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第七年,聞敘出軌了。
他回來送離婚協議書的時候,我剛把平行世界的他,以及十八歲的他安撫好。
「對對對,好好好,都帥,都愛。」
可一聽現在的他要跟我離婚,剛哄好的那倆又炸了。
擼起袖子就要衝出來打死他。
「我們那麼寶貝你,他怎麼敢的?」
「給我死啊,幹脆都別活。」
1
好不容易哄好十八歲的聞敘,趁他睡著,我溜到廚房猛灌了一大杯冰水試圖讓自己冷靜冷靜。
門口傳來指紋解鎖的聲音。
我盯著大步進門那張臉,微微愣神。
三十二歲的聞敘依舊英俊好看,隻是他神色緊繃,望向我時眼底除了不耐便是煩悶。
「你......」
我想問他怎麼會突然回來,下一秒,聞敘抽出一份嶄新的文件放到我麵前。
他說:「大家好聚好散,你還是盡快簽了吧。」
文件封麵清楚寫著“離婚協議書”幾個大字。
也對,這麼久沒回來這個家,除了離婚協議書,恐怕也沒什麼能值得他百忙之中跑這一趟了。
隨意翻了兩頁,發現他將我們此刻身處的這套別墅留給了我,除此之外便是婚後共同財產的簡單分割,平平無奇,並沒有因為他的過錯而就此對我愧疚不已補償什麼。
他的行事作風一如從前,對愛的人可以傾其所有,對不在意的人不屑一顧都算是多餘。
「聞總真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財產分割一厘都沒有多給。」
我語氣明明平靜,可他卻大概是覺得我在嘲諷。
聞敘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孟聽,何必說得我好像有虧待你一樣,就算隻有一半,也足夠你下半輩子衣食無憂了,你別忘了,這些都是我掙來的。」
「忘?」
「我可從來沒忘過什麼。」
我輕飄飄地自嘲一笑,是啊,這些都是他掙來的。
當初他創業小有起色,而我一邊在職場做牲畜,一邊幫他安穩後方,讓他得以將心思全部花在公司。
那一天,指針擺向三點鐘方向,他終於回到屬於我們的小家,一身酒氣不急著洗澡,卻將我連著薄被一塊緊緊攬進懷裏。
他語氣激動,身體微微在顫。
「聽聽,我們有錢了。」
「你再也不用那麼辛苦工作了,我的錢都給你,我的全都是聽聽的。」
可現在他說,這些都是他掙來的,就算隻有一半,也不算虧待我。
總歸好賴話都讓他一人說盡。
確定整份協議書的內容後,我幹脆利落簽了名字。
留不住的人,與其低三下四招人嫌,倒不如爽快些早日一別兩寬。
聞敘好看的眉心終於鬆開少許:「我還以為你不會簽字。」
「我什麼時候跟錢過不去過?」
我淡淡地合起文件,注視眼前這張成熟卻不複記憶中模樣的臉。
大概是我的爽快令他感到滿意,幾個月來,他第一次用近乎從前的溫和語氣對著我:
「孟聽,以後有什麼困難可以隨時找我,做不成夫妻,我們還可以當朋友。」
胃裏一陣惡心翻滾。
努力壓下後,我隻對他提出一個要求:「聞敘,夫妻一場,隻希望你能最後答應我一個條件。」
「你說說看。」
2
「別那麼快再婚。」
我眯著眼朝他一聲輕嗤:「畢竟被男人婚內出軌這件事傳出去的話,我覺得好丟人,聞敘,我丟不起這個人。」
這個男人我確實不要了,可我暫時還沒能灑脫到看他和別人相親相愛一家人的地步。
見我麵色嘲諷,聞敘的表情從古怪逐漸變得越來越難看。
我鮮少會用咄咄逼人的語氣說話,自從他要離婚開始,這種態度便一直掛在了我臉上。
針鋒相對的我,和外麵溫柔小意的情人,孰輕孰重自然不用講。
「孟聽,你非要這樣說話嗎?」
我正要繼續開口,突然樓上響起了一聲不大不小的動靜。
樓上?對,十八歲的聞敘還在樓上。
驀然想起樓上還有個爛攤子要處理,回神後我便想讓聞敘趕緊滾蛋。
明明知道他們是同一個人。
可下意識地,不希望三十二歲的聞敘和十八歲的他撞到一起。
如果他知道未來的自己會是這副模樣......
