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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舞鄉舞
西宇

老 核 桃 樹

鄉上的幹部再入戶來,就讓把這棵剁了!這事情,就是我屋裏眼前頭最大的困難啊!

從深圳務工返鄉的小強,手指院坎邊上那棵老皮翹裂、枝幹幹枯的老核桃樹,對一旁傻傻站立的他爸老浪說。

老浪抬起長發蓬亂的頭,眨巴著深陷的小眼,望著兒子頭頂油黑烏亮的卷發,嘴唇蠕動著說,可是,上一回,鄉上的小文子來,問我屋裏有啥困難,他給我幫著解決哩,我給說沒啥困難!

小強瞪圓雙眼,生氣地盯著他爸,連聲責怪道,你啥心都不長!現今,精準扶貧政策就是要幹部幫扶好特困戶、低保戶,把每一家的困難,都幫著解決了哩,你曉得啊?他甩了甩“朋克頭”發型上的長發。

老浪莫名其妙地瞪著小眼,瞅著兒子光滑白淨的鬢角和蓬鬆的長發,又蠕動嘴唇,我……不曉得啊!

小強又甩甩“朋克頭”上的長發,連聲說,看看看,你炕眼裏活人著哩!他提高聲音說,你記下,下一回,幫扶的幹部要再問,你就把剁樹的困難提出來,聽下了沒?鄉上幹部大小事情都管哩!

兒子的聲音使老浪雙耳“嗡嗡”響。他望望身旁的老伴金盞子,疑惑地問,剁樹的事,去年給村上和鄉上人說了兩回,人家都說,要我個家剁去。這一回又給鄉上人說,人家能管麼?

這一回,形勢不一樣了!小強又甩動長發說,幫扶幹部到各家各戶,主動問著有啥困難沒,隻要提出來,立馬就解決了!一解決,幹部辦實事的記錄上就多了一項內容啊!

老浪又問,你是說,這剁樹的事,也能算到困難裏頭?

當然算哩!小強說,這老核桃樹死了,眼看要倒坎底下滿倉子家房上。為了這樹,跟滿倉子家淘了幾回氣,你清楚!你沒力氣剁,又沒錢雇人。這不算是屋裏的困難,是啥?現在精準扶貧,幹部專門尋著給群眾解決困難,辦實事哩,天天到各家各戶摸底登記,你咋不報上哩?

老浪舔舔嘴唇,沒有言語了。小強娘金盞子胳膊肘子撥開老浪,急乎乎地給兒子說,鄉上的小文子來了幾回哩,說我屋裏是低保戶,由他幫扶!人家一來,就問養豬養雞的收入哩,問莊稼收成哩,還問有啥困難哩,你爸一口一個“好著哩”,還說政府給我老倆口一月發幾百元,有吃有喝了,再沒啥困難!

小強苦笑著搖搖頭,對他爸他娘說,這樹眼看一年比一年低,要翻根了!要是壓垮了人家的房,賠得起嗎?要是壓了人,就更了不得了!這些困難,不靠政府,你兩個老漢能解決?

小強娘聽兒子說完,連連催促他,小強,鄉上的幹部來了,你趕緊把剁樹的困難報上麼!

老浪搗搗老伴,瞪了她一眼,說,你看你!小強是分了戶的人,能讓他報去?

金盞子恍然想起年前已將小強倆口和孫子一家三口分戶另過,她和老浪因此才評上了低保,當即說道,小文子再來,就讓你爸記著報上!

小強突然想起一件事。他理了理頭發,從兜裏掏出一隻銀色的手機,問他爸他娘,會不會拍視頻啊?鄉上幹部來了,跟他說話時,要放手機拍下哩!

看著兒子手中晃動的手機,老浪尷尬地笑笑,說,我隻會往出撥個電話號碼,你說的照相錄像,從沒弄過!

小強歎了一口氣,生氣地瞪著他爸。小強娘腳步顛顛地去找手機。她在枕頭底下掏了掏,沒有找到,又拉開炕親櫃門,在裏頭翻。還一麵翻,一麵嘴裏嘟嚷道,咦?夜晚夕你爸還充電哩,放哪達去了,咋不見影形了?

