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這一生有疼我的父皇母後，也有愛我至深的少年將軍。

可就在我準備離開父母、拋下情郎，遠嫁和親之時，我才發現這一切的背後是一重又一重的圈套。

我們都中了計，有人因此而死，我也就此受苦，但真正的設局者居然是我的“皇兄”，南國太子。

痛失所愛之後，我決定以自身為餌，親手除掉弑“父”上位的新帝。

......

銅鏡映照著出我麵無表情的臉，我是南霽月，南國唯一的公主。

透過銅鏡，我還看到了無數為了封後大典而進進出出不斷忙碌的婢女們，我卻隻能對鏡自嘲一笑。

一旁的乳母林嬤嬤拿起帕子擦著眼淚：“公主啊，陛下怎麼能做這種事，有違——”

我趕緊伸手止住林嬤嬤的話：“噓，後麵的話可不能再說了。”

緊握住袖子裏的匕首，我隱去麵上最後一絲不耐，在心中默念，今日便是南不易你的死期。

大典結束後，我獨自坐在承歡殿的喜榻上等著南不易。

隻待他一靠近我，我就會用這把匕首狠狠刺向他的胸膛。

透過大紅的蓋頭，我看到南不易向我走來，我找準時機迅速向他刺去，鮮血很快流得到處都是，我卻覺得痛快極了。

最後，我在承歡殿內悄無聲息地放了一把大火，值殿的宮女太監們早被我讓林嬤嬤打發去各處吃酒了，沒人知道南不易已經死在了我手中。

等到明天，他們隻會發現一具燒的不成人樣的焦屍。

而我，自不會繼續留在這裏，月黑風高夜，正是我逃離宮闈的絕佳機會。

火光明滅之間，我仿佛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朝我伸出手，溫柔笑道：“皎皎，我來接你出宮了。”

明明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象，但我還是忍不住為之駐足，四周大火熊熊，似是要燃盡所有愛恨情仇下的罪孽。

我的臉上不知何時起多了兩道淚痕，我想說“你終於來了”，再一眨眼，燒得斷壁殘垣的宮殿裏哪裏還有我的少年郎。

頭也不回地離開這九重深宮後，我對著遼闊自由又無邊孤寂的天地，終於苦笑出聲。

子安，我為你報仇了，我會為了你我，去登高山，去看湖海，以普通人的身份好好度過餘生。

南國曆年冬天都是寒冷刺骨的，我立於紅梅樹下，端似將將踏雪尋梅而來的樣子。

但無人知道我其實正在心想該怎麼溜出去玩，之前的狗洞都被父皇發現了，還下令全部補上，居然一個都不給我留，當真沒意思。

在我發愣的時候，樹上突然掉了一團雪球砸在了我頭上，我立刻抬首望去，與樹上的人正對上了眼，倒讓我不禁看呆了。

我從沒見過長得這麼清秀好看的人，他靠在樹上，白衣勝雪，外搭一件賽梅紅披，長發用玉冠高束，麵上還帶著淡淡的笑容，靜靜地看著我。

少年見我愣愣的，便從樹上跳了下來，我趕緊閉上眼睛，生怕他還要用雪球砸我。

一陣風吹過，帶來寒梅之香的同時，我還嗅到了少年身上自帶的冷冽之氣，方緩慢睜開了雙眼，就見他已經站在了我的麵前。

我真心佩服道：“你好厲害啊，雪天路滑，多少人站都站不穩，你從樹上跳下來居竟一點事都沒有。”

少年聽到我這話，又得意地笑了。

見他笑得這般開懷，我就有些不爽了，便瞪他道：“有什麼好笑的？”

“我可沒有笑你，隻是覺得你這樣的很有意思，”少年對我上下打量，欲言又止道，“你看起來年紀也不大，怎穿成了這副模樣……”

我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裝扮，難怪呢，我本來打算今天溜出宮玩的，所以故意拚了身男子衣服換上。

看來，他應該是將我認成了剛入宮的小太監。

我索性將計就計地賣起了慘：“我自小就在這宮裏受盡了冷眼欺辱，吃不飽又穿不暖的，日子可太慘了，偏家中捎話說我唯一的親人也時日無多了，這位小公子就當可憐可憐我，帶我逃出去與家人團聚吧！”

