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到謝晏宇,是我這個亡國女將,被人關進鐵籠,被逼與籠中發情的野狼交合。
他一身染血重甲,自黑暗中踏步而來,射箭斬殺凶獸,阻止了這場鬧劇。
可殊不知,我見了他,才是真正的肝膽俱裂。
果然,回到牙賬,他一劍挑開我破碎的衣衫,將我狠狠壓在身下,口中套上馴馬的韁繩。
恨毒了般咬緊我耳垂低吼,“湛清,你為了那亡國之君,拋夫棄子,斷情絕義!可曾想過會有今日?”
1.
天啟三十六年,大燕都城被北人攻破,我作為守城女將,殉國不成,被生擒。
當晚,打了勝仗的北國士兵將我從囚車中提出,卸了戰袍,摁倒在篝火前的草地上。
“瞧瞧,這就是大燕國的女將軍!真稀罕,女人也能帶兵?大燕男兒都死絕了不成?”
“哈哈哈,自然是死絕了,派個女人來守城,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讓她抬起頭來!”
“對,抬起來!兄弟們好久見不著女人了,看不到臉,這接下來的戲沒滋味啊。”
我被人揪著發髻抬起頭,接著一桶涼水撲麵而下,衝刷盡了我臉上血汙,不幹不淨的一塊帕子狠狠擦過,我聽見周圍發出陣陣倒吸。
“真有幾分顏色,媽的!要不是軍紀,還能便宜那畜生?”
“牽上來,快牽上來!老子等不及了。”
......
久在戰場,人早已褪去人性,隻剩獸性,對於當前發生的一切,我毫不意外,北人軍中愛看人獸在籠中相鬥,我亦有所耳聞。
我叫湛清,是大燕武將世家——湛家的女兒。
受父兄跟家族的影響與熏陶,我自幼習武,後來戰事起,父兄接連戰死沙場,朝中又無人可用,我便請纓擔當守城的要職,大燕王同意,兼念我湛家滿門忠烈,給了我將軍頭銜。
隻可惜兵敗如山倒,大燕早回天無力,最終也沒能擺脫亡國的命運。
父親曾告誡我,無國便無家,湛家兒女誓死不當亡國奴,所以當都城城門告破,我欲引劍自刎,可惜被手下叛徒攔下。
接著,便是當前的境況。
我在深秋的夜裏,穿著一身濕透的單衣,忽而聽見側方傳來幾聲猛獸的低嗚,抬眼望去,那是一個巨大的精鐵牢籠,由兩匹戰馬合力牽引著。
就著麵前衝騰的火焰,我看見那籠裏關著的是一隻雙眼赤紅、犬齒鋒利、體格雄壯的巨狼!
我心驚地本能就要後退,可被身旁的人死死摁住,圍著的一圈士兵笑得愈發得意下流,“哈哈哈哈,女將軍,看見那畜生胯下了嗎?你有過男人嗎?今夜讓你做新娘如何?”
“哈哈哈哈哈......”
我注意到了,那巨狼的後腿間豎著根通紅的、鼓脹的、棒槌似的玩意兒,它在發情。
他們要我扔進去,跟那畜生交合。
“......不,不要,放開!放開我!!!”
畢生沒見過這種惡心下作的招數,我拚了命地抗拒掙紮,可寡不敵眾,鐵門在我麵前掖開一條縫,又在我身後“璫”的一聲上鎖。
進了籠中,再哭嚎無用,我迅疾起身,閃避到牢籠角落,極力抑製住散亂的呼吸和顫抖,自袖中亮出一柄彎刀,與幾步外拖著長長涎水的巨狼對視。
“她哪來的刀?”有人問。
押著過我來的男人在腰間摸了一空,“......”
巨狼的眼睛閃爍著凶煞的紅光,散發著野獸特有的熱騷腥膻氣,朝我走來。
2.
這狼幾乎跟我齊高,它的每一次撲絞都如籠在我頭頂的死亡陰影,讓我戰栗不止。
但我不能接受像被一頭畜生玩弄的另一頭畜生那樣死去,所以寧肯激怒它。
彎刀在閃避的分毫間刺入它皮肉,疼痛開始讓它嘶嚎憤怒。我找準機會,在狼張嘴的千鈞一發間,冒險將刀架在了它齒間,用力一錯!立時有汙黑的血噴濺而出,巨狼淒厲哀嚎。
好機會,我滾到一旁再補想刀,可彎刀拔不出來了!
