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來的時候,正是萬家燈火初起。先是幾點微不可查的粒子撲在麵上、落在衣領裏,後就是一朵一朵地白散開在光影與黑暗處。宇宙塵埃落定的光跡,在冬盡春來的摩擦裏,成就了世界舒緩輕暖的美意。薄白,淺暮,在相約與凝望裏,靜靜地守候和陪伴,即將開始的每一場際遇。
離開住院部,踩著衛生員擦拭過的石階上的濕滑,慢慢走近將黑未黑的夜的邊沿。右手邊平房裏的一點燈光,亮堂堂地在那裏。我知道,那是久不見,久到半個月卻已是兩年未見叫做紅的女子,在正月的一種堅持,燈下溫書,剪影般的美。坐在她的旁邊閱讀手機,聽她翻書的聲音,偶爾幾句閑聊,竟覺得就隻是這樣在一方空間裏做自己的事情,也是一種享受。
姚,在緊閉的門外敲著窗子。斑駁的夜色,輕扣的手指,歪戴的呢帽,俏皮的精靈,也就是如今她此刻的樣子。純不似一個正經八百的科室負責人。這才是她最真實的顏麵。三個人,做了情人節快樂的天使,彼此說著一些無關緊要的人事。仿佛,白水的清淡,綠柚的清香,將周身沐浴的有了幾分花的樣子。快樂恬適,也就是與自在坦然一起潛行。
安然地坐著,被電話的鈴聲打斷。姚那個風風火火的女子,站起身丟下一句等我,便奔赴了手術室。產科醫生的日子,總是驚與喜摻半。八小時做了五台剖宮產的我,是真的沒力氣追隨風。和紅等吧,母子平安是最終的結果,我就是知道。信任,適合於任何人事。綠瑩瑩的柚葉和它綠瑩瑩的花朵,都在枝頭水靈靈的站著。我們,就在屋內的盎然裏,等待著新果的生長與成熟。
聽傑哥說話也是幸事。傑哥是紅的朋友,大家也便做了友人。或許是對於各種真情實感的珍視,才是大家聚在一起的理由。他,這個才氣和財氣兼具的男人,也能在小小的屋內,和我們這兩個等待著姚的女子,相談甚歡。書法,國畫,文字,股票,財經,大多時候我是迷糊的樣子。不過,聆聽,有時候也是一種聰明,一種藏拙的法門,一種尊重的快樂。
怕另一個名副其實的大哥風範的朋友陳一個人,在尚品等得百無聊賴。大家決定還是去到那個優雅的場所,去喝茶水。旋轉的樓梯,仿古的桌椅,微笑著坐在沙發上的兩個男人。二十多年的哥們,從二十多歲到五十餘歲的交情,自然的看不出是異姓手足。或許每個人,無論男女老少,隻要是相互的赤誠相待,便覺得擁有的一切,都已經很好。
因為疲憊,群聊便保持了沉默。一把瓜子和兩牙西瓜,入腹生津,便覺得鮮活的心意,也就是這談天論地之旁的一種安靜。有杯水可飲,有心意可陳,有善待可依,真好。被琉璃的燈光照出的疲憊漸退,越發的惺忪的倒是此刻慵懶起來的謝意。沒有大恩,也不願意將謝字掛在嘴邊。白日的勞碌和繁瑣,被甩在雙層玻璃之外。隻想著此刻的放鬆。
餐桌上的鮮花,玫瑰、康乃馨、百合,紅粉參半,也說不上極致與正宗。可我,卻喜歡在煙火的味道裏尋一絲優雅。手裏是透明的杯子,碟子旁置著醒酒器。我在心無旁騖的等,等那瓶吳哥高價得來的紅酒,如期醒出應有的質感和醇香。花樣和酒香,不用心看,不仔細品味,實感甚微。最見不得是浪費,大把地采,大口的飲,被光晃出醉態恍惚,不如直接渾然入夢。
小女兒的電話,是必須接聽的:媽媽,累了一天,早回家休息。軟糯又脆快的語音,並不矛盾的存在。多才多藝陽光明媚的小女孩,是我的驕傲。那個打完籃球,於燈下書堆裏拚搏的一米八的男孩子,也是我生命的延續。我祝福他們,得償所願,擁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美好人生。我的聰慧且懂得付出才有回報的孩子們,坦途蕩蕩,會是我言之鑿鑿的,一生的驕傲。
我知道我也是一份驕傲,父母子女朋友親人的一份在意。今夜,鄉村矮屋的老家的燈火,也是明亮的吧。母親,一定又在貼了剪紙福字的窗前,和父親看著電視,嘮著嗑,也安靜地聽一會雪落的聲音。洋洋灑灑的雪花,密密匝匝地牽掛,都是暗夜裏存在的溫暖。土屋的微光,永遠有著鄉土氣息的韻味,明亮著回家的路。
淺醉微醺,喜歡這種感覺。透過玻璃,望見了雪瓣下飛簷青瓦的屋脊,還有林立直聳的高樓。仿佛一個女子在縱橫數千年的曆史一隅,固守著另一番世界。沒有觥籌交錯,隻有恣意舉杯,無煙的火鍋裏滾白的湯水,青菜的脆爽,並不是幻覺,而是朗目疏眉的一場真實。黑夜向深處滑進,而雪意在屋外漸漸地濃鬱起來,窗台上也剪了幹枝的發冠,披掛上了淡淡的春影。
車子停在小區門口。揮別友人,踩著稀疏的路燈的影子和沒過鞋底的白雪,聽著腳步聲起起落落。竟覺得一生皆綠的冬青,和兩旁蒙了藍布的城市綠化,或許也是喜歡這場雪的。一冬無大雪,幾場小雪的歡喜,也是解不了萬物對純淨與生機的渴望。而我這一個,內心藏了很多夢想的女人,在初春的薄薄雪意裏,便又生出了遮不住的期許。無論是遲老暮年還是正直當空,安泰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