓您盡快把主院讓出來。”
素琴說完,猶疑著勸我別讓出主院,說我已經讓出流光月華裙了,再把主院讓出來,將來如何能在府中立足。
我拍了拍她的手,讓她安心。
未過多時,屋外傳來一陣歡聲笑語好不熱鬧。
我掀簾出去,所有人見到我後,笑意戛然而止。
趙清之不悅至極,對我連番發問。
“你怎麼還在主院裏?不是讓人告知你,月寧郡主喜歡這裏的牡丹花嗎?要鬧小性子也要注意區分場合。”
趙母也收起笑臉,朝我發難。
“我兒說得對,現在月寧郡主來了,你不巴心巴肝把主院讓出來,還癡站著,這商戶女果然不懂禮儀為何物。”
一旁的月寧郡主倒是不受影響,笑得開懷。
“好了老夫人,不過是一間院子而已,我想趙夫人她不會吝嗇的。”
“您先看我帶來的這顆琉璃珠,清澈透亮,百年難遇呢。透過這個珠子看牡丹花,真是花樣繁多,姿態萬千呢。”
說完又遞給小姑趙清玲一枚巴掌大的琉璃鏡子,說能縮小放大眼前的牡丹花。
兩個平平常常的小物件而已,抵不上我馬車上帶回來那箱十分之一。
竟然讓她倆笑得合不攏嘴。
果真是對我厭惡至極,所以才會看不上我所有的一切。
趙母收了琉璃珠,見我還站著,破口喝斥。
“還不趕緊命人騰空主院?”
“順便再命人把你多寶閣上那些普通貨色全撤了,換上絕世罕見的好擺件上來,要不然這趙府沒你的容身之處。”
蘇家幾代人經商,聽聞我出嫁,家人們恨不得摘星星捧月亮搜羅好物件給我。
現在,不識貨的趙母,不問我是否願意讓出主院,就讓我把普通的絕世罕見擺件,換成花裏胡哨的絕世罕見擺件。
這真是想把我難為死啊。
見我依舊站著一直不動,趙清之氣得拿手指向我。
“趙秀荷,你眼瞎了嗎?沒看見我母親又生氣了?”
趙清玲也蹦出來,橫眉冷眼。
“要我說啊,某些人還是有點自知之明吧。”
“不知道郡主身份高貴嗎?還死乞白賴著不願意動身,真是缺少眼見力。”
我冷哼一聲,
“某些人確實缺少眼見力,吃我的喝我的,竟然還敢對我大呼小叫,頤指氣使,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底氣。”
趙母趙清玲倆人目瞪口呆。
趙清之則衝過來,推搡我。
“蘇秀荷,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眼見氣氛越來越尷尬,宋月寧又開始當上了和事佬。
“好了,你們都消消氣。一間院子而已,不讓也沒關係。”
“都怪我眼饞多色牡丹,我就隨便看看走便是了。”
她雖在解釋,但眼底高高在上的眼神卻充滿了鄙夷。
見我還不識趣,她話鋒一轉。
“念在我少時和清之哥哥是玩伴的份上,這次我就不計較你的無禮了。”
“但我要告訴你,依著清之哥哥的身份,娶你一個商戶女,你不日日燒高香便罷了,怎敢對他母親他妹妹如此出言不遜?”
商戶女怎麼了?
當初趙府被抄家時,沒有我這個商戶女及時伸出援手。
趙母多年累積的寒咳,早就要了她的命。
憑何能讓她此刻高聲指責我?
我還忘了,當初趙清玲沒有銀錢租賃房租落腳,上門求援宋月寧,對方可是關門閉戶直接不見呢。
現在大家過上了好日子,全都跳出來當好人了。
一個一個嫌棄我這商戶女的身份了。
宋月寧這樣一說,竟還提醒了趙母。
她氣得火冒三丈,指責我。
“想當初我趙家書香門第,清之同郡主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如若不是突遭奸人汙蔑,我趙家如何能允你這滿身銅臭的賤商之女入府?”
確實。
趙母這話說得一點不假,如果不是趙父被人誣陷貪墨,皇上一怒之下收監,還把趙府查抄了,依著趙清之的樣貌學問,我這商戶女身份要想進趙府比登天還難。
可事實是趙府被抄家,原本有意向定親的人家,全都杳無音訊。不論勳貴、清流都急與他們撇清關係。
趙家母子三人隻能瑟縮一團過日子。
隻有我這個商戶女,一點一滴深入他們的生活中,最終俘獲趙清之芳心。
如流水的銀錢幫他們恢複原來社交,精致的衣衫,爽口多變的吃食,最終讓他們變得高高在上後,奮力指責我這個商戶女的身份不堪玷汙了她們。
我看向趙母,“您說得對,趙府早就不是當初的趙府了。”
“現在這院內一花一草一木,都是我這個商戶女用真金白銀堆砌出來的。”
四周頓時一片寂靜,趙母和小姑趙清玲麵色鐵青,顯然氣得不輕。
趙母走到我麵前,毫不顧忌形象的指指點點。
“好你個蘇秀荷,你當著郡主麵這般無禮,郡主大度不計較,竟然還又句句不離阿睹物?我看你是想反天了不是?”
