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天明對蘇林玲說:“你也升得太快,都趕上火箭的速度了。這中國市場總監,你做得了嗎?”
“這也是我最最擔心的。”蘇林玲幽幽地說,“我根本不看好我們的產品在中國賣,一是名氣不夠響,二是兩地審美也不同,還有這銷售方式兩國差別這麼大……”
簡天明沒等她說完,就站起身去收拾碗筷,蘇林玲暗暗地歎了一口氣。對於簡天明,她不能再要求過多,一個生物學博士,不可能在她的工作上有任何實質的建議和幫助。簡天明其實已經做得很好,下班帶孩子做家務。她出差回中國,經常一走幾個星期,簡天明拖著兩個年幼的孩子,從來沒有抱怨過。雖然蘇林玲覺得簡天明最看重的是她的薪水。她的薪水讓他們家擠入了中產階級,她的薪水讓他們的房子買在高尚住宅區,她的薪水讓簡天明在家人和朋友麵前頭抬得特別高。
曾經簡天明總是鬧不明白,別人做會計一個月忙也就幾天,可蘇林玲做會計卻似乎從來沒有清閑過。剛開始她說熟悉公司業務,後來她說整理以前的賬務。再後來她說要想辦法,實現利潤最大化,簡天明天天對著小白鼠,對這些話語感到新奇而陌生:“那不是老板考慮的事情嗎?”
期待蘇林玲的進一步解釋,她頭一低,扔下一句:“說了你也不明白。”簡天明給噎得滿臉通紅,有些惱羞成怒:“你是想說我燕雀不知鴻鵠之誌?”
蘇林玲被他逗樂:“我的誌不是你的誌?不就是買房子安定下來?”
那時一提到房子,簡天明就失語。他們的收入加起來也隻勉強擠入六位數。但是離買房還遠著,首期沒有著落不說,長島好學區的房子就算供得下來,那一年一兩萬的地稅也會令他們被扒掉一層皮。他學校來美國好多年沒有買房的難兄難弟比比皆是。而他們夫妻倆短短數年裏卻擁有了帶遊泳池的豪宅,蘇林玲的確是功不可沒的。
看到簡天明端出生日蛋糕,招呼孩子們來唱生日歌。蘇林玲心底對自己說:十幾年的夫妻,還記得買生日蛋糕,知足吧!
女兒貝貝奶聲奶氣地問:“媽媽,你幾歲了?”
“媽媽四十了。”
“那是不是要點四十根蠟燭?”
“不用那麼多,我們點四根就好了,一根代表十歲,好不好?”蘇林玲順手在貝貝的鼻子上抹了點奶油。
“我要這塊巧克力多一點的。”兒子寶寶已經等不及。
孩子總是簡單的,要孩子快樂也容易,一塊蛋糕他們就很滿足。年齡漸長的蘇林玲開始慢慢懂得要像孩子那樣去看待生活,也明白凡事不可操之過急,放慢腳步悠著來,過好今天再說。正如有首歌唱道:“明天的寂寞明天再去躲……”
蘇林玲剛進公司時,邁克也沒有給她設立什麼明確的職位名稱,讓她跟著公司的會計桑蒂打下手。桑蒂也是中國人,是公司元老級人物,公司每個人的八卦她全知道。她老公是哥倫比亞大學的博士,在華爾街賺著大錢,她無時不刻地提醒人們,她來上班隻不過是打發閑暇時間,賺點小錢買花戴,跟你們這些為生活而奔波的人不屬同一階層和檔次。
在桑蒂眼裏,蘇林玲上不了台麵,無論是學曆出身還是穿著打扮,她壓根不屑於和這類人說話。可是這走了狗屎運的蘇林玲卻偏偏給老板分進了她的部門。剛開始她逮盡一切機會給蘇林玲小鞋和難題,讓這乳臭未幹的小姑娘嘗嘗生活真正的味道。桑蒂對蘇林玲的態度,傻子也看得明白,但是在人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蘇林玲從不計較,一口一個“桑蒂姐”,隔三岔五地買咖啡,或是請吃午飯。桑蒂本來就無心在職場上與人爭高低,蘇林玲又這麼乖巧討喜,慢慢地態度也好很多,隻是蘇林玲被狗屎運一次又一次撞擊時,她心裏的不平衡也會時不時發作一下。
別看蘇林玲讀書不行,托福考了四次才過,但這並不妨礙她在工作上很出色。蘇林玲花了幾個月熟悉公司的運作流程,再花幾個月把公司幾年的爛賬全給理順。
