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縣李家的真千金回來了,她說她才是名門正統的官家小姐,要把我這個假貨趕出家門。
我大喜過望,連夜收拾好行李搬了出去。
畢竟爹是大貪官,娘是笑麵虎,大哥強搶民女夜夜眠花宿柳,一家人吸食民脂民膏無惡不作。
這麼離譜的家還是留給他們親生女兒待吧。
1
文如珠回到李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求李知縣和李夫人把我趕出去。
半個月前,城裏最出名的穩婆因病過世,臨死前說出了埋藏多年的秘密,當初李知縣的小妾因為對李夫人心存怨恨,所以買通了穩婆偷偷換走了孩子。
這件事情在城中鬧得沸沸揚揚,近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李知縣為了自己的名聲,下令在城中搜尋城中同日出生的女嬰,尋找自己的親生女兒。
文如珠便是這麼被找到的,她的形貌與李夫人年輕時幾乎一模一樣,生辰也和我是同一天,是名副其實的李家小姐。
而我李沉魚,則是一個鳩占鵲巢十數年的假千金,生父生母乃是城中的商賈。
「爹,娘,我絕對不允許一個商戶女留在家裏。」
文如珠,不對,現在應該要稱呼她為李如珠了。
李如珠鄙夷的眼神落在我的身上,像是在看什麼肮臟的垃圾。
「我們李家世代為官,乃是清貴名門,怎麼能和一個滿身銅臭的商戶之女混在一起,平白辱及了我李家的門楣。」
在說出這些話之前,李如珠似乎已經全然忘記了,早在半個月之前,她也正是她口中滿身銅臭的商戶之女。
我一臉淡定地看著李如珠,對她憑空而來的指責沒有半分的情緒波動,甚至還有閑心仔細欣賞起她的姿容。
李如珠承襲了李夫人的美貌,一雙秋水似的含情眸子像是會說話一樣,即使生氣的時候都帶著一股楚楚可憐的氣質。
而李知縣和李夫人明顯對李如珠的長相也極為滿意,他們上上下下打量著李如珠,像是在布莊裏挑選一塊上等絲綢那樣仔細,就連態度也變得極其溫柔。
「如珠,別這樣說,沉魚雖然不是我們的親生骨肉,但畢竟也是我們養育了十幾年的女兒......」
「爹娘,隻要她待在家裏一天,我就不會回來。」
李如珠的態度也十分堅決,根本不願意做半分讓步。
想想倒也是,在李如珠看來,我是搶走了她官家小姐人生的小偷,她怎麼可能還會願意和我待在同一屋簷下。
「李大人,李夫人,感謝二位多年的養育之恩。」
我當機立斷,直接開口說道:「如今李小姐既然已經回來了,我也沒有臉麵再繼續待下去了。」
「沉魚,你這是何必呢。」
李夫人見狀神色複雜地看了我一眼,有些惋惜道:「我還未能幫你尋好一門婚事......」
「多謝夫人美意,是我無福消受了。」
我毫不猶豫把李夫人的話給擋了回去,堅定道:「我實在無顏繼續留在府上,還望夫人放行。」
2
我的東西早在李如珠回來的那天就已經收拾好了。
李夫人給我置辦的那些衣裙首飾我一件沒帶,就連府裏這個月發放的月銀也一並留了下來,換上了下人們穿的粗布衣衫就打算離開。
「文姑娘,我們大小姐有吩咐,這些都是李家的東西,你既然已經不是李家人,那這些也便和你沒有關係了。」
管家婆子頤指氣揚地走進房間,我聞言也不含糊,直接打開了包袱,平靜道:「裏麵隻有幾本舊經書,是法華寺大師所贈,並非宋家之物。」
婆子聞言掃了一眼,確認過我確實沒有拿他們宋家的一針一線,這才勉為其難地擺了擺手放我離開。
我一路走出自己所住的院落,唯獨在路過李文成住處的時候停了下來。
「大小姐,你這就要走了嗎?」
一直在等著我的紅藥看到我連忙快步迎了上來,她匆匆看了一眼四周,確認周圍沒有其他人,這才壓低聲音道:「我們之前說過的事情......」
我拍了拍包袱裏的經書,安慰道:「別擔心,肯定沒問題的。」
她是李文成的侍妾,在沒有進府之前是胭脂鋪家的女兒,和醫館家的公子是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早就定下了婚事。
