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結婚四十周年的丈夫,拒絕和我過結婚紀念日。
轉頭,卻和他的初戀拍了婚紗照。
說是要圓他十八歲的夢。
我的兩個兒子,得知此事,非但不阻攔。
還出錢出力,給老公和他的初戀報了豪華旅遊團。
唯有我的女兒,一臉堅定地告訴我:
「媽,離婚吧。」
「就算你已經六十歲了,人生也仍然可以重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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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通越洋電話打來時,正好是我和老公四十周年紀念日的前一天。
起初,我以為是緬北詐騙電話。
掛斷了幾次。
後來對方又鍥而不舍地打來,我想起短視頻裏那些被騙到緬北的大好青年,於心不忍,便接了電話。
「孩子啊,我已經七十歲了,手頭上也就一點棺材本。」
「你要實在缺錢,我給你私人賬戶裏轉一萬,你趕緊買機票回國吧。」
「不然你一人在異國他鄉,得讓你爸媽多擔心。」
電話那頭有些哭笑不得,鄭重地喊我一聲鄭梅女士,「我不是緬北詐騙犯,我是貝登畫廊的朱寧,負責中華地區業務。」
「半個月前,您曾給我們寄過一幅畫。」
朱寧告訴我,我寄的那幅畫,通過了畫廊的評估,將於下個月展出。
她來聯係我,是要跟我商談代理合同以及報酬的。
貝登畫廊是國際頂尖的藝術畫廊,許多知名大畫家在籍籍無名時,都是被這個畫廊挖掘並宣傳出名的。
我寄過去的那幅畫,本來也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態。
沒想到竟然真的過了評估。
天降大好事,我以為是自己幻聽了,反複和她確認,又去貝登畫廊的官網查看有沒有朱寧這個人。
核實無誤後,我才鬆口氣,請朱寧先把合同發到我丈夫章雲庭的電子郵箱裏。
傍晚,等我丈夫章雲庭回到家,我滿懷高興,想把這事告訴他:「雲庭,我......」
哪知才剛開口,就被他不耐煩地打斷:「說了不要興師動眾,我們是中國人,學什麼西方人過金婚紀念日。」
02.
看著章雲庭轉身走進書房,「砰」一聲,將門關上。
才恍惚想起,今早我跟他提及明天是我們結婚四十周年的日子。
我想叫孩子們回來,好好慶祝一下。
卻招來他的反對:「我們都是六十歲的人了,還學年輕人折騰什麼。」
我還想再說什麼,他已經摔門出去了。
結婚四十年,哪怕我已經和他生下兩兒一女,他也一直都是這樣。
對我從來沒有什麼耐心。
不願意陪我做什麼事。
但除了這一點外,他的其他地方都很好。
長得好看,出身書香門第,是人人敬重的大學教授,也會把工資都交給我。
而我,出身赤貧,大字不識一個。
我能和他結婚,全靠我長得和他的初戀溫靜有幾分相像。
我並不想當別人的替身,曾為此耿耿於懷。
但當年,我父母勸我:「要不是因為你長得像溫靜,你想嫁給章雲庭還嫁不了呢。現在多少人羨慕你,你還要求什麼。」
「咱們兩家條件差得這麼多,阿梅你嫁給雲庭,其實是高攀了他。」
一句「高攀」,讓我忍了四十年。
忍得我已經麻木了。
03.
第二天,章雲庭早早起來,飯也不吃,就出了門。
我隻當他去參加老年舞蹈社團了。
自從退休,章雲庭除了每周二被學校返聘回去上幾節課,他所有的時間,都用在跳舞上。
我獨自吃完早飯,將家裏打掃一遍,再次接到朱寧的電話。
她已經把合同發到郵箱裏,請我過目。
我走進書房開電腦,登錄章雲庭的郵箱。
果然看到有一份合同。
感謝科技的進步,我小時候因為家貧讀不了書,不識字的遺憾,通過女兒前兩年給我買的平板,慢慢彌補了回來。
如今我不僅能識字,也可以熟練地使用這些電子產品。
我把合同下載下來,發給女兒看。
女兒是法學碩士,如今在國內知名律所裏工作。
審合同對她來說,正好專業對口。
女兒很高興我的畫被貝登畫廊選上,興致勃勃地說要回家一趟。
「今天不是你倆結婚紀念日嘛,我來下廚,做一桌好菜為你們慶祝慶祝。吃完飯,我再幫您看合同。」
我告訴她:「你爸說結婚紀念日是洋節,咱們中國人不興過。」
女兒卻不管:「他不過是他的事兒,我陪您過。」
這丫頭,向來主意正。
又是三兄妹裏最小的,誰都拿她沒辦法。
我搖頭笑笑,準備關電腦去煮飯。
但退出郵箱的那一秒鐘,突然「嗖」的一聲,有封新郵件發了過來。
是一家攝影樓發過來的文件。
文件標題是《四十周年紀念婚紗照》。
我納悶,不是說錯過結婚紀念日,怎麼還訂上影樓寫真了。
還是說,章雲庭這老頭子開竅了,想給我一個驚喜?