論裝哭我可是一把好手，反正也是你先認錯的，那大家就都將錯就錯吧。

少年見我抹起了眼淚，一時間也慌了神：“那什麼，你先別哭啊，小爺我可從來沒有安慰過男人，不過你也別擔心，你是在哪個宮裏當差的，我跟父親說一聲，看能不能想個辦法跟陛下討個恩典，將你帶出宮去。”

好家夥，這未免也過於單純好騙了吧。

隻是我說什麼也不能讓他把我女扮男裝想逃出宮玩這事捅到父皇那兒去，正當我尋思再編點什麼新的借口時，少年從他袖子裏拿出一疊紙。

“讓你見識下小爺我的厲害，瞧好了！”

沒過多久，一張紙在他手中就變成了一隻鶴。

我看著紙鶴還挺意外的，宮裏可沒見有人會這麼玩。

於是我一邊拍手鼓掌，一邊期待地看著他道：“小公子好生厲害啊，可以教我疊嗎，順便教我爬樹吧，我也想到樹上看看。”

“疊紙鶴小爺可以教你，但是爬樹可不行，你還沒說你到底是哪個宮裏的。”

切，這人真無趣，看來我還是得另想辦法出宮去玩了。

我想到這裏，突然就想捉弄下他，剛準備告訴他我的身份，看看他驚訝無措的反應，就聽到了乳母林嬤嬤的聲音。

她趕過來對我道：“公主不要亂跑了，您現在這樣要是被陛下看見了還不定要發多大的火，公主尚未及笄，更不宜與外男獨處，老奴瞧著這位公子有些眼熟，想來應是謝將軍家的公子吧，這到底不合禮數，謝公子也早些請回吧。”

我嘟了嘟嘴：“知道了，回宮吧。”

想了想，我又回頭看向少年，俏皮一笑：“讓你見笑了，本宮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以後閑了再找你玩。”

不等他有所反應，我就被林嬤嬤拉回了寢宮，不過他那呆在原地傻乎乎的樣子還真有幾分可愛。

那個時候的我還不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但我知道，我好像，喜歡上這意氣風發的少年郎了。

林嬤嬤屏退其餘宮人，朝我苦口婆心道：“公主年紀尚小，要是讓人知道您私會陌生男子，還不知道要被怎麼說閑話呢！”

我堵上耳朵，不耐道：“嬤嬤別再念叨了，父皇母後才不舍得罵我呢！”

林嬤嬤見我如此頑劣，無奈地歎了口氣，轉而提起了那少年：“沒聽說今日宮中要設宴款待大臣子弟，也不知道謝小公子是怎麼進宮的。”

聽到自己感興趣的，我趕緊追問道：“嬤嬤又怎知他是謝家的公子？”

林嬤嬤笑道：“若隻說他是謝將軍的獨子，那倒沒什麼，但他本名謝珩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

謝珩，不就是那個十六歲就隨父上陣殺敵，以自審謀略武功大敗北夷，為我們南國守衛邊疆的少年將軍嗎？

我還聽說，他不要封賞，隻求保家衛國，是個真正有雄心壯誌的男子漢。

年紀輕輕就能得到父皇的認可，從前隻是聽說過他的名聲，倒不曾想會是這般年輕良善的少年郎。

我還一直以為，傳說中的謝小將軍會是個長得高大威武的糙漢呢。

可今日一見，除了感覺他是個憨憨以外，就隻覺得他長得很好看。

不過他才十六歲，就能上陣廝殺保家衛國，而我年近十五歲卻隻能被困在宮裏受人照顧。

突然有太監過來傳旨，說：“邊疆大捷，謝將軍班師回朝，聖上大喜，特命今晚設宮宴，令闔宮同慶。”

來人去後，林嬤嬤忙道：“來人，快給公主梳妝打扮！”

我也有些驚喜，屬實沒想到能這麼快就再見到對方。

我的宮女們慌慌張張地為我取來各色綾羅綢緞所製的華服美裙，又捧來諸多胭脂水粉和簪釵首飾。

“本宮是去赴宴，”我哭笑不得道，“又不是要去豔壓群芳！”