小強衝他娘扯著嗓子吼,莫胡翻了!我撥個號碼,它就給聲氣了!隨即,熟練地在手機上壓了一串數字。剛一壓完,炕角的被子下麵響起《小蘋果》的音樂聲。

小強娘腳下一蹬,脫鞋上炕,提起牆角那堆暗紅色棉被。滿屋子散發出一股濃濃的臭腳味。小強皺著眉頭抽抽鼻子,看見被子下出現一隻油光發亮的針線笸籮。手機振鈴聲是從那隻笸籮裏傳出的。

小強娘伸手從笸籮裏掏出一隻黑色手機,興奮地說,哈哈!過來過去尋你哩,你在這達藏著哩!

小強從他娘手裏接過手機,點開主屏,又點開相機,鏡頭對準了正堂的中堂。中堂上高山流水映紅日的畫張,以及兩旁“鴻運當頭迎百福,吉星高照納千祥”的對聯,清晰地出現在屏幕上。他壓住屏幕下方的拍攝鍵,邊拍邊對他娘說,鄉上幹部來了,我爸跟幹部說話,你把幹部說的拍下!我給你教會!

小強娘默記著拍攝視頻的步驟,“嗯嗯”答應著兒子。老浪舔著嘴唇,不解地問小強,把說話的拍下,有啥用處哩?又不是拍電影哩!

唉,你!小強瞪了他爸一眼,氣咻咻地說,你把手機對準他,等於逼他表態哩!錄下,就是個把據!他答應了的事,要是哄了人,就把視頻發到浪河壩村精準幫扶工作群裏,看他丟得起這個人麼!

老浪苦苦一笑。小強娘從兒子手裏接過手機,興奮地打開剛拍的視頻,在屏幕上看到了老浪窘迫的神情。她露出前豁的門牙,臉上笑成了一朵花。

老浪瞪了欣喜若狂的金盞子一眼,將目光投向那棵老核桃樹,良久不語。

自從老浪記事起,那老核桃樹就長在院前的土坎上。小時候,他經常在樹下刨著土土麵玩耍。他再大一些時候,每年中秋前後,都要爬到樹上,手持長長的竹竿打核桃。成熟的核桃落在地上,他就提著竹籠子撿。那核桃是當地一種古老品種,果小皮厚,硬如鐵丸,用錘子砸開果殼,僅有指頭肚大小的果仁,卻飽含油脂,奇香無比,當地人叫“油核桃”。用那核桃榨出的油,燦黃燦亮,倒出一滴,滿室生香。不知從啥時候開始,這樹的樹幹漸漸幹枯。先是枝條枯幹,不長一片綠葉,後是枝幹發黑,朽成黑洞,雨天流黑水,晴天淌黑末。漸漸地,老樹大麵積幹枯腐爛,隻有盛夏季節,才能看見寥寥幾片綠葉,隨風招搖,就像禿子頭上的幾綹頭發,煞是難看。與此同時,樹根部位的裂隙越來越大,致使老樹腰身愈來愈佝僂,遠望像一位老態龍鐘的瘦老漢,身子慢慢貼近滿倉子家房頂。莊裏人看見那樹,都給他說,要趕緊把老核桃樹剁了呢,眼看就要翻根了!滿倉子也多次上門鬧事,說如若老樹翻了根,輕則毀房,重則傷人,不敢再耽擱了。他常望著那樹,提心吊膽,卻沒有能力剁,雇人剁吧,青壯男力都去了外地打工,也怕出事,沒人搭手剁啊!還要掏一筆錢哩!他曾厚著老臉,給村上和鄉上的幹部告過急,回答都是自己想辦法剁去。好不容易等到兒子小強回來,給他出了這一主意……

那就等小文子來了,我把這困難給他報上算了!這一刻,老浪喃喃地說。

浪河壩村精準幫扶工作隊員小文子又瘦又高的身影剛一走進老浪家,老浪的老伴金盞子就拿起手機,壓住錄像按鍵,開始拍視頻。這段時間,她刷微信,拍視頻,學得快,玩得精。

小文子正與笑臉盈盈的老浪打著招呼,忽覺眼鏡上閃過一道光,定睛一看,見金盞子舉起手機,正對著他拍,詫異地問,姨姨,你拍啥呢?