我滿懷期待,點開文件。
映入眼簾的,卻是章雲庭和溫靜的婚紗照原片。
原來,他早早出去,並不是去舞蹈社團。
而是和溫靜拍婚紗照。
在我們結婚四十周年這天,他和別人拍了婚紗照。
04.
我愣在書桌前很久。
久到我那把章雲庭和溫靜的婚紗照看了許多遍。
兩人相依偎的姿態,臉上微笑的弧度,對視時雙方眼中的情意。
我閉上眼都能複刻出來。
可溫靜不是在四十年就已經出國定居了嗎?
她是什麼時候回國的?
又是什麼時候和章雲庭聯係上的?
我試圖從過去的歲月中找出一點蛛絲馬跡,卻被一聲清脆的「媽」,喊回現實。
是女兒章念菀回來了。
我關上電腦,站起身,往廚房走去。
「想吃什麼,媽給你做。」
女兒跟在我身後,說要幫我打下手:「就做點您愛吃的吧,今天您過節,您最大。」
我愛吃的啊,我在腦中想了許久,也沒個結果。
大概是人老了,記憶力也不行了。
光記得丈夫和兒女喜歡吃什麼,唯獨忘了自己的喜好。
最後,在廚房忙碌兩個小時,我還是隻做了丈夫和女兒都愛吃的菜。
最後一個菜是燉排骨,女兒幫不上手,便一邊打電話叫她爸回家吃飯,一邊去書房,說幫我看合同。
05.
半小時後,排骨燉好。
章雲庭也回來了。
他一臉不悅,站在玄幻處就開始數落我:「說了不過這什麼結婚紀念日,你這個死腦子為什麼就是不聽。」
「還把菀菀叫回來,你明知她工作有多忙......」
這樣的責備,從結婚到現在,我聽了四十年。
本該已經無動於衷。
卻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我覺得格外煩躁,想要摔開手裏的鍋鏟,和他吵一架。
但不等我發作,女兒先一步嗆住了他:「你怎麼有臉一回來就責怪我媽?」
「四十周年紀念日你是不想過嗎?」
「你是不想跟我媽過!」
章雲庭一愣,像是被戳中心思般惱羞成怒,高聲喝道:「章念菀,你這是什麼態度?誰教你的規矩,敢跟長輩頂罪?」
「規矩?」
女兒冷笑一聲:「你的規矩就是婚內出軌,背著妻子,和別人的女人拍婚紗照嗎?」
我想,一定是電腦裏的婚紗照,被女兒看到了。
06.
兩個兒子聞訊趕回家時,女兒和章雲庭已經吵完了一輪。
「多大點事,不就拍了組照片。」我大兒子弄清原委後,扭頭責備起我女兒,「章念菀你也是,既然今天是爸媽結婚紀念日,你怎麼非挑這個時間來吵,存心不讓媽好過是吧?」
我小兒子也附和道:「家裏本來沒什麼事,就章念菀你這個攪家精,每回都要把家裏鬧得雞飛狗跳。」
見兩個兒子都指責女兒,章雲庭頓時挺起背,理直氣壯起來:「我隻是和你溫阿姨拍組雙人照片,圓十八歲時的夢。我們都這把年紀了,也沒幾年活頭了,不想在死前留遺憾,這有什麼錯呢?」
「就是就是。」我兩個兒子和稀泥,左一句:「爸媽都年紀大了,經不起折騰,章念菀你省點事吧。」
右一句:「媽都沒說什麼,說明媽也不在意。章念菀你是不是要把這個家攪散了你才開心?」
堵得女兒眼眶發紅,直勾勾盯向我:「媽,你就不說句話?」
這個局麵,能說什麼呢。
往重了說,難免又要吵起來,鬧得一家人都不愉快。
往輕了說,我卻沒辦法裝作不在意。
我和章雲庭結婚四十年,別說婚紗照,就是連一張普通的合照都沒有。
他拿我當溫靜的替身,所以從不許我留下任何照片。
因為靜態的我,就和溫靜不像了。
所以,我避開了這個話題,拉著女兒的手,像兒時那樣哄她:「好了好了,我們吃飯吧。今天做了你最愛的燉排骨,再不吃就涼了。」
可女兒長大了,已經不吃這套了。
她掙脫我的手,拿出手機,撥通一個電話號碼。
07.