他自然也聽到了動靜,銳利的眼神直直掃向樓梯處:「你帶別人回了這裏?」
「那又怎樣。」
沒什麼需要同他解釋的。
我想到他幹的那些破事,冷笑道:「別忘了,剛剛我們都在離婚協議書上簽了字,我就算明天跟別人領證,也輪不到你來管什麼。」
聞敘不說話了,隻是目光仍舊不死心盯住二樓轉彎的地方,好看的雙眉微微蹙起。
我開始攆人了:「還有事嗎,沒事你就趕緊滾吧。」
樓上又傳出一聲不大不小的動靜,聞敘越過我就想往樓上去:「孟聽,在剛剛之前你還是聞夫人,你怎麼敢?」
聽著他的質問,我忍了半天的火氣終於爆發,抓起手邊的東西就朝他砸過去:「滾啊,我讓你滾沒聽見嗎?在別人家裏一張嘴逼逼叨叨瞎噴什麼糞?別以為你自己幹了醜事就可以認定別人也和你一樣不是東西。」
「聞敘,我孟聽再不濟,起碼我有道德,有底線,我知道出軌是不對的!」
「你知道嗎?你知道嗎?我問你,你知道嗎???」
隨意從手邊捉住的玻璃杯擦著他下巴摔到了背後的牆麵上,有小小的玻璃屑擦著一層皮膚飛過,勾出一層紅色血絲。
久壓的情緒突然崩潰而出,不用照鏡子,我也明白自己此時此刻大概醜陋得不行。
我氣得手直抖,嘴裏一直喊著讓他滾。
他盯我半天,終於啞著嗓子說。
「好,我現在就走。」
3
拗不過,聞敘說了句過幾天接我一起去民政局,最後一次抬頭看了眼二樓,表情複雜離開了。
三十二歲的聞敘終於帶著他想要的離婚協議書走了。
身後,是一步一步腳步沉重的下樓聲。
我狼狽地抬起頭。
麵前是聞敘十八歲還略顯稚嫩少年青澀的臉。
他此刻有些無措,還有顯而易見的憤怒。
「聽聽,剛剛那是......」
「是未來的......我嗎?」
他小心翼翼想求證什麼,哪怕沒有我的答案,以他的聰明也早已確定了一切。
他隻是不願意相信。
「是啊,那就是未來的你。」按住止不住發抖的右手,我的眼底還有沒退散的冷漠。
十八歲的少年呆呆地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在他的世界裏,他剛準備跟我告白。
他早已計劃好高考結束,在謝師宴散場後主動提出送我回家,然後遞給我一封來來回回修改了整整三年的情書。
情書的前三行我至今仍記得:
——親愛的孟同學,你好。
——很開心我們能出現在彼此的生命裏。
——我想此刻我應該不止有一點緊張,因為......我真的好喜歡你啊。
這一天,他剛正式寫完這封長達三年的信,趴在書桌不小心睡著後,便來到了這裏。
我沉默非常,不知道該怎麼跟眼前的少年說明當下的情況。
我該怎麼告訴他,你小心翼翼在背後守護了三年的孟同學,在未來的某一天,會被你親自摔得遍體鱗傷。
隻是我不說,他也猜到了。
少年眼眶立刻紅了:「為什麼啊,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不理解,他的小姑娘那麼美好,那個聞敘究竟抱著什麼樣的心態才會如此狠心。
好累,憑什麼這一切都得我來擔負?
