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金婚紀念日那天，家裏進了小偷。

保險櫃他拎不動但是打開了。

我買菜回來，看到一個黑影躍窗逃走。

那個我連密碼都不知道的保險箱赫然擺在我麵前。

除了家裏的一張房產，還有滿滿的一箱情書。

底下的紙張已經泛黃，滿是歲月的痕跡。

字裏行間裏，全是兩人繾綣的愛意和愛而不得的遺憾。

信件中還有兩人少時的一張合影。

明媚的少女依偎在男孩肩膀，

笑的明豔燦爛。

我像個偷窺別人幸福的小偷，

整整五十年，我活在欺騙裏。

令人豔羨的金婚，也是時候畫個句號。

從今往後，我隻為自己而活！

.

女兒周萍得知家裏進了賊，顧不得開會，匆忙趕回家。

路上還通知了兒子周安。

他們前後腳進門，茶幾上擺著他們父親和初戀的信件。

我呆愣在沙發上，

「媽！你沒事吧！」

周萍坐在我身邊摟著我的肩膀安慰道。

我搖了搖頭。

兒子在房子裏巡視了一圈，

「家裏有什麼貴重物品丟了麼？」

「家裏有現金或者金飾麼？」

我把那箱子情書推到他們麵前。

「你爸出軌了，我要離婚。」

兒子看了看那些情書，撲哧的一聲笑了出來。

「這叫什麼出軌！不就是兩個人寫寫信麼？我爸堂堂清華教授，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

兒子向來崇拜他爸。

在他心裏，爸爸是無所不能的存在。

但是他們的爸爸，似乎要讓他們失望了。

女兒看著眼前的信，

「這就是證據啊！媽！我支持你！」

「你可別添亂了！

都這麼大歲數了還鬧離婚？丟不丟人？這麼多年不是我爸養著你，你能過這麼好的生活？」

「如果不是我爸，你還在那個村子裏幹農活呢！」

在他看來，是他爸養的我？

這麼多年為了家裏的付出，都是為喂了狗了。

我握著女兒的手，冰涼的手心裏有了溫度。

「這麼多年媽操持這個家容易麼？把我們倆拉扯大還得給你看孩子。現在你站在這裏說風涼話？」

周安擼起袖子，「勸和不勸離？哪有你這樣的女兒？盼著爸媽離婚？」

「不然呢？今天是爸媽的金婚紀念，爸在哪裏？」

是啊…他們的爸爸，應該在陪他的初戀。

周安語塞，

周震國總是會去天津出差，而他的初戀，就在天津。

書信上變換著天津的各種收件地址，不變的是收件人，白玉芹。

我生兒子難產的時候，他在天津。

婆婆去世的時候，他在天津。

就連我們金婚紀念，他還在天津。

這麼多年，我有些倦了。

一輩子為了家人付出，想要為自己活一次。

金婚紀念日的第二天，我消失了。

2

坐上回老家的高鐵，

帶著一個不大的行李箱。

這裏邊，裝了我的五十年。

看著眼前一望無垠的麥田一閃而過，

和周震國的50年曆曆恢複在眼前。

我今年68歲，周震國70歲。

我們兒女雙全，是親戚朋友們豔羨的神仙眷侶。

可隻有我知道，我在這個家裏，連個保姆都不如。

周震國是著名的清華教授，我是個沒工作過的家庭主婦。

當年他下鄉，遇見了村裏的我。

那個時候我們都以為他會一輩子留在村裏，

幾床紅被，幾桌酒席，我們就這樣成了親。

文革結束後，他帶著我一起回了京城。

周震國是個正直的人，70歲腰板依舊挺直，就像他的性格一樣，有些古板還有些執拗。

在我們的那個年代，離婚是件很可恥的事。

盡管我知道，他無數次的想離婚。

因為我們雖然同住在一個屋簷下，他可以幾個月不和我說一句話。

後來我才知道，這叫冷暴力。

他的口頭禪是：「過不下去可以離婚。」

在我表達不滿的時候，他吃定了我不會離開。

吃定了我會想條狗似的依附於他。

但是他錯了，在我提離婚的時候，他卻遲遲不願簽字。

隻是那得不到的白月光每天像小孩得不到的糖果，讓他魂牽夢繞。

人老了，總是喜歡回憶過去，自從和周振國結婚後，

就基本上沒有再回過村子裏。

就連給我爸媽遷墳，他都不願意一同前往。

那個村子，是他不想在回憶的噩夢，

就如同我，是阻礙他和心上人圓滿的絆腳石。

3.