接通後,電話那頭響起一個溫婉的聲音:「喂?」
女兒對著手機破口大罵:「溫靜你要不要臉,都一把年紀了,還要當小三去破壞別人家庭!」
「章念菀,你給我住嘴!」章雲庭氣得渾身發抖,揚起手扇了女兒一巴掌。
「啪」的一聲脆響。
家裏瞬間安靜了下來。
女兒捂著臉,淚水在她眼裏打轉,欲落不落,但最後都被她逼了回去。
她就那麼靜靜看著章雲庭,沒說一句話。
可又像是把千言萬語都說完了。
那一刻,我心如刀絞。
想要安慰女兒,她卻不發一語地轉身,走了。
兩個兒子也沒留多久,安慰章念雲幾句,就匆匆走了。
他們各有家室也有工作,還得回去陪老婆輔導孩子作業和加班。
「都怪你!」章雲庭突然指責我,「要不是你翻我電腦,怎麼會讓女兒看到那些照片?」
「現在鬧成這樣,你滿意了吧?」
章雲庭怒氣衝衝,也轉身離開了家。
一百四十多平的房子,一下子空得望不到邊。
滿桌的飯菜,沒被人動過一口。
我坐在餐桌前吃飯,吃著吃著,卻覺飯菜鹹得發苦。
低頭一看,原來不知是什麼時候,我淚流滿麵。
08.
一連兩天,章雲庭都沒有回家。
他去了另外一套房子住。
大兒子告訴我:「爸心情不好,您就讓他自己待一段時間,別去煩他。」
「等他自己心情平靜下來了,自然就會回家的。」
小兒子也勸我:「媽,以後你就別亂翻爸的東西了。你又不識字,萬一把爸那些重要的文件弄丟了,回頭爸上哪兒找。」
兩個兒子一字一句都透露著對父親的關懷。
對於我這個母親,沒有半句關心。
他們忽略我,已經成習慣了。
所以連我早就學會認字了這事也沒記住。
女兒得知後,第二天晚上來接我去她那邊住。
「媽,醫生說我最近氣血不足,你過來給我做幾天飯,給我補補身唄。」
我知道這其實是借口。
女兒單身,事業穩定,年薪百萬,常年有請家政阿姨做飯。
怎麼會缺一口飯吃。
她隻是怕我一個人住在空蕩蕩的老房子裏會難過。
可我一個六十歲的老人,住她那兒,早睡早起,太影響她生活和工作了。
我不想給她添麻煩,拒絕了。
女兒又想了別的辦法來逗我開心:「那要不我給您報個畫畫旅行團,您出門采風?」
畫畫,是我這兩年的唯一愛好。
前些年,孫子孫女們都到了上小學的年紀,不再需要我幫忙照顧。我一下變得清閑下來,女兒怕我無聊,便帶著我去上了好多個老年興趣班。
最後,發現我對畫畫挺有天分,女兒就鼓勵我鑽研畫畫。
寄給貝登畫廊的那幅畫,正是女兒給我報了一個省內畫畫旅行團,在旅途中創作的。
女兒雷厲風行,很快就給我報好一個目的地是鄰市的短期旅遊團。
「現在正好是看雲海的季節。」女兒說,「鄰市有個登雲峰,既能看雲海又能看日出,一定不會讓你白走一趟的。」
我聞言,打開短視頻軟件,輸入鄰市搜索登雲峰,想看看女兒口中的雲海日出有多壯觀。
哪知跳出來的第一個視頻,竟是章雲庭。
準確地說,是章雲庭和溫靜。
09.
兩人分別穿著白色西裝與修身旗袍,在登雲峰頂跳舞。雲層伴著金光,成了絕佳的背景。
視頻底下,已經堆了上萬條評論。
全是誇他們登對絕配,羨慕他們銀發蒼蒼卻還能跳起一曲優雅的探戈。
其中,有條高讚評論來自某個旅行社:
這是一對相愛一生的夫妻,老來退休想圓年輕時環遊世界的夢,他們的兒子很孝順,特意請我們為他們定製為期一個月的豪華雙人行計劃。出發那天,我們旅行社還為他們一家四口拍了全家福......」
章雲庭和溫靜是相愛一生的夫妻。
那我是什麼?
插入他們愛情的第三者嗎?
還有他們的兒子是什麼意思?
他和溫靜竟然還生兩個兒子?
我抖著手,點開這條高讚評論。
映入眼簾的,是我的兩個兒子,分別站在章雲庭和溫靜身後。
四人朝著鏡頭,笑得很幸福。
難怪兩個兒子不讓我去找他爸。
原來是怕我的出現,打擾了他們一家四口的幸福。
我心口一窒,耳朵尖銳地「嗡」一聲後,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
世界好安靜。
靜得我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在慢慢停止:「咚——咚——」
夾雜一聲女兒撕心裂肺地遙遠喊聲:「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