話雖是這樣說，但我還是暗中決定要用最好看的樣子出場。

來到宴席，我很快就在人群中尋到了謝衍，跟初見時的感覺不同，他此時在父皇母後麵前沉穩極了。

宮宴百般無聊，人們不停地重複說著那些阿諛奉承的話，我忍不住去偷看謝珩，卻沒注意到父皇母後也在暗中盯著我，還時不時竊竊私語幾句。

正當這時，謝衍突然找了個借口離開了。

見他走了，我也沒心思繼續呆下去，便隨便找了個理由跟父皇母後說了一聲就追了上去。

我支開宮女，獨自跟在謝衍後麵，發現他來到了我們白天初見的那片梅花樹下。

“公主，為何一直跟著臣？”

我見被他發現了，索性也不裝了，落落大方地走到他麵前，笑道：“長夜寂寒，本宮無所事事，也想來月下賞梅，謝小將軍覺得不妥嗎？”

謝衍忙道：“臣不敢，絕無此意，隻是夜深人靜，公主與臣在此獨處，孤男寡女的，總歸不好……”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我聽他用這樣生疏的口吻說話很是不高興，便道：“本宮雖久居深宮，但也聽說過將軍的事，父皇很是器重將軍父子，你又何必同我恪守君臣界線，咱們隻當同白天一般接著玩吧。”

謝珩伸手指著他那張俊臉，不可置信地問道：“跟臣……玩？”

“別臣不臣的了，你我年歲相仿，又無外人，你就叫我皎皎吧，‘皎若雲間月’的‘皎’。”

我的大名出自“風光霽月”，乳名皎皎則是父皇母後給取的，他們希望我一生純潔無瑕，不會粘上半點肮臟齷齪。

謝衍紅著臉，輕聲道：“皎皎，我叫子安。”

南霽月啊南霽月，你不是自詡皇宮第一厚臉皮嗎，怎麼人家臉紅你也跟著臉紅了！

沒有想到這種話本子裏才會有的“一見傾心”橋段居然也會發生在我的身上，我一邊暗自鄙夷自己沒出息，一邊又忍不住含羞帶怯地看著俊逸少年。

當我沉浸在男色無法自拔之時，謝珩卻突然帶我上了梅花樹。

我都來不及驚呼一聲，就已經被帶著坐上去了，隻聽他說：“快看，在這裏看外麵真的很美。”

等我隨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也不得不驚歎一聲，是啊，真的很美。

這株梅花樹是宮裏最老的樹了，樹身頗高，坐在上麵可以看到宮牆內外的景象，分明早就過了黃昏日落的晚霞，此時月上梢頭，繁星點點，又有萬家燈火，怎一個絢麗了得。

更重要的是，我看清了自己身旁這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他又露出了得意又期待的笑容：“怎麼樣，好看吧？”

我回首望他，已是下意識地回答他：“好看，你也好看。”

謝珩聽到我誇他好看的話，立馬又紅了臉，這少年分明比我還年長一歲，居然這麼純情。

他帶我下樹後飛快鬆開了我，雙手作輯，羞澀地不敢看我：“是臣失禮了。”

我輕打了下他的手：“你又忘了我之前的話嗎，你我之間無需再講那些君臣虛禮。”

謝珩剛準備回答，我突然感覺有人在扯我的袖子，低頭一看，是我那才滿四歲的三皇弟周禾。

周禾張開雙手，朝我撒嬌：“阿禾想皇姐了，皇姐抱抱。”

我抱起周禾時已經看不到謝珩的身影了，隻能無奈一笑。

謝珩就這麼毫無征兆的闖入我這個自生下來就無憂無慮的小公主的世界，後來他還向我許下了隻有我們二人才知道的諾言，他說他會帶我出宮，帶我去看山川湖海。

在那日宮宴之後，我與謝珩的關係更近一步。

可宮裏的日子總歸是無聊的，出不了宮的我隻能到處亂走，不知不覺間就又走到那片梅花樹下。

我盯著梅花樹發呆，思考著什麼時候能再見到謝衍。

“月兒，你怎麼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