村子裏變得我都不認識了。

我邊走邊懷疑自己走錯了地方。

之前的土瓦房都變成了好看的二層小樓，家家戶戶都有院子，院子裏停著各種各樣的車。

小孫子特別喜歡車，小的時候經常指給我看，連帶著我也認識很多。

看來村子裏的家家戶戶都過上了好日子。

「哎呀呀，這是誰啊？」

循聲望去，雖然臉上爬滿皺紋，我也一眼認出她來，

從小一起長大的趙慧慧。

手裏還牽著一個小女孩。

上了歲數之後尤其喜歡小孩，但是自己家的孫子卻不是很喜歡我。

經常把我做好的飯扔到地上，或者往我身上扔。

「慧慧，好久不見。」

我上前抱住了她，激動的溢於言表。

慧慧轉身和小女孩說，「丫丫，這就是奶奶和你說嫁去北京的奶奶，她老公是清華教授哦！丫丫好好學習，也要考清華！聽見沒？」

丫丫笑的燦爛，「奶奶好。」

小姑娘乖巧的甚是可愛，想起來包裏還有給孫子準備的山楂糕，掏出遞給丫丫。

拿到一半的手有些遲疑，腦海中浮現出兒媳婦嫌棄鄙夷的臉：

「孩子還這麼小怎麼能給他吃這麼甜的東西呢？這麼大歲數了要我和你說幾遍才記得住啊！」

慧慧一把拿過手裏的山楂糕，「丫丫最喜歡吃山楂糕了，快謝謝奶奶。」

「謝謝奶奶。」

「真乖！」

「淑嫻，你是因為拆遷回來的麼？」

「什麼拆遷？」

4.

慧慧帶我回到了我們家之前的地方，那裏已經被建了公路，

本是一個破舊的土房，自從我結婚後，東西都搬到了城裏。

「村長說聯係不到你，幫你簽了字，要不這拆遷款就拿不到了，你回來可好，他一直給你留著呢！」

但是在我看來，唯一屬於我的一個小房子，也沒了。

在村長那，我拿到了一筆巨款。

村長是個好心人，也是我和周震國的證婚人。

「你和震國，還好吧？轉眼都過了幾十年啦！你剛結婚的時候，才十幾歲，轉眼間，都是當奶奶的人了。」

「還好還好，村長。」

「你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我怕我閉眼之前見不到你，這麼多錢要怎麼辦哩！」

整整五百多萬，他一分不少的給了我。

村長說，他把這些錢存進了銀行，這幾年的利息都有好幾萬了。

我把利息都給了村長，

如果不是他，這五百萬我也拿不到。

農村人骨子裏的樸實，大地教會我們靠自己的勞作賺錢，該是誰的就是誰的。

拿了不是自己的，會良心不安，會徹夜難眠。

離開村子時，和慧慧互相留了聯係方式。

手機這才打開，空蕩蕩的主界麵沒有任何消息和電話的提示。

周震國應該看到了桌子上的離婚協議，

盡管這樣，他都沒有想過給我打一通電話。

我在心中嘲笑曾經付出的自己。

5.

