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不到半年,我在地府晃悠碰見曾害死我的媽媽。
她開心極了。
因為地府改革了,
新鬼隻要在7天內考公成功,或者直係親屬上岸,
就能永遠留在地府享福,不用回到人間煉獄。
從小家暴雞娃的她,一下子來勁。
「你死這麼早,哪懂請客走後門這種人情世故。」
「塞錢找判官買的模擬考這麼簡單,隨隨便便就滿分,你考成啥樣了,我怎麼就生你這個蠢貨。」
可是,媽,千進一的編製,對18歲當天身亡的我來說,屬實太難了。
既然你這麼想留在地府,我怎麼會如你所願?
畢竟我是地府有史以來,第一隻不用考公就留下來的鬼。
1
「地府考公這事沒得商量,現在立刻去判官那報名。」
「死丫頭,別以為到地府就不歸我管,上輩子我是你媽,死了做鬼也是你媽!」
「我跟你說話你聽見沒!喝喝喝,就知道喝!」
滿身汙血和泥濘的媽媽,拍掉我新買的地府奶茶,一掌抽在我臉上。
熟悉的火辣辣從臉上蔓延到全身,胳膊和小腿浮現各種形狀的瘀傷。
原來,死了變成鬼,被媽媽打,還是會感覺到疼的。
這種小打小鬧,我已經習慣了,活著的18年,天天都經曆著這種疼痛,
無理由的飛踹肚子、倒刺木棍紮進胳膊,
家常便飯的疼痛,說不上來生氣和反抗,不過麻木罷了。
在人間逃不掉的劫,在地府注定也是逃不掉的。
死後變成鬼的媽媽依舊沒變,還是習慣用打罵表達對我的愛。
淺瞄一眼她頭上顯示的倒計時,「7天」,
我平靜的內心開始有一絲翻滾湧動。
因為每隻剛死的鬼,都有自己的頭七。
七天內,若是在地府考公失敗,必須立刻進入輪回投胎。
有的鬼命好,投胎去了歐美當少爺小姐。
但有的鬼就很慘,要麼去了印非做奴,要麼投進畜生道做牛馬。
人間越來越難活下去,不少鬼打算永駐在地府享樂。
新上任的閻王深知人間變地獄,改革留下的政策:
隻要直係親屬內有鬼上岸成功,可以連帶一位家屬允許永居地府,不用冒險投胎。
原本冷冷清清的地府,因為這項改革,瞬間熱鬧起來,商業、服務業盛興,乍一看還以為是在人間。
「哦。」
我用印有淺淺圈痕的手指撿起上輩子沒嘗過的奶茶,繼續沿著黃泉路的鬧市走到安靜的別墅區,
還沒嘬上一口,手中的杯子,連帶我咬扁的吸管,一同被媽媽搶走。
我摸了一下有點冰涼的腦袋,抬頭看了一眼我頭上的「∞」。
「看什麼看,我這頭白發都是因為你這個不爭氣的。」
「這麼好喝的玩意是啥,以前怎麼不見你買給我喝盡孝,你這賠錢貨死性不改,愛藏著掖著是吧?」
她一口氣吸完手中的飲料,連剩下的珍珠和椰果也不放過,隨手一丟,將杯子砸到我腫成豬蹄的手裏。
「媽,地府考公報名必須要八字,我根本不知道我的八字,報名也是浪費名額,還不如把機會留給別的鬼。」
「不為我,也給你自己積點德吧。」
我瞄了一眼身旁鼻孔朝天的她,默默地把後半句咽回去:不然輪回投胎得倒大黴。
「呸,賤丫頭以前你根本不敢反駁搭話,來地府翅膀硬了敢這麼說話,倒反天罡,皮癢欠抽了?」
「等等,你的八字好說,一會......」
剛走到我地府的家門口,扯我頭發罵我的媽媽愣住了。
眼前唯二兩棟小三層的洋屋別墅門口,清清楚楚黑紙白字寫著我的名字,
望不見盡頭的地皮裏還帶著一個小花園,能隨時隨地曬月光補陰氣。
這場麵,哪是窮酸一輩子,常年住漏風出租屋的她,能見過的世麵?