金盞子邊拍邊說,小文子,你太有心了!自打你幫扶我,上門多少回了!我拍點視頻,發到群裏,讓大家看哈你的感人事跡!

小文子擺著手道,姨姨,你莫拍了!我跟浪叔說個話,有啥感人事跡哩?

金盞子仍然壓住錄像鍵,在小文子眼前晃。你感人事跡多得很!她說,你幫我屋裏解決困難哩,辦實事哩,是政府的好幹部,當然要宣傳你哩!

小文子說,我來幾回了,回回來,浪叔都說沒啥困難,還沒給你屋裏辦一件實事,有啥宣傳的哩?姨姨,你莫拍了,免得發到群裏惹人笑話!

金盞子說,小文子,你浪叔太好麵子了,給你張不開口!你跟我兒子同歲的,我一直把你當自己的娃著哩!今個,還真有個困難,想給你說哩!

小文子說,姨姨,啥困難?你給我說!

金盞子指指老浪,給小文子說,讓你浪叔給你說,我把你為民辦實事的事跡,都錄下!

小文子又去瞅老浪,老浪抬手指著院邊的老核桃樹,說道,她說那棵樹的事!走,你到跟前看看,我給你詳細說!

老浪出門,向院邊上走,小文子不解地跟在他身後。金盞子手持手機,緊隨他倆出門。他倆背影在手機裏屏幕上晃悠,忽閃忽閃地,一直晃到老核桃樹下。

老浪指著老核桃樹,給小文子說,你看,這棵樹死了,快要翻根了!要壓到前頭滿倉子家房上,就把麻搭闖下了!

小文子這才注意到那棵老核桃樹。這分明是一棵百年老樹。樹根處,已扯開幾條醒目的裂縫。裂縫寬處,可伸進一隻巴掌;窄處,可輕輕鬆鬆插入一根筷子。有無數螞蟻,正從裂縫中忙碌地爬進爬出。幹裂的樹幹上,翹起的老皮像密密的魚鱗。有幾處拳頭大小的腐朽窟窿裏,淌出一串串蟲蛀的粉末,掛滿了樹幹,將整個樹幹塗抹得烏七八糟。幹枯的朽枝上,頂著幾片稀疏的幹葉子,在冬季的寒風中無奈地晃悠著。整個樹身,佝僂著蒼老而幹瘦的腰身,向坎下屋頂上傾斜。距離屋頂最近的樹枝,已經不足一米,隨時都有可能傾覆下去,壓到那家房頂上。望著挨近房頂的樹身和樹根部位的裂縫,小文子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啊呀!這真個太危險了!小文子驚歎道。

是危險得很!再下幾場雨,院裏的水都滲到裂縫裏頭,這樹就翻根了!老浪用腳尖踢著樹根下的裂縫說。

小文子仔細察看著裂縫,隱約看得到縫隙中褐色的樹根。咋不趕緊剁了哩?他問老浪。

老浪苦苦笑了笑。嘿!咋剁哩?他說,我又沒本事剁,叫人去沒人,掏錢去沒錢啊!

小文子皺了皺眉頭。看到金盞子的手機鏡頭追蹤著他的臉,他調整了一下表情,對金盞子說,啊呀!姨姨,你莫拍了麼,這有啥拍的哩?

金盞子反而將手機湊近小文子,將他的臉拍成一張特寫。她說,這半截兒我要拍全哩!你這樣為民解難的好幹部,我不宣傳,讓誰宣傳去哩?

老浪咧嘴笑了笑,不好意思地對小文子說,這就是……我屋裏一件實際困難啊!你來了幾回了,問我有啥難處哩,我沒好張口啊!嘿嘿!

金盞子又將手機湊過來,給小文子說,看你浪叔,多好麵子啊!明明自己剁去沒本事,還不好意思給你張口啊!