趙清玲緊接其後,“商戶女就是眼皮子短淺,小雞肚腸。”
我表示認同。“對啊,你們今天才認識我嗎?”
趙母和趙清玲兩人氣到口不擇言,惹得一旁宋寧月寧站也不是,留也留不得。
隻感歎道,趙家人每日都活在水深火熱中,還假惺惺抹著眼角,說早知今日,當初就應該拚死一博。
惹得趙清之邊斜眼怒瞪我,邊好言安撫宋月寧,隻是那話裏話外都在指責我各種不上台麵。
“蘇秀荷,你今日鬧這一出,又有什麼目的?你是不是覺得我永遠都會容忍你這樣無理取鬧?”
終於到目的了,我是一時半會兒也忍不了。
“你大可以不必忍,我那天問你的問題,考慮的怎麼樣了?”
聽我問出這句話,趙清之氣到怒不可遏。
“所以你遲遲不肯讓出主院,特意在郡主麵前鬧出這樣一幕來,就是為了同我和離?”
趙母一聽說我要和離,讓我趕緊收拾東西滾出趙府。
趙清玲高興得隻差雙手鼓掌歡送了。
我趁機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和離書,讓趙清之盡快簽字。
“對,就是為了同你和離!”
如眼珠似的多色牡丹,我不在乎了。象征身份地位的主院,我也不住了。
這樣憋悶苦惱隻會惹人不快的趙清之,我也舍棄了。
不是為了睹一時氣,而是,我真的太累了,心也冷透了。
坐在馬車上。
素琴既歡喜我能清醒同趙清之和離,又憂愁我孤身一人,不知道日後有些什麼打算。
我指著馬車上帶回來的那一箱稀罕物件,“我們還有得忙呢。”
宋月寧拿出來的琉璃珠子和巴掌大的鏡子,都是我讓人從西域帶回來試水的。
沒想到在西域普普通通的兩個小物件,竟然在京城被人搶出了天價。
還呈現出供不應求的趨勢。
我和碧玉閣覃掌櫃又聯手做了幾出戲,這一箱子稀罕物件大都換成金磚放在了庫房裏。
覃掌櫃是我爹留給我的一把好手,我的新奇貨物,他的獨特思想,總能在京城掀起一應熱流。
如果不是趙清之總想另辟竅徑,謀得皇上另眼相待,說實話,我們掙的錢完全夠全府人舒舒服服活到老。
覃掌櫃剛把賬本放下出去,素琴就風風火火的從門外進來。
“小姐,那趙府又派人來了,趕都趕不走。”
我剛搬出趙府第二天,趙清之就派貼身小廝過來了,我懶得搭理,素琴便把人趕走了。
今天趕都趕不走,看來是有天大急事。
隻是我才聽趙管家開口,就後悔自己的一瞬間心軟了。
“你說,趙清之讓我同意他在碧玉閣以及其他鋪子掛賬,還讓我把大相國寺的高僧請去替他母親看病,最後還要把別院荷花池附近掛滿細紗,供趙清玲開賞荷宴?”
趙管家神情倨傲,“對的,老爺說了,婦道人家就該溫柔小意些,總是鬧脾氣使小性子,別玩過頭了,到時候收不了場。”
“但這次隻要你把這些事情幹好了,老爺說了他一定會在老夫人麵前替你美言幾句,重新讓你回府的。”
我哈哈大笑起來,“趙管家想來是年紀大了健忘,我早已和趙清之兩人和離。趙府的事情怎麼該也輪不到我這個下堂婦來管,您說對嗎?”
趙管家氣怔,“哼,夫人這是不打算聽老爺的吩咐行事了。”
趙管家能在我麵前有如此優越感,也怪我之前把自己的姿態放得太低。
“看來趙管家記不住啊,來人給趙府管家長長記性。”
幾個大嘴巴子下去,趙管家氣到口不能言,唯獨一雙眼迸射出火花來。
他這個狗眼看人低的家生奴才,從前就慣會踩踏我,今天被羞辱毒打一頓,還不知道會把我編排成什麼樣呢。
果然,午飯後趙清之就以氣吞山河之勢來了。
進門時,毫不顧忌正在看東西的客人,把人推搡出去,還把兩串彩色琉璃手串摔在了地上。
“蘇秀荷,你到底想幹什麼?連趙管家也敢毒打撒氣。”
“母親本來就身子不好,聽聞這事,現在連床也下不了了。”
“清玲的賞荷帖都發出去了,還不見你命人去收拾別院,焦急得連午飯都沒有吃。”
“還有咱們鋪子那些掌櫃,個個獨斷專權,竟然連我本人去都膽敢說沒你同意不掛賬……”
看著他滔滔欲絕,我打斷。
“關我什麼事?”
趙清之愣住了,“怎麼不關你的事?要不是你連婆母小姑都侍奉不好,一生氣就撂挑子躲在府外悠閑,我何至於連應酬都不赴,專程來找你?”
“蘇秀荷,你是不是和外麵那群野男人廝混慣了,不知道三綱五常為何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