既然如此,我幹脆不再隱瞞。
「你出軌了。」
我告訴他原因的下一秒,少年當場急了,脫口而出:「不可能。」
他的反應讓我有了片刻的愣神。
是啊,不可能,當初我知道聞敘出軌的時候,也是跟他一樣的反應。
聞敘是誰呀,我們共同好友默認的三好男人,孟聽的護花使者,內斂靠譜,絕對體貼。
凡是同孟聽有關的,必定事事有回應,件件有著落。
創業成功後,公司步上正軌,好友曾當麵調侃聞敘就是最典型的甜寵霸總文裏的那個霸總,而孟聽就是甜寵文的女主角。
當時,聞敘耐心替我扒蝦,一本正經道:「那是自然,聽聽就是我這輩子唯一的女主角。」
「以後跟我埋在一起的不是她,你們誰都別來看我。」
可事實上,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他確實出軌了。
並且意識到自己真的不再愛我後,他很快便主動提出了離婚。
4
十八歲的聞敘用了很長時間才終於相信了這件事。
但是這廝快炸了。
「我現在就去找那個負心漢,問問他算是個什麼東西,居然敢對你做這種事!」
「聽聽你放心,我一定讓他給你一個交代,絕對不讓你受這份委屈。」
「我連告白都要認認真真準備三年的人,他憑什麼說不愛就不愛了。」
「他誰啊,有什麼資格這麼對你!」
我拉住他,告訴他沒必要這樣。
我說,我已經答應了離婚。
夫妻至此,我盡力了,不想讓自己長久地陷在這泥潭裏。
我孟聽,拿得起放得下,不過是離婚而已,又不是得了絕症,沒必要要死要活的。
他聞言眼淚頓時流得更快了。
「憑什麼啊,憑什麼啊,他憑什麼不愛你,明明我連心都可以挖給你。」
我給他遞了一張紙巾,歪頭輕輕笑了,說:「嗯,我知道。」
聞敘,我知道的。
十八歲的聞敘,是真的連心都願意挖給我看。
準確地說,是腎。
那天我突然腰腹疼痛厲害,有那麼一瞬間,疼得我仿佛看見了我太奶。
躺在救護車上,我臉色蒼白,手指無力地握住他,臉上滿是害怕。
我問他:「聞敘,如果我腎壞了怎麼辦,我還那麼年輕。」
少年神色堅定地似乎對著黨宣誓。
「聽聽,如果你的腎壞了,那就把我的給你,我不怕,我有兩個腎,我的腎可以都給你。」
隨行的醫生護士聽了沒憋住笑,即使戴著口罩,笑聲還是從縫隙裏冒出來。
「小夥子,放心吧,她的腎好著呢,不過是長了小結石罷了,你們倆的腎呐,都好好在身體裏待著吧......」
其實這件事過去太久,久到我快忘差不多了。
算下來,從聞敘告白至今,已經過去了十一年。
隔了十一年的距離,剛來到這兒的少年一眼認出主臥床頭沒來得及清理的婚紗照主角正是他自己,比他多了幾分成熟,看向我的眼神愛意卻更濃。
他衝我嘚瑟:「等我回去一定要告訴十八歲的你,我們未來結婚了,婚紗照拍得賊拉好看,特別是新娘子,美得不要不要的。」
「你說,告白那天我和你講我們未來會結婚,還會住在那麼大的房子裏,你會信嗎?」
「聽聽,我都不敢相信,我們真的結婚了誒,我不是在做夢吧?你打我一巴掌,快打我一巴掌。」
我笑了笑沒說話,趁著他打量房間,抓起那張相框隨手塞進抽屜。
關於聞敘的生活用品我早扔得七七八八,這張相框裏聞敘望著我的眼睛充滿星光,所以我沒舍得。
而現在,少年像一隻落水小狗,垂著腦袋,整個人失去了靈魂般,無聲無息。
我思索著該怎麼安排他,家裏平白多了一個人,總得......
「......對不起。」他突然道歉。
少年雙唇緊抿,努力抑製情緒,盡量不讓自己再哭出來。
「對不起,聽聽。」
我恨三十二歲的聞敘,恨他的薄情寡義,恨他的有情無情,恨他出軌,恨他騙我,恨他要離婚。
可我好好想了想,我沒有恨過十八歲的聞敘。
三十二歲的聞敘犯了錯,他罪不可恕。
可十八歲的聞敘是真的一顆心臟滿滿的隻裝了一個我。
孟聽,占據他生活的全部。
而他,是我最幸運的青春。
我沒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頭,平靜安慰:「這不是你的錯,你不必替他道歉。」
他滿眼破碎地看向我說:「可他就是十幾年之後的我,我該死。」
「孟聽,我好難過。」
「為什麼會這樣啊......」
「孟聽,我不想要這樣的未來。」
5
情緒再崩潰,也得吃飯。
家裏阿姨都是聞敘請的人,我暫時還不想讓他知道少年的存在,隻能拽著他去外麵吃。
點了幾道菜,發現少年一直欲言又止盯著我看。