小文子圍著那樹,不停地倒騰腳步。他時而低頭看看樹下裂縫,時而仰頭望望斜橫房頂的樹身,不敢輕易表態。金盞子手持手機,圍著他轉圈。

半晌,小文子想起一事,問老浪道,剁樹的事,你給浪支書說過嗎?

我給說過的!老浪說,去年,鄉上的幹部來,也給說過,都看過!人家都說,要我自己想辦法剁去哩!但我……實在沒辦法啊!

鄉上誰來哩?你給誰說過?小文子問。

老浪回答,鄉上的來了兩次哩,我都認不得啊!

小文子笑笑說,嗬嗬!都不敢答應,你這樹難剁,有風險哩!他望望金盞子手中的手機,欲言又止了。

金盞子露著豁豁門牙,笑嘻嘻地說,我相信鄉政府哩!隻有政府,才有能力把我的困難解決了!她鏡頭不停地追蹤著小文子的臉。

小文子又圍著老核桃樹轉了兩圈。看著金盞子的手機鏡頭,他推了推眼鏡,斟酌著措辭,慢騰騰地說道,這樣吧!回去我給高書記、孟鄉長彙報一下,爭取鄉上的支持,盡量想辦法把這棵樹剁了,把你屋裏的困難解決了!對不對?

老浪和金盞子一聽,連連點頭。

金盞子說,太感謝你了!小文子,你真個是群眾的貼心人啊!

小文子著急地擺著手說,哎哎!你這話說錯了!你可不能感謝我個人啊,等剁了樹,你要感謝,就感謝鄉政府吧!

老浪說,對的對的!感謝鄉政府!

金盞子也說,那就感謝鄉政府吧!

下午時分,小文子拖著滿身疲憊,回到鄉政府。

小文子走進鄉政府大門,拍了拍褲管的塵土,從腰間摘下一串鑰匙,剛走到辦公室門口,聽到一個聲音喊,小文子!小文子!

聲音來自二樓右側那間最大的辦公室窗口。小文子抬頭一看,鄉黨委書記高仁生正在窗口向他招手。他邊答應,邊向二樓走去。

剛走進高書記辦公室,小文子就聽他問,你今天浪河壩給群眾剁樹去了?

小文子吃了一驚,疑惑地望著高書記那張白胖而沒有表情的圓臉,說,我沒剁啊!

高書記拿起手機,點了點,點開浪河壩村精準幫扶工作群,給小文子說,你看!有人把你承諾給群眾剁樹的視頻,發到這個群裏了!你看,群眾正點讚著哩!

小文子接過手機,首先點開那條長達十二分零六秒的視頻。他看到視頻拍得很抖,可能手機像素不高,也很模糊,但卻一直在對準他拍。從對話內容和他的表情看,他明顯有些拘謹,但始終沒有說啥錯話,讓人難以抓住把柄。就在他觀看視頻時,信息提示音一直在“嘟嘟”地響。看完視頻,群裏顯示發來的信息數量已達到一百八十七條,他看群裏一共二百三十八個人,說明絕大多數群友都已關注了這一視頻,並發布評論。他順手翻看了一些評論意見,看到大多數人都為他的表態豎起大拇指,也有人為他獻了鮮花,或者拍手鼓勵。

正看時,有個網名叫“浪裏的魚”的群友,在群裏發出這樣一段留言:砍那棵樹,已說了兩年。雖然是小事一件,但風險很大,弄不好,就把滿倉子家的房子砸了。所以,老浪家不敢砍,已經給村上反映了兩次,要求村上幫他砍樹,我覺得,這種風險應該他個人擔。現在,小文子表態幫他剁樹,這很好,但一定要防止出事,注意安全。讓我們為心係困難群眾的小文子同誌點讚!在留言後,“浪裏的魚”還連豎三個大拇指,連獻了三束鮮花。小文子知道,這個“浪裏的魚”,就是浪河壩村的浪支書,正在群裏好心地提醒他。

看完留言,小文子將手機遞給高書記,說,高書記,我正想彙報這個事情哩,你說咋辦哩?

高書記接過手機,翻看著微信群裏的留言,沉吟不語