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奶奶在網上看多了毒雞湯，不願再伺候爺爺。

長輩親戚輪番上陣，想把奶奶引回正道。

「所有女人都是這麼過的，網上那些都是嘩眾取寵，別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

奶奶佝僂著背，語氣卻格外堅定。

「我伺候了他一輩子，也該為自己活了。」

爺爺麵色陰沉，舉起煙杆狠狠砸在她頭上。

「離就離，沒多久你就得回來求我！」

後來奶奶如願離了婚，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樣子，更是被網友尊稱「女性標杆」。

爺爺衣不蔽體跪在奶奶麵前：「婉月，這次換我伺候你好不好？」

1

爺爺是村裏的老好人，凡是誰家有個需要，他總是衝到第一個。

他們說爺爺是菩薩轉世，來救世人。

早些年，隔壁村的王二狗兒子上大學，錢不夠。

是爺爺把家裏的錢都借了出去。

「孩子上學重要，這錢不急著還。」

那是奶奶積攢了一輩子，給我的嫁妝。

奶奶在家大鬧，爺爺一句輕飄飄的話打擊得奶奶抬不起頭。

「當初是我救了你，才有你現在的好日子，你受了我的恩賜，就應該事事以我為先。」

可最近，七十歲的奶奶突然叛逆起來。

她不願再伺候爺爺，也不再管院子裏的雞鴨豬牛。

就連家裏的飯都不做爺爺的份。

他隻能去隔壁家蹭吃蹭喝。

爺爺一個電話，把全家都喊了回來。

打算好好討伐奶奶。

還沒進院子，就聞到了一股難以言說的臭味，像是夏日裏發酵三天的腐肉，又酸又臭。

衝得我天靈蓋發麻。

爸爸捂住了口鼻，下意識抱怨：「媽好端端鬧什麼？家裏這些活都不做了，別人看到像什麼樣子。」

滿地的雞屎鴨糞，看樣子就知道很久沒清理了。

進了堂屋，奶奶駝著背，腦袋一搭一搭坐在椅子上。

爺爺蹺著二郎腿，在炕上吸著大煙。

屋裏的氣味比外頭更加難聞，煙味夾雜著酸臭氣息。

見人都到齊了，爺爺才勉為其難挪動了一下屁股。

「勸勸你們媽，她天天看那破手機，人都瘋了，家事也不做。」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奶奶身上。

來路上就聽爺爺說過了。

他說奶奶在網上看了太多腦殘視頻，連自己的責任都忘了。

說什麼不想再當伺候爺爺的傭人。

我爸先開的口：「媽，你別鬧了，你看看家裏成什麼樣子，外人來了不是看笑話嗎？」

從前回來，我總是能看見奶奶勤快又忙碌的身影。

家裏被她打理得幹幹淨淨。

而不是如今的臟亂臭，比豬圈還讓人難以接受。

見奶奶不吱聲，小姑箭步上前，指著奶奶抱怨。

「就是啊，媽，你這不存心丟我們的臉嗎？你一個七十歲的老太太，學別人上什麼網呢！」

「你的責任就是照顧好爸，別總是想一出是一出。」

半晌，奶奶猛然抬頭，眼角泛著淚光。

帶著哽咽的聲音質問麵前的兒女。

「在你們眼裏，我就隻配做他的傭人嗎？」

小姑不自然撇過了頭，有幾分心虛辯解。

「什麼傭人，媽你說話也忒不中聽了，那是你丈夫，照顧這個家不是你應該的嗎？」

我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

指了指爺爺。

「你們說的什麼話，爺爺是沒手還是沒腳啊，他不能自己照顧自己？」

2

我媽拉了拉我的手，示意我別再說話。

「小孩子家的懂什麼，這裏沒你說話的地方。」

爺爺怒瞪了我一眼，「你個丫頭片子，有你什麼事？女人伺候男人，那就是天經地義！」

我無法苟同，哪怕我媽拚命給我使眼色，也無法接受。

「爺爺，你這話說得搞笑，大清早就滅亡了，誰規定女人就得伺候男人啊！咱家也沒有皇位要繼承吧？」

「閉嘴！」我爸見爺爺動氣了，對我大聲嗬斥，「你個小屁孩懂什麼，你爺說得沒錯！」

我看著奶奶眸光一亮，又黯淡下去，心裏一緊。

隻聽見她說。

「我伺候了他一輩子，也該為自己活一次了。」

奶奶佝僂著背，語氣卻格外堅定。

她目光落在門外的大山處，閃爍著光亮。

我大概懂了奶奶的想法，她想逃離這座困了她一生的大山。

爺爺麵色陰沉，舉起手裏的煙杆，狠狠砸在了奶奶的頭上。

「蔡婉月，你可別忘了，當初是老子好心收留你，否則你早就被那些畜生糟蹋了！」

奶奶的故事，我也聽說過。

奶奶是地主家的大小姐，時局動蕩，她家裏的人都死光了。

又恰逢建國初年，她一個大小姐無依無靠，碰巧逃難跑進了村子。

那時山裏的土匪瞧上了奶奶，他們搶光了奶奶的錢財，又想把她綁回山裏。

是爺爺路過，把奶奶救了下來。

那是奶奶為了報恩，以身相許嫁給了爺爺。

後來她再也不是誰家的大小姐，隻是伺候爺爺的傭人。

救命之恩，替他生下了一兒一女，伺候了大半輩子。

奶奶如今想為自己而活，又有什麼不行？

更別說，外人眼裏的老好人爺爺，私底下隻是個家暴狂。

看著奶奶腦袋上被煙杆砸地瞬間起了一個包，可爸爸和小姑卻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他們把這一切認為是理所當然。