巨狼調轉身子,紅著眼睛,低頭隆背,散發著血腥的殺氣,朝我高高躍起——
可我已經退無可退。
罷了,就這樣吧,我閉上眼睛,至少死的幹淨利索。
可下一秒,我沒有等來預想中的痛苦,反而是幾支穿雲箭的嘯聲,巨狼從空中重重砸落到地麵,抽搐著死去。
“好熱鬧啊。”一句清冷的聲音悠悠傳來。
我驟然睜眼,猛地轉頭望向後方。
“殿下。”圍觀的士兵立刻起身噤聲。
一個男人身穿染血重甲,拎著把弓箭,自黑暗中踏步而來。
“欺辱一女子,豈不有失我北國氣度?”
男人對著下屬說話,人卻徑直朝籠子走來,隔著幾道鐵欄,與滿身肮臟血汙的我對視,眼神堅冰般寒涼,又閃過一絲狠厲。
一瞬間,我渾身血液彷佛凝滯了一樣,僵硬在原地。
謝晏宇......
“這女俘還有用,給她收拾幹淨,送到我牙賬,我有話要問,立刻。”
冰涼的河水一桶接著一桶澆在我身上,冷凍刺骨,可我渾然無知,一遍遍回想男人剛剛的模樣。
因為對他,我實在心有愧疚。
被捆縛著推搡進一幢白色牙賬,謝晏宇已經脫去戰袍,大馬金刀地坐在一矮桌後擦長槍,頭也不抬地揮手叫人退下。
“......晏宇。”隔著搖曳的燭火,他遲遲不說話,我隻好先開了口。
他聞言抬起臉,先是沉默地盯了我片刻,然後譏諷地勾了勾唇角,“好久不見。”
“我當你披肝瀝膽,為那大燕昏君,以死殉國了呢,那不是你湛家祖訓?所以你怎麼還活著?”
“......晏宇,時安......如今可好?”沒理會他的嘲諷,我猶豫著向他問出我最關心的問題。
豈料,謝晏宇聽了這話臉色驟變,提起長槍直直向我挑來,銀光一閃而過,我衣不蔽體地被他抓著頭發摁倒在虎皮榻上。
“你還有臉問我時安?!”謝晏宇口氣凶狠,眼睛淬了毒一樣,勃發著滔天的恨意和怒火。
“湛清,你為了那亡國之君,拋夫棄子,斷情絕義!三年間,一絲音訊也無,前來刺殺奪人的暗衛倒是不少,如今死到臨頭,又想起你在這世上還有骨血了?”
什麼刺殺?怎會了無音訊?我怎麼聽不懂了。
我掙紮著翻身,剛要開口,一根馬鞭直接勒進我嘴裏,上麵馬匹的血腥氣嗆得我眼淚直流,我昂頭想要甩開,又被他一掌攥緊了喉嚨。
謝晏宇壓著我,動作粗暴無比,咬破了我的耳垂,但說出的話更令人絕望。
“時安很好,但我永遠不會讓你見他,更不會讓他叫你一聲娘親。”
3.
我和謝晏宇相遇相識在五年前的歌令山,彼時我們十七、八歲,正是鮮衣怒馬少年時、意氣風發。
我武藝半成後,便想隨兩個哥哥入伍參軍,可遭到父親嚴辭拒絕,“哪有女人當兵的?不許!”我一氣之下換了男裝出門遊曆。
路過歌令山,盤纏用光,恰時有個彩頭不菲的擂台立在那兒,我不自量力地跳上台去,可男女天生力量有別,我被一看著清冷俊秀的年輕公子摁在地上打。
眼見掙脫不得,我情急之下抱著他胳膊咬了一口,年輕公子霎時愣住,盯著我有一瞬間的恍惚,我趁機翻身下台,也顧不得丟臉,騎馬便逃。
可剛躥出去沒多遠,我就感覺後麵有人在追我,扭過頭,還是剛剛那公子哥!
這人,我彩頭都不要了,難道還要追著我打不成?
我猶豫著勒馬停下,打算同他好好講講理,可這人開口的第一句便是,“姑娘,剛才我手重了,你沒事兒吧?”
“!”
我倒吸了一口氣,結巴著喝道,“你,你胡說什麼?!”過了會兒,又實在有些好奇,心虛地小聲接著問,“你是怎麼知道的?”
“你剛剛抱著我胳膊,你......我......”