世界這麼大，我卻不知道要去哪裏。

爸媽留給我的房子變成了銀行卡裏的數字，

那就用他們給自己安置個家吧。

一周後，

我在京城的周邊買了一套小房子。

精裝修，有個小花園。

小院裏有個搖椅，躺在上邊曬太陽很舒服。

離開周震國，也沒有想象中那麼難。

相反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解脫與暢快。

旁邊叮叮咣咣，好像又搬來了一戶。

我循聲看去，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姑娘招呼著師傅往裏搬東西。

幾十年家庭主婦的生活讓我不太敢和別人接觸，

就連之前的鄰居也很少說話。

小姑娘看我看她，投來了一個燦爛的微笑。

晚飯後，小姑娘拿著一盤桃子過來，笑的明豔燦爛，她很眼熟，很像年輕時的我。

18歲那年，我的笑，也是這般燦爛。

18歲那年，我拿著一盤桃子，給了剛來的知青，周震國。

「阿姨，這是我們讚助商寄來的桃子，給你嘗嘗。」

我接過桃子連忙道謝。

讚助商？

「是啊，我是個居家主播，這裏是我的工作室。我在這裏拍視頻，分享一些我用的好物。」

「有人在我的視頻下方下單，我就有提成，就可以賺錢。」

我聽得雲裏霧裏，超出了我的認知範圍，但是我很感興趣。

女孩叫小薇，給我講了很多自媒體和拍視頻的知識。

小薇教我下載軟件，教我拍攝視頻。

我拿著手機裏幾秒鐘的視頻刷了好幾個小時。

不由的感歎，這個世界發展的太快了。

自己仿佛還活在遠古社會，兜裏全是零錢，小薇說，現在已經可以手機支付了。

一個旅行博主吸引了我。

她的名字叫【50歲阿姨自駕遊】

未來的生活，仿佛有了方向。

我本以為生活可以平靜的按照我希望的軌跡前行，

周震國的電話打破了一切。

時隔半個月，他聯係我了。

6.

「鬧夠了沒有？你也不看看你多大歲數了？學小年輕的鬧離婚有意思麼？」

「多大歲數我都有離婚的權利。」

「離開我你還能去哪？家裏一堆衣服沒洗，你不回來這些活你想讓我做麼？」

「我們之間沒有什麼好說的了，你簽字，我們離婚。你不簽字，我起訴離婚。」

這是我第一次掛他的電話。

伺候他一輩子，伺候他家一輩子。

婆婆一輩子對我冷嘲熱諷，說我配不上他兒子，罵我是個農村上來的破爛貨。

後來婆婆罵不動我了，我仍然每天都給她擦洗身體，給她按時按點喂飯。

當媳婦的時候被婆婆欺負，當婆婆的時候被兒媳欺負。

我都覺得自己窩囊。

每當這時，周震國的反應就是消失。

公公臥床十年，我伺候了十年。

直到把他們都伺候走了。

直到孫子上了小學，我才發現自己人生已過大半。。

我去考了駕照，還有一年多我就到了70歲年限，

第一次手握方向盤，

第一次坐在主駕駛。

教練是個五大三粗的壯漢，每次都喜歡拿著保溫杯坐在副駕，

他有點凶，但是他也得恭恭敬敬的叫我聲阿姨。

校長千叮嚀萬囑咐，他們怕我在車裏有什麼閃失他們可賠不起。

我看著他讓那些小年輕給他買煙，但是對我畢恭畢敬。

上歲數之後，腦子反應的是很慢。

不過好在勤奮，兩個月，駕照到手。

開車的感覺很好，這樣我就不會被周震國扔在高速上。

他經常全國各地的出差，我總是希望他可以帶我一起。

那次他終於帶著我一起去了，

隻是因為太餓了，在車裏吃了一根火腿腸，

周震國就讓我下車。

在荒蕪人煙的高速，我順著公路往前走，也不知道方向對不對，最後還是警察把我送回家。

考駕照期間，

周震國時常會給我打電話，

無非是，襪子去哪了，襯衫去哪了，

好像他從沒生活在那個家裏，

他什麼都找不到。

他可能現在才會好奇，垃圾桶為什麼會自動套上新的垃圾袋。

衣服怎麼會洗好熨好掛在衣櫥裏。

廚房為何會幹幹淨淨。

......

每次我都會提醒他簽字，

每次都不歡而散。

我去4s店挑了個房車，小薇陪我去的。

看到了我剛拿到的駕照，

小薇興奮的大叫：「阿姨，你實在是太酷了！」

「走！阿姨帶你兜兜風！」

方向盤握在自己手裏的感覺就是好！

銷售介紹了一下午，我學的很快。

現在基本上可以熟練的運用車裏的一切設施，駕駛著它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銷售和小薇一頓彩虹屁輸出，

腦海裏浮現出周安的罵聲：

「你怎麼這麼笨啊！襯衫都能洗錯？」

「媽！我要吃的是荷包蛋不是水煮蛋，昨天晚上明明和你說過了！」

「你去看看腦子吧！是不是老年癡呆了？」

......

看吧，我也很聰明。

7.

我帶著小薇開始了房車自駕遊。

小薇本來就有駕照，我們可以輪著開。

她給我開了一個自媒體號叫【自由的淑嫻阿姨】

是啊，以後的生活，隻有自由。

一開始的視頻是通過她的號發出去的，

艾特了我，一晚上，我的數據爆了。

漲粉10w，我不知道什麼概念，小薇告訴我，很牛很厲害。

活了快七十年，第一次有人肯定我。

在高速上開車的時候，周安的電話打了進來。

「媽！你鬧夠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