或許也知道不對，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無視了這一切。

我心中一氣，站在奶奶麵前，彎腰撿起了掉落的煙杆。

朝爺爺大腿的位置，狠狠一砸。

爺爺疼得「哎喲」一聲，捂著大腿，那是被煙杆砸過的地方。

「林雲溪你瘋了！你居然敢對你爺爺動手！」我爸瞪大了眼，掄起胳膊就要打我。

我邊躲邊大叫：「憑什麼爺爺就能打奶奶，他算什麼男人！」

眼看我就要被我爸抓住，奶奶第一次大聲嗬斥了我爸。

「夠了！雲溪是為了替我出氣，你要是打她，幹脆打我好了！」

3

我被奶奶護在了身後，奶奶那彎了許久，單薄的脊柱第一次挺直了起來。

那瞬間，我似乎看見了五十多年前的蔡婉月。

她字字泣血，鏗鏘有力。

對著我爸，她說。

「我生你養你，不求你出息成才，可你最起碼的是非都不分，新中國男女平等，女人不再是附庸和仆人，這個道理你都不懂？」

對著小姑，她說。

「當初你生下來，你爸不讓你上學，是我力排眾議讓你學習知識，希望你別和我一樣被困在這裏，可你又學了什麼？」

我爸和小姑心虛地撇過了頭。

爺爺氣得指著奶奶大罵，「死老太婆，少在這裏胡說八道。」

他不接受任何人的忤逆，尤其是奶奶，會讓他覺得丟了麵子。

爺爺麻溜從炕上爬了下來，大步跨在奶奶麵前，也不知他多久沒洗澡了，身上的酸臭味直擊我的大腦。

爺爺居高臨下望著奶奶，粗糙的大手高高舉起，一副要打人的姿態。

可奶奶絲毫不懼，硬生生攔下了這記耳光。

「林大壯，我欠你的早就還清了，我再說一次，我不想再伺候你了！」

我躲在奶奶身後，突然探出了個頭：「奶奶，你是要離婚嗎？」

4

一聽離婚，奶奶的眼眸愈發亮了。

她高高揚起腦袋，和爺爺對視。

「對，我要離婚！」

爺爺還沒發話，我爸就先破防了。

「林雲溪你給我閉嘴！媽你別聽她一個小丫頭胡說八道，你不能離婚啊，你要是離婚了，我在單位上還怎麼混啊？」

他氣得跳腳，全然隻顧自己的利益。

「媽，你可不能離婚。」小姑也附和著，「你都七十了，要是離了婚，我婆家人要怎麼看我啊？」

「更何況，你這麼大年紀了，和我爸離了婚你能去哪？我家可沒辦法收留你！」

這個時候，一個個腦子都轉得很快，生怕奶奶觸及了他們的利益。

見大家都不支持奶奶，爺爺的倒三角眼露出了滿意。

我不忿，奶奶為了他們已經操勞的大半輩子了，她到底有什麼錯！

「我不需要你們養，我會編竹籃養活自己，更何況新中國不會餓死我！」

奶奶格外固執，不管他們說什麼都不動搖。

「不需要你們操心，我會把奶奶接過去我那裏住的。」

我剛開口說完，我媽直接將我嘴捂住，狠狠一巴掌拍在我的背上。

怕我又繼續口出狂言，我媽硬生生將我拽了出去。

等在院子外麵，我氣得抓心撓肝，偏偏我媽將門帶上，死活不許我再進去。

我沒忍住，有些怒氣質問我媽。

「媽，你為什麼要阻止我啊！難道奶奶對你不好嗎？她現在想離婚，我們作為小輩不應該支持她嗎！」

「你明明知道她過得不好，為什麼要阻止我？」

我媽歎了口氣，眼神晦暗地望著屋裏。

「你奶不容易我當然知道，可你在裏麵隻會激化矛盾，咱們先看看吧。」

我深吸了口氣，冷靜下來。

是啊，就算奶奶要離婚，那也必須有爺爺同意，然後再去民政局辦手續。

不管奶奶做什麼決定，我都會支持她。

屋裏不知說了什麼，等門再次被打開，奶奶突然就不再提離婚的事了。

「雲溪今晚就先在這裏住吧。」

我有心想支持奶奶，不過現下也不是問她的好時機。

「好。」

奶奶一直給我留著臥室，時不時就去打掃一番，所以隻有我的房間能直接入睡。

「媽，你也幫我收拾一下房間啊，不然晚上怎麼住？」我爸在屋裏探出了個頭大喊。

