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扶起忠言走向浴桶,輕輕揭開衣衫。
衣衫和血肉粘連撕扯下有粘膩聲,我想慢些輕點撕,卻又動不下手。
一隻蒼白冰涼的手接過我手裏的衣服,使力狠狠一扯,血腥味彌漫開。
這人對自己下手真狠。
等我晃過神,忠言自己已入浴桶。
我拿著皂角為他洗頭發,觸碰的瞬間,忠言僵住了。
我沒有管他的反應,自顧自撩開他的頭發。
有銳器所傷的傷痕橫著劃過他的左眼和右眼。
我明白了,自己再無法和那雙記憶裏含笑眼眸對視了。
剛出藥浴的忠言墨發垂腰,雙眼輕闔,剛換上的雪白中衣又被新漫出來的血染紅。
老大夫調好藥,給他上到腰部以下的時候,我立刻伸手示意,讓我來。
老大夫怪異的看了我一眼,嚅囁:“還從未見過如此豪放的媳婦。“
我有口難言,抬手去接藥罐子,一隻手卻比我快。
來者聲音艱難沙啞說:“我自己來,你們都出去。“
我順便送走老大夫,沒有再進屋。
臨行前貴妃娘娘沒有問我要去找誰。
多年主仆默契她心知肚明,知道自己最好的選擇便是裝聾作啞,
這樣也可保全自己和她的六殿下。
我忽得想起來我和忠言的初見。
——
板子和皮肉碰撞聲沉得人發悶。
“這是哪家的小宮女?“
夏雨微涼,塵土伴著呼吸間的潮濕,這句話便闖入了我的生命。
這個視線主人眾星捧月。
他看了我許久,進而轉頭壓低聲音像是商量的語氣,說:
“王公公賣我一個麵子,這個小宮女我要了。“
我鬢間汗水滴落,因不留心引舒妃不快,屁股已經被打爛了,半腳踏進鬼門關。
這慵懶的聲音輕飄飄的救了我的命。
聲音柔和帶著太監特有的吊嗓,可他偏生讓我覺得安心。
我努力支起身子,紅著眼,想要看清眼前矜貴的人。
可是陽光太盛,這人背著光,我隻看見光圈不斷的放大,眼睛發黑。
我昏過去了。
崇德年間五年,掌印太監李忠言把我從慎刑司裏撈出來了。
我不明白他當初為什麼要救我。
但這人一向喜怒無常。
我想或許是那日總督心情好了,隨手放我一線生機。
就如同遛彎時,救下卡在枝丫中的鳥雀。
三月後小院兒裏,我給忠言跪下磕頭。
“總督救了我,此後赴湯蹈火,奴婢在所不惜。“
忠言今日不當差,坐在椅上翹腿品著茶,吹著茶杯蒸騰熱氣。
他不著官服的時候,身穿白衣繡紋錦服,像個浸滿書卷氣的文官,頭發紮得不緊,有幾縷落下來了。
那雙桃花眼聞言就衝我身上瞟過來了。
習慣性的犀利反應過來後立刻被笑意包裹住。
他問:“你覺得自己能幫我什麼?“
我右拳敲擊著左手兩下,思考著。
“可豁去命一條!“我堅定。
“嗯......“他垂眸目光落在杯盞中浮動的茶葉上,似乎在認真考慮。
他說,不要。
他說,他不缺賣命的奴才。
我問他:“那您救我為了什麼?“
忠言說:“惡事做多了心虧,救人一命給自己積積功德,免得到下麵了難做。“
他目光躲閃。
他騙人。
有人說太監身上受了一刀,心中扭曲不在少數。
浣衣局的玉梅說,指不定忠言要我給他做對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