可是李文成騎馬遊街的時候看上了她,直接當場打殘了紅藥的未婚夫,把紅藥強行帶回府為妾。
兒子被打成了殘廢,準兒媳又遭此毒手,醫館的老夫婦本來想要報官,可是李文成是李知縣的獨子,他們就是想告又能去哪裏告,到最後反而被李文成反咬一口,以不敬官府的名頭被打了五十大板。
五十大板落在一個普通人身上都有可能被打殘廢,更何況那對老夫婦本來就上了歲數,到最後竟然被活生生打死在公堂上。
可是李文成猶嫌不足,他直接讓人把屍首扔到了亂葬崗,紅藥的未婚夫得知此事後氣急攻心,當天晚上也緊跟著撒手人寰。
而這樣的事情,卻已經不是第一例了,在李知縣在任期間,李文成不知道害得多少家庭家破人亡,可卻始終逍遙法外。
「我向我從前認識的同鄉打聽過了,他在刺史老爺家做馬夫,說京城裏派來了欽差大臣,準備在民間微服私訪。」
「微服私訪?」
我捕捉到了紅藥話中的關鍵詞,低聲道:「放心吧,我已經搜集好了證據和證人,他們得意不了多久。」
「這不是我要被趕出家門的好妹妹嗎。」
一道熟悉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我身形一僵,下意識回頭看去,一身脂粉氣的李文成正優哉遊哉地走了過來。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眼,調笑道:「怎麼著,你還舍不得哥哥啊。」
「沒關係,出去以後要是沒錢就過來找哥哥。」
李文成突然伸手拍了拍我的臉,像是對待酒樓裏的歌伎舞女,色迷心竅道:「看在咱們曾經是兄妹的份上,哥哥會好好疼你的。」
「李公子,請你自重。」
「少爺,您回來了。」
紅藥見狀連忙拉住了李文成,一邊給我使眼色一邊對李文成賠笑道:「我給您備了糕點,少爺和我一起回去嘗嘗吧。」
我知道紅藥是在幫我脫身,見狀連忙掙脫了李文成,拿著手裏的包袱匆匆離開。
3
「這位姑娘,你是李家的女公子嗎?」
我一路上不敢有片刻停留,剛剛走出李府的大門,幾個麵生的婆子就突然把我團團圍住。
「不好意思,我已經不是李家人了,你們要找的李家千金在裏麵。」
「哎,那就沒錯了。」
婆子有些激動地看向了身後。
「老爺,夫人,是咱們家的大小姐。」
我順著她的視線看去,衣著精致的和善夫人和一個中年男子快步走到了我的麵前,那位夫人緊緊抓著我的手,含淚道:「沉魚,你是沉魚是嗎?」
「您二位是......文老爺和文夫人?」
「是我們,我們就是你的親生父母。」
我點了點頭,從善如流道:「爹,娘。」
文老爺和文夫人都沒有想到我會這麼痛快就改口,他們的臉上明顯更加激動,文夫人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沒有詢問我為什麼會離開李家,隻是低聲道:「好孩子,咱們一起回家吧。」
文家早些年是倒賣絲綢的商販,後來紮根在此處,生意越做越大,算得上是富甲一方,和李知縣府上幾乎算得上是旗鼓相當。
隻不過文家的錢是辛辛苦苦自己賺來的,而李家的錢則是搜集民脂民膏貪出來的。
我一直不理解李如珠為什麼要離開文家跳進李家那個火坑,等我跟著文家夫婦一起回到文家之後才恍然大悟。
可能李如珠就是比較喜歡有挑戰的人生吧。
「沉魚,這裏就是你的房間,你看看喜不喜歡。」
文老爺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解釋道:「事發匆忙,府裏也沒提前準備,等過兩天爹再讓人給你好好布置布置。」
「爹沒什麼本事,隻是一介商戶,你跟著我們是受苦了,不過你別擔心,咱家不差錢,想要什麼盡管開口。」
士農工商層層分明,商人雖說有錢,可是地位卻不高,尤其為那些清高的士族大夫看不起,這也就是李如珠為什麼在得知身份的第一時間就選擇拋下養父養母的真正原因。
在她看來,或許一個官家小姐遠比一個普普通通的商戶人家要來的更加風光。
可是一切真的那麼簡單嗎?