奶奶沒有理他，徑直就去了廚房。

5

被無視的我爸摸了摸鼻尖，又指示我媽起來，「愣著幹什麼，還不去把房間收拾一下。」

我媽從來不會反駁我爸，他說什麼就做什麼。

等到了晚飯，一家人都坐在餐桌前。

左等右等，都沒等到奶奶端菜上桌。

爺爺肚子響個不停，為了緩解尷尬，他朝桌上狠狠一拍，對著廚房大喊：「死老太婆，想餓死我是不是？」

飯桌上壓根沒人搭話，爺爺麵子被抹，呲著黃牙站了起來。

直往廚房衝了過去。

我在廚房幫忙奶奶打下手，就見爺爺這麼直愣愣地衝到奶奶麵前。

下意識我就想擋在奶奶身前，可奶奶比我更快一步。

她拿起一旁剛炒好的菜，幹淨利落倒在了爺爺頭上。

「如果不離婚，那我就天天和你鬧！」

我想給奶奶點個讚，太霸氣了。

剛剛我已經知道奶奶突然妥協的原因，是我爸如今就要升職了。

要是家裏出了什麼醜事，就會影響到我爸的事業。

他給奶奶下跪。

求奶奶，為了他再忍一忍。

奶奶一時心軟，隻說容後再議。

我內心很複雜，一邊是我爸，一邊是對我很好的奶奶。

爺爺淒慘大叫，頭上身上全是菜葉，黝黑的臉被燙得通紅。

「你個死老太婆，我打不死你啊！」

他拿起牆角的掃帚往奶奶身上打。

我爸和小姑卻在一旁沒有拉架，隻是假模假樣勸了幾句。

「哎呀爸，別打了！」

「媽你也是的，又發什麼瘋，我們不是說好了嗎！」

奶奶對他們徹底失望，數十年如一日的委屈，此刻如沉睡的火山，徹底爆發。

一發不可收拾。

她挺直了脊梁，從爺爺手裏奪過掃帚，這麼多年做的農活，爺爺又一直養尊處優，輕輕一推，爺爺整個人就摔倒在地。

「叫你打我！」

奶奶抄起掃帚，一下又一下抽在爺爺身上。

她紅著眼，這麼多年的委屈頃刻間通通爆發了出來。

「打啊！你繼續打我啊！」

「你仗著當初救了我，打了我一輩子，還沒打夠嗎！」

這下我爸和小姑可急了，上手就要扯開奶奶。

「媽！你瘋了啊，趕緊住手！」

「別打了，別打了，媽你這是幹什麼！傳出去我爸還怎麼做人！」

6

這場麵還真是諷刺。

爺爺要打奶奶的時候，他們在一旁假惺惺勸幾句。

可一旦反過來，仿佛被打的是他們一樣，個個著急緊張。

我替奶奶委屈不值，為了不讓他們影響奶奶發揮，我硬生生憑借一己之力，將我爸和小姑攔了下來。

轉頭衝奶大喊：「奶奶，你盡管打！我幫你！」

我爸和小姑一人被我拽著手腕，一時間竟然沒有掙脫開。

「你跟著你奶奶發什麼瘋？」

我爸漲紅了脖子，眼神恨不得在我身上挖個洞出來。

可他卻沒有下一步動作。

直到奶奶徹底打累了，把掃帚一丟，氣喘籲籲把爺爺提了起來。

爺爺原本就被燙紅的臉，這下徹底固色了。

他哆哆嗦嗦指著奶奶：

「離，離婚，我倒是有看看，離了婚你怎麼過。」

這下，輪到我爸慌亂了。

他剛想張嘴，我媽才姍姍來遲。

她如出一轍，一把捂住了我爸的嘴，把他拖出了屋外。

不知說了什麼，等我爸再進來，已經同意這件事。

就這樣。

爺爺和奶奶離婚了。

我帶著奶奶離開前，奶奶在收拾自己的東西。

爺爺突然闖進來，把奶奶的東西丟了一地，又狠狠攆上了幾腳。

「這些都是我的東西，你不許帶走一分一毫！」

他怒目圓瞪，在瞪奶奶和他低頭。

奶奶不去看他一眼，輕輕揮了揮手，「那就不要了。」

你，你了好幾聲，爺爺硬是說不出話來。

他隻能轉頭瞪著我，說都是我教壞了奶奶。

我才懶得和他掰扯，像爺爺這種人隻會把錯誤歸在別人身上，自己永遠高高在上。

他們離婚的事，很快就鬧得全村皆知。

爺爺在村子裏人緣很好，自然就會有不少想為他「撐腰」的人。

帶奶奶離開的那天，我們的車子被那些村民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