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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偉慶

·歐陽愛武篇·

馬大花的幸福

馬大花回家已三天了。幹瘦的她靜靜地窩在床上,若不是床頭那蓬枯草樣的頭發,還以為床上隻是平鋪的棉被。她時而糊塗時而清醒,糊塗時身子輕輕的如在雲端飄遊;清醒了,胸悶胸痛四肢沉重。她聽到堂屋裏人們進進出出忙亂的聲音,剛才一陣汽車轟隆,後大夥又一陣喊“一、二、三”,馬大花曉得,她的千年屋到家了。

昨天晚上老頭子站在床頭邊告訴她了:明天大兒子去給你買壽材。沒應答也沒睜眼,她沒氣力睜眼也無須應答,買就買罷,兩眼一閉腳一蹬一切都由著他人,自己操心不了。況且家裏的事情她從來未做過主,先前有婆婆,後來是老頭子。“這有什麼說不得的?都病這樣了。”大概是保姆示意不要說壽材之類的,病人聽了心裏難受,老頭子嘀咕著出去了。

老頭子就這樣耿直的人,說話沒個遮攔,不時擂山倒坎的。年輕時還真不適應,可有什麼法子呢,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女人後半生的日子得碰命。七十一歲了不必忌諱死,閻王要收誰強得過呢?馬大花這輩子就不曾強過,強不過哩。當初嫁來時,經濟上由還年輕的婆婆掌管著;飲食上是桌上有啥吃啥,還要謙讓著年少的弟妹;一天裏,白天生產隊的鈴聲鉗製著,晚上交給一大家子的針線活和三四個樓梯樣的小子。

馬大花出生於馬蘭花盛開的春天,原名馬蘭花。桐城人對於長子長女,慣於安上個“大”稱呼,馬蘭花也就叫馬大花了。馬大花馬蘭樣自生自長,無緣背上書包去學校,但在父母的影響下懂事明理,像馬蘭樣隱忍馬蘭花般馨香。

死也不是什麼壞事!馬大花縮緊脖子想往暖和的被窩裏鑽,其實她身子絲毫未動。

清楚時日不多的馬大花還是想再看看她生活了四五十年的屋子,這裏每一樣哪怕最細小的物件即使擱置多年,找尋時都如她飼養的貓狗,能應和著她的呼喚第一時間倏然而至。孩子們大了,年長的她好像更多的時間是給他們找東西。起先他們是:“媽,冷了,我的棉襖呢?”“媽,下雨了,我的膠靴呢?”後來他們外出工作了成家了,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媽媽不用他們問,早早就備好他們小家三口需要的物品,小到拖鞋乃至夜間媳婦孩子的便桶。三個大些的兒子都有自己的安穩日子,馬媽媽也安心。

馬大花用力睜著眼睛,這房子雖從土磚到青磚、從平房到樓房,幾經她手翻修,但她睡的房間位置不曾變動。當年第一腳踏進的這裏是新房,她要看看。

嗯,老頭子幾時就坐床邊啦?!這悶老頭,悶聲不響地傻坐著。

呃,這就是當年的大薑子,和自己朝夕相處的人麼?

沒想到一句氣話應驗了呢,真的要走他前頭了。多年前他們置氣,嗆了幾句照例又是互不理睬—原本就是悶葫蘆的大薑子更無言語,近百日。某天晚飯過後,她終是忍耐不住,未語淚先流:“大薑子,當我死人是不是?”呃,我死了,你才好呢。死了,讓不曾煮過飯沒下過池塘洗衣服的你,慢慢想著我的好吧。馬大花心想。

牛般強壯的男人,頭發也花白了。

這圩區都是安徽渡江來的移民,老薑家落腳時是兩個籮筐擔著幾個孩子,身為老大的大薑子打小就放牛,水牛黃牛一大群,成天和牛相處的放牛娃,也牛般沉悶牛般倔強。他愛牛如命,這些年用牛耕地的少,他仍固執地放養著幾頭牛,像她堅持一年養兩頭肥豬一樣。前段時間他在醫院陪住,兒子們都主張把牛賣了,以便母親出院父親好一心一意照顧。可是他橫豎不肯,催急了,竟絕食抗爭。

拒食的倔老頭每餐仍端起兒子送來的待客級的菜湯,給馬大花喂食,不管不顧少吃些清淡些的醫囑。剩下的老薑頭徑直倒垃圾桶裏,無視兒子覺得他不可理喻的目光。與以前在家,盤子裏剩點點油湯都滾上飯吃下的老爹,瞬間判若兩人。兒子們憤而不敢言,不然這悶葫蘆要爆炸的。自是指望不上他照料出院的母親了,孩子們隻好四下找尋保姆代勞,畢竟上班的上班,在外麵打工的打工,誰也沒辭了工作還能養家糊口的資本,再說這病得多久也沒個準。

左鄰右舍的老姐妹們殷勤地來馬大花床前站站坐坐,每次都帶著見最後一麵的傷感,出門後有人抹一把清淚唏噓:“健健朗朗的一個人,倒下就不行了。大概是等小四子吧。那孩子聽說娘病危肯定得回來一趟吧。”

馬大花生養四子,無女。為了彌補遺憾,她將老四當女孩養,喚小囡。小囡果真長得女孩般清秀,性情細膩敏感。放學回家總是圍著媽媽轉,媽媽灶屋做飯他添柴生火說說學校的有趣事兒,馬大花打心眼裏喜歡這小四子,覺得溫馨莫過於此。高三那年暑假,家裏雙搶忙,小囡體諒媽媽,晨讀後抽空幫著在河邊洗了全家衣服,他爹見著臭罵了一頓,哪有男人洗衣做飯的呢?沒出息……小囡委屈得哭了,他爸更是惱火:“我家沒這樣人,滾!”孩子真走了,不久帶信給媽媽,他找到工作了。之後好幾年也沒與家人聯係,更不回家。後來回家過年了,父子間也和緩,他爸又催婚:“老大不小了,女朋友都帶不回來,哪好意思進家門呢!”然後,老四真不進家門了。馬大花好自責,怕是當女孩養壞了小兒子,不曉得要老婆。

隔天傍晚小四子飛奔著進了家門,徑直跪在馬大花床邊,撫著媽媽的臉拉著媽媽的手號啕不止。馬大花也似乎從極遠處回來,她異常清醒,嘴動卻無聲。小四子趕緊直了身子附在媽媽耳邊:“媽媽,我會給你娶媳婦的,就是怕自己性格不好委屈了人家姑娘。媽,我一直在改的,現在好多了……”

“太好了,都好了呢!”馬大花嘴角揚起,她想起老薑頭一個多月的陪護表現,“老頭子也好哦。怪我病起得陡,人家沒個適應期,要是有往後,老頭子會越來越好喔。這就是幸福吧!”

馬大花高興,一揚手,手從小四子掌中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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