我環視著麵前的臥房,朱鏡玉簾一應俱全,精致而又不失清雅,首飾匣子李裝滿了時新的首飾,角落裏的鎏金香爐正靜靜燃著上等的香料,就連床褥都是千金一匹的雲錦。
再想想我之前在李府住的那個小破屋子,李知縣有錢是有錢,可是他重男輕女,再加上我長相平平,恐怕不能憑借長相攀龍附鳳幫他步步高升。
因而比起穿金戴銀的李夫人和李文成,我的待遇基本上和丫鬟差不多,衣服穿的是舊年的緞子,首飾也都是李夫人嫌棄不要的,隻有她想要把我嫁出去換取利益的時候才願意給我做身新衣服。
我送走了文家夫婦,仰躺在柔軟的床鋪之間,忍不住心生感慨。
李如珠之前怎麼不早說她日子過得這麼舒坦啊!
4
我在文家睡了有史以來最舒服安穩的一覺。
相比於李府的勾心鬥角,文家的關係明顯簡單多了,文父沒有侍妾和通房,這麼多年以來和文母相敬如賓,兩人感情極其深厚。
不知道是不是出於想要彌補我這個晚來的親生女兒,文父一大早就送來了各種新奇的擺件玩意,文母更是帶著裁縫過來要為我量體裁製新衣。
這是李如珠過了十多年的日子,可是對於我來說卻是開天辟地的頭一回,文父文母的熱情讓我受寵若驚,就像是一直在外麵流浪的小狗突然被人帶回了家。
其實即使沒有見過文父文母,隻是看我和李如珠的名字,就知道我們之間的差距。
李如珠是如珠似寶的如珠,是文父文母找遍教書先生挑出來的珍貴字眼,而我的名字則是李知縣隨手取的,取名為沉魚隻是希望我長得漂亮拿得出手,就像是沉魚落雁的西施一樣,可以換取更多的利益。
可是這個名字卻和我並不相配,李夫人不止一次歎息過我容貌平平,不夠漂亮,她說我白白糟蹋了這個好名字,不配做李家人。
我卻無比慶幸我自己沒有一張漂亮的臉,李知縣想要攀上那些高官顯貴,除了送金銀古玩之外,就是送妾室通房,李夫人就曾經打過要讓我嫁給年近五十的刺史當續弦的念頭。
不過對方嫌棄我出身不高,長相也不出眾,所以斷然拒絕了這份婚事。
可是現在李府的千金換了人,李如珠長得足夠漂亮,或許會更合李夫人的心意。
文父文母都是耐心且和善的人,對待下人也極為寬容,逢年過節都會額外賞賜,府上眾人沒有不感激的,但那些下人提起李如珠的時候卻格外氣憤。
「小姐您是不知道,我們從前那位大小姐有多過分。」
侍女仔細幫我挽著頭發,厭惡道:「好歹老爺夫人也養了她這麼多年,沒有生恩也有養恩,可是她說走就走也就罷了,竟然還罵老爺和夫人一身銅臭味讓人惡心,怪老爺夫人耽誤了她的錦繡前程。」
「她走的時候身上穿的用的,哪一件不是老爺夫人給的,到頭來還要說老爺夫人的不是。」
我對此並沒有半分意外,光是看李如珠迫不及待要把我趕出李家的態度,就知道她有多麼想要拿回自己官家小姐的名頭。
「大小姐,知縣府上送來了請帖。」
有小丫鬟腳步匆匆地走了進來,把一張燙金帖子交到我的手裏,一板一眼道:「李家的千金請您去參加賞花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