剛開門,媽媽迫不及待地抬腳將我踹到一邊,不顧我的死活,衝向我那種滿彼岸花的小院子。
卻被別墅門外的一道屏障彈了出來。
「哎呦,疼死我得了,什麼破玩意,我女的家就是我家,憑什麼不讓我進去。」
我拍了拍腿上的泥土,揮手撤走保衛我安全的陰氣屏障。
「媽......我隻是一個人住有點害怕才設下這個屏障。」
她完全不聽我的解釋,一個勁跑進我的房子,看到院子裏新奇的紅色小花,大手一拔,薅禿我辛苦養了兩個月的花,
以為是什麼好吃的東西,一口塞進嘴裏。
還沒等到我出口阻止,她嫌棄地吐出發苦的花瓣,將它們從舌頭裏扯出來,揉碎像廢紙巾一般扔在地上。
就像在人間對她無用的我一樣,隨意摘取,又隨意唾棄。
當我埋葬完親手種出的花後,轉頭一看,她鞋子都不脫,直接踩上我打工許久才買回來的白色沙發。
「這破地方大是挺大,就是陰冷了點,沒見過世麵的小鬼就是不會看房子。」
「要我看,隔壁別墅比這氣派多了,死丫頭活著不長腦子,死後也不長眼,活該你死這麼早。」
發酸發臭的汙垢隨著她在沙發上不停翻滾,反複碾壓印在嶄新的皮麵上,眼睛卻瞟向客廳展示櫃裏流光四溢的數顆珠寶。
「我就知道,你這白眼狼的尿性,總愛偷偷藏東西,我是你媽,你的東西也是我的,藏什麼藏。」
「要不是當年我找道士給你燒這麼多紙錢,你怎麼可能住上大別墅?快把好吃好喝供上來,我都快餓死了。」
我冷漠地看著,媽媽毫不客氣將把摳完腳趾泥的手伸向鼻毛突出的鼻孔,手裏黢黑的混合汙垢刮在被糟蹋的沙發縫裏。
愛偷偷藏東西的鬼,究竟是誰啊?
2
生前,家裏隻剩我和媽媽努力支撐著四處漏風的貧困小家。
我知道媽媽一個人將我拉扯大,很辛苦,
清晨上路掃街,晚上去會所幫人洗腳按摩,每天都得看各種人的臉色活著,
所以我都會默默忍受她在每個發瘋的深夜,朝我扇來的巴掌和夾雜著發臭口水的臟話。
就算皮開肉綻,疼得睡不著,我也不會吱一聲。
因為我知道媽媽愛我,我也很愛我的媽媽。
可就是這樣一個在我眼裏很堅強的媽媽,卻很信別人說的話,
特別是最近她那個釣到金龜婿的洗腳妹同事。
她怎麼也不願意聽我的建議。
「我跟你說,我賣幹身上的血,借錢換來你讀貴族高中的機會,二十萬啊!賣了你都不值這個錢啊!」
「不管怎麼樣,你必須在高中三年,釣到金龜婿,嫁入豪門做少奶奶。」
「然後把錢全給我,買十個八個帥男模伺候我。」
無法拒絕轉校的我,艱難地進了貴族高中讀書,但現實並不能如她所願。
新學校裏,我的成績吊車尾,全英教學的課完全聽不懂,課外昂貴的興趣班沒錢去上,
導致學校裏從小受精英教育的同學根本不想和我講話。
他們甚至還因為我身上的窮酸味,孤立我,
每天早上在公告欄更新媽媽每晚洗了哪些同學家長的腳,
中午不準我吃飯,讓我拿著滿是木刺的掃帚去掃大街,
下午老師帶著同學驗收我的掃街結果,一張張紅色的鈔票砸在我臉上,讓我趴在地上用嘴撿起來。
漸漸地,我成為整個學校,乃至上流圈子的笑柄和玩物。
每個夜深人靜的時刻,媽媽一遍又一遍地用她指甲掐紅我大腿內側僅存的肉,
隻為讓困得要崩潰的我,在嘈雜的短視頻裏,學會《討好有錢人的一百種方法》。
裂屏的手機裏播著一個個諂媚擦邊的表情和話術,我再也忍不住,朝著她跪在地上哭喊求饒:
「媽,這些在學校根本用不上,他們都不願意跟我說話。」
我偷偷地拿出書包裏巴掌大的西瓜生日蛋糕,推到媽媽麵前。
「媽,今天我18歲生日,我偷偷買了西瓜蛋糕慶生,不舍得在店裏吃,想帶回來和你一起吃......」
她掐在大腿的手慢慢地收回,我驚喜地抬頭,以為媽媽就此放手,以為我終於能好好過一次生日時,
沒想到,換來的是,
生日當晚,在大冬天四處漏風的出租屋裏,我被媽媽扯下單薄的外衣,綁在全是鐵鏽的窗戶上,讓寒風吹幹我的眼淚。
「我怎麼就生了你這個命帶陰煞的賠錢貨,哭哭哭就知道哭,好買賣好姻緣都被你哭沒了。」
那一晚,眼淚伴著寒風,我身上沾著全是口水的西瓜籽和融化的蠟燭,
冷得發顫的幹癟身體一點點變僵硬,看著媽媽撕爛翻開我的書包,找到一張張用尊嚴換來的鈔票,聽著尖銳吵雜的短視頻背景音樂,慢慢地沉睡進了一片黑暗。
3
我坐在家門口,一邊摸著無名指的圈痕放空,一邊看著疑似餓死鬼的媽媽,掃空我冰箱的所有存貨,
炸雞、魚餅、雞蛋、啤酒......
隻要是我生前不舍得吃的東西,完全不咀嚼的她,一骨碌塞進無底洞的肚子裏。
「話說,媽,你是怎麼死的?看樣子,是餓死的?」
努力咽下最後一口啤酒,雙目怒瞪的她朝我的頭砸來淌著水的玻璃杯,卻被我靈活地躲過。
「你這身手,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早知道抓你去站街賺錢,哪需要我這麼辛苦活著。」
「嗬,要不是因為你,我怎麼可能這麼早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