話一出口,我倆同時有些紅了臉,我囁喏著說不出話。等回過神剛想羞惱地想罵他兩句,少年卻直接向我遞來了那支作彩頭的金簪。
暖風佛蕩的夏日豔陽下,他望過來的眼睛載著柔光和笑意。
“我叫謝晏宇,敢問姑娘尊姓大名?”
帳中燭火發出“劈啪”爆破的聲響,我從短暫的昏迷裏睜開眼,猛地伏身嗆咳、大口呼吸。
謝晏宇早鬆開了扼住我喉嚨的手,但那窒息的感覺還在意識裏殘存。
他麵無表情、眼神晦暗地翻身下榻,套上外袍,從桌上遞來一杯涼透的茶水,我抖著手接過,喉嚨火辣的痛感消退些許。
“剛剛有那麼一瞬間,我是真的想掐死你。”謝晏宇突然看著我,失神般喃喃,“可那補償不了我當年千分之一的痛苦。”
我狠狠閉了閉眼睛,回想當時,的確是我對不住他,“晏宇,是我欠你和時安的,我不想辯解什麼,如今我已別無所求,隻希望——”
可他忽然打斷了我的自白,神色重新變換為陰沉冷漠,“湛清,我天啟國對待女俘,有三條路,一是就地格殺,二是沒入軍中成為軍妓,三是擄掠為奴,你想選哪一條?”
“......那還是殺了我吧。”
他冷笑了一聲,“我為什麼要讓你如意?”
接著再次上前卡著我的喉嚨把我提到他麵前,麵部因為咬牙切齒,都有些扭曲,“我偏要讓你活著,痛苦不堪地活著,我替你選吧,第二條,怎麼樣?”
說著,他無視我的驚懼和掙紮,鉗著我的胳膊將我從榻上拉下,盡管我不住哀求,可還是被赤身裸體地一路拖拽到帳門口。
這時,外麵突然傳來腳步聲,隨即帳門被支起一角。
4.
“何事?”謝晏宇主動撩開帳門,語氣不耐地對來人問道。
“殿下,宮中急報。”
外麵聲音小了下去,是謝晏宇出了牙帳,而我躲在裏間寢榻的床上瑟瑟發抖。
剛剛,我在驚恐之下掙脫不得,於是不管不顧張嘴用力咬他,以求一線生機,謝晏宇立時低頭怔愣了一下,倒是手下勁鬆,眼睜睜看我狼狽逃脫。
他大抵真是恨毒了我,我把被子掩過頭頂,把淚水和嗚咽悶在黑暗裏。
五年過去了,物是人非,滄海桑田,曾經山盟海誓的愛人再見麵已經是你死我活的寇仇。
那年,擂台相識後,我們互換了姓名,可也都隱藏了各自真實身份。
他說自己是富貴人家的少爺,我說自己是武師的小女兒,同是遊曆江湖,便結伴共行。
而眼神交互間,肢體碰撞間,我們心照不宣,任由曖昧的情愫滋生壯大,半年後,我們幹出了荒唐事。
謝晏宇說要帶我回天啟,十裏紅妝、鳳冠霞帔迎我入門,到這裏他依然沒說自己皇子的身份。
而我呢,當然十分願意嫁給他,但獨有一條,不能去天啟,隻因大燕、天啟兩國是世仇,我若去了,就是背祖忘宗。
謝晏宇妥協,我們在大燕一處邊陲小城私定終生。
在那裏,我度過了人生中最美好幸福的一年,還生下了一個可愛的男孩子——謝時安。
我知道自己行事膽大妄為,所以一直不曾聯係家裏,隻想等孩子大了,父親不認也得認。
可等來的,卻是父親和二哥親自找上門,告訴我,大哥死了,死在兩國重新燃起的戰火中。
與此同時,天啟宮中人也找到了謝晏宇,告訴他天啟皇帝退位,他的三哥登基為帝的消息,現在命他回去領軍掛帥,攻打大燕。
那近十天,天塌地陷般的痛苦掙紮,我都不願再回想。記憶裏,全是父親的怒罵、孩子的哭聲和謝晏宇的道歉與挽留。
到最後,謝晏宇抱著時安,說他願意放棄天啟的一切,隻求我能留下來,做一對不問世事的普通夫妻。
而我回應給他的,是決絕的背影,以及放任我二哥綁了他為人質,與天啟談判。
父親為了讓我徹底死心,同時不願有個留著敵國血脈的外孫落人把柄,背著我,把時安一同丟進了獄中,想讓他自生自滅。
我不知道大燕地牢裏的謝晏宇,看到一個還在吃奶的孩子被扔進來,會想什麼,但估計從那時起,他就恨死了我。
再後來,經曆幾番外交和戰事上的周旋和博弈,他九死一生,帶著孩子脫逃出獄。
我們再沒見過。
帳門氈毯那兒又傳來腳步聲,緊接著一雙手猛地掀開了我藏身的被子。
謝晏宇眼神冰冷,聲音幽深。
“我要先帶一隊人馬回天啟了,你是想留在這兒當軍妓?還是跟我回去,做我府上的賤奴?”