公司本來不大,賬目也很清晰,但是自前些年把生產基地轉到中國,就開始有些亂套,本來兩地做賬就有些不同。再加上桑蒂是本著來玩的心態,自然不會花太多的心思在工作上,日積月累,桑蒂其實都沒有辦法理得清頭緒。
老板邁克對這些不是不知道,不過他的重點心思也不是在這裏,人家本是股票基金上賺大錢的主。物業也有好多棟,辦公室這棟樓也是他的。隻是到了知天命的年齡,他決定開始做些實業。因為認識桑蒂的老公,所以桑蒂很自然地進了公司。一開始他對桑蒂的工作還挺滿意。可是隨著公司的壯大,尤其是中國生產基地成立以後,邁克覺得他需要一個更強有力的人來替他打理財務,而且最好是中國人,這樣才可以很好地控製和管理中國生產基地那邊。
生產那邊沒有任何銷售,所以也沒有收入,所有的開支全部要從這邊撥過去。那邊的頭就巧立名目地要錢,因為語言和文化的不同,邁克也搞不清到底是不是真的需要,每次問桑蒂,她都說肯定要。隻要公司還一直有盈利,邁克對中國基地那邊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自己也沒有花太多時間和精力在這上麵。見到蘇林玲的一刻,邁克覺得自己找到了期待中的人。蘇林玲的眼底有股說不出來的狠勁,憑邁克多年看人的經驗,他知道這個子嬌小的女人將來一定不會讓他失望。
事實上蘇林玲不僅是沒有讓邁克失望,確切地說是讓他喜出望外。理順了公司的賬之後,蘇林玲也徹底在公司站穩了腳跟,邁克馬上把薪水給漲到五萬。桑蒂對她的不滿似乎有增無減,但是態度卻並不敢像以前那麼張揚。蘇林玲表麵上如以前一樣沒有絲毫的變化,但事實上從那一日起,她們從職位上來講就都是公司的會計了。公司所有做好的賬都需附上她們兩個的簽名。
桑蒂覺得蘇林玲是個非常識趣的人,似乎在拍著全公司的人的馬屁,用星巴克的咖啡、糕點輪流請全公司的客。她心底感歎:這孩子,為了留下來,雖然不能說機關算盡,但也算費盡心思。這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也真可憐。桑蒂在不自覺中又把自己拔高一個檔次,用俯視的眼光去看蘇林玲,使她對蘇林玲的感受在嫉恨中加了很多同情分,也因此多一些寬容,她甚至會站在蘇林玲的位置去想一想。
蘇林玲轉正加薪之後,對同事依然出手大方,和那些剛來美國的新移民仿如天上地下。桑蒂更加奇怪,實在忍不住好心良言相勸:“你有那個錢,給自己買兩件像樣的衣服和包包,那個蔻馳的牌子也算名牌,去廠家直銷店買,打折的也就一百多。”蘇林玲對建議是照單全收,卻沒有絲毫行動,每天還是穿著從國內扛過來的若幹年前的、桑蒂眼裏是古董的衣服。背著大約十美金就可以買到的包,淡定如常地和大家喝咖啡聊天。
桑蒂因此對蘇林玲越發好奇,一直刨根問底地追著她。可蘇林玲實在沒有什麼底子可以晾,老公簡天明博士,大學實驗室工作,像大部分學生物的一樣,拿著低工資,幹著辛苦活。蘇林玲陪讀過來,打過餐館工,然後讀書。書讀得不好,花了很長時間考托福,也花了很長時間選專業,至今還沒有畢業,這也實在是很平常。
唯一的異常就是她那天找工作運氣好,碰到邁克。如果那天她來早十分鐘,結果就會是前台禮貌地說:“我們目前不招人,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留下簡曆。”可桑蒂覺得蘇林玲就是不同,隻是自己還沒有發現不同在哪裏而已。她覺得蘇林玲有一天一定會一鳴驚人,就如蘇林玲那天從天而降出現在公司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