我問他怎麼了。
「你以前......明明喜歡吃辣的......」他鎖著眉頭,盯著一盤盤剛端上桌的菜色表示不理解。
我聞言,思緒頓時一怔。
「你別誤會,我隻是每次去食堂吃飯都會坐在你附近的位置,經常看到你吃的都是辣菜,所以才......」
「嗯,我從前確實口味比較重。」
我打斷他的話,夾了一筷子青菜到碗裏,慢慢跟他解釋:「公司剛起步的時候,他總是要應酬,酒喝多了傷了胃,所以家裏阿姨做菜漸漸都清淡起來。」
「時間長了,也就吃習慣了。」
這裏的「他」是指三十二歲的聞敘。
少年說那就是十幾年後的他,可我固執地將他們分開,試圖把他們當成是兩個人。
他是他,聞敘是聞敘。
一個是我熱烈的青春,一個是即將背道而馳的陌生人。
他們不一樣的。
少年想說點什麼,我偏過頭望了望玻璃窗外。
「我不挑食,反正也不需要自己動手做,阿姨做什麼我就吃什麼。」
「現在真的習慣了。」
習慣到拿起菜單,下意識的勾選全是他愛吃的。
聽到我的話,少年最終什麼也沒說,隻是低頭一個勁地往嘴裏扒飯。
買單的時候,我狀似玩笑般對他說:「用他的錢請你吃飯怎麼樣,開不開心?」
少年搖了搖頭,又立馬點頭。
「唉。」我輕歎了聲,不再嘗試主動挑起話題,我知道他還是不能接受自己未來會出軌的事實。
十八歲的聞敘自己還滿腦子亂糟糟的,失魂落魄,走路差點被過路的電車撞到。
我及時拽了一把。
「聞敘,你別這樣。」我輕歎了一口氣。
「你沒必要這麼折磨自己,那是我跟他之間的事情,不該拿來懲罰你。」
小聞敘緊閉雙眼「我隻是......無法接受。」
我輕輕笑了出來,伸手虛虛捶了一把他的肩膀。
「好了,其實你能來我真的很高興,好像回到了十一年前我們剛在一起的時候。」
「和你在一起的日子,真的很開心。」
說著說著,語氣裏多了一絲絲自己沒發覺到的傷感:「隻是你還是那麼年輕,我都老了。」
在少年心裏,我的情緒遠比他自己的要更重要,此刻他顧不上自己。
他抓住我的手把我攬進懷裏,如輕哄嬰兒般在背後輕輕拍了拍:「我的聽聽才不會老,聽聽永遠十八歲!」
6
為了讓我開心起來,少年說要帶我去遊樂園。
那是剛在一起的時候,我們約會最愛去的地方。
早上出門前他陪我挑選滿意的衣服包包,像從前一樣提前寫好約會計劃,肩上的包裏裝滿了我的個人用品。
我的情緒漸漸因為他而慢慢好起來。
我們像從前那般牽著手坐公交去遊樂園,靠窗的位置有點太陽照進來,小聞敘從包裏掏出了遮陽帽和口罩。
我沒忍住笑:「你好像哆啦A夢啊,什麼都有。」
他一臉驕傲拍著胸口:「那是當然了,我要做聽聽一輩子的哆啦A夢。」
一瞬的愣怔,使得這個話題戛然終結。
我裝作擺弄遮陽帽的樣子,不動聲色錯開眼。
一輩子,少年的聞敘總是愛把一輩子掛在嘴上,可一輩子那麼長,哪能人人都如願。
比如他承諾我的一輩子,如今隻堪堪堅持了七年。
意識到這句話很尷尬,小聞敘沉默地握緊我的手,沒再言語。
那天,他給我拍了很多很多照片。
我們並排坐上過山車,車頭駛向最高點時,我聽見身邊的少年在喊。
「孟聽,我愛你。」
「孟聽,我愛你!」
「孟聽,我愛你!!!」
疾風在耳邊呼嘯著過,我努力睜開眼想看清楚聞敘的臉。
這是我的少年。
他此刻裝著對我最真誠的愛意。
是我這段青春裏最深刻無法被遺忘的身影。
我也愛你呀,聞敘。
可是聞敘,我們到底怎麼會變成這樣了呢?
休息的間隙,少年小跑著給我買冰淇淋。
我正想囑咐他慢點跑,瞧見有三個高中生模樣的小女生攔在他麵前。
中間那個穿了百褶短裙的高馬尾女孩有些臉紅,應該是想向他要聯係方式。
我安靜看著。
小聞敘一本正經朝著我的位置指了指,三個女孩子隨即一臉失望地離開了。
他繼續朝著我跑來,手心的冰淇淋安好不動。
「聽聽,是你最喜歡的香草口味。」
剛剛的小插曲我們誰也沒提,吃了點冰淇淋,兩個人繼續去往下一個項目地點。
傍晚回到家,門口卻突然出現一位不速之客,沒打領帶,襯衫最上端的兩顆紐扣鬆散,發型也淩亂得不行。
像是喝醉了,又像是病了。
我停下腳步,身旁的少年卻是率先變了臉:「聞敘,你還有臉過來?」
怔鬆間,門口的人跌跌撞撞衝過來一把將我抱緊,嘴裏嘟嘟囔囔著一副失而複得的模樣。
「聽聽,聽聽,我終於又見到你了。」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