5.
北地的秋天比南方更冷,我蜷縮在囚車一角,呆呆地看著沿途草木黃落。
“時安周歲的時候,有天突然開口,叫了‘娘親’一詞——”謝晏宇忽然從後方快馬幾步,行駛到囚車旁,說出的話引得我注意。
“當時乳母抱著孩子來找我,我就對時安說,他娘親不要他了,已經死了。”
“......你怎麼能對那麼小的孩子——”我手腳愈發冰涼。
可謝晏宇看也不看我,扯著嘴角露出一個猙獰含恨的笑,“這麼連著告訴他好幾次,這孩子就跟聽懂了似的,再也沒開口要過娘親。”
我心臟像被一隻手給攥出了血,眼睛睜到通紅酸脹,就這麼盯著謝晏宇,而他輕描淡寫又暢意地撇了我一眼,隨即拍馬離開。
我知道他一點也不想讓我好過,一路上,謝晏宇時常說出這些針尖一樣的話來刺激我。
然後滿意地看著我在痛心絕望之餘又無能為力。
初冬第一場小雪落下的時候,我到了謝晏宇封地的府宅。
第二天,我就換上一身奴仆衣裳,在花廳跪見謝晏宇,和他的幾名美豔侍妾和管家。
“這便是我從大燕前線俘虜的女奴,府中若有什麼粗重、肮臟的活兒,都讓她去幹。”謝晏宇摟著腿上美妾的細腰說道。
我跪坐在地,垂著頭,無言沉默。
“但有一點,世子的任何事都不要讓她插手,見也不許她見到,誰敢違命,我就宰了誰。”他輕飄飄又補充了句。
我驟然抬頭,正好撞在了謝晏宇抿著唇角、直勾勾望著我的視線裏,相對良久,我重新垂下了眼睫。
從戰場俘獲回來的奴隸是最卑賤的,我本以為謝晏宇會找時機親自刁難我,但接下來的兩個多月,我連他的麵都不曾再見到。
我帶著銬鏈,終日在外宅做最粗笨的活,誰都可以隨意打罵、使喚我。
而在這暗無天日的日子裏,唯一讓我拋卻死誌的,就是幾道院牆外,不時傳來的孩童嬉笑玩鬧的聲音。
說來也奇怪,在大燕都城的城樓上,在囚禁巨狼的牢籠內,我都能極力逼著自己忘了那孩子,以求了無牽掛的去死。
可到了這府邸,知道孩子就近在咫尺的時候,我反倒舍不得去死了。
時安離開我時,還抱在手裏,比一塊糯米團子大不了多少,如今長得多高了?
冬至那天,鵝毛大雪紛紛揚揚下了一整個白日,入夜,管事的躲懶,吩咐我去內宅守夜。
我倚著牆,蹲靠在房門外冰涼的青石磚上,聽著房內傳來的動靜,猛地意識到,裏麵是謝晏宇的姬妾在承歡。
呼吸滯住了好幾秒,隨後一道白煙長長吐出,我渾身脫了力般,抱頭埋進了膝蓋,蜷縮著一動不動,任由大雪覆了滿身......
到了半夜,裏麵才停了響動,接著喚人要水,我撐地起身,拎來一桶熱水,敲門進屋。
輕紗拂動的床帳內,男人伸腿下地,一雙細白的胳膊緊跟著從後麵摟住了他,聲音嬌滴嫵媚地喚了聲“王爺”。
謝晏宇抬頭見是我,登時一愣,隨即臉色陰沉。
床帳裏,那美妾還說著留下過夜伺候之類的話。
“出去。”謝晏宇突然開口。
我放下桶,垂頭轉身,便往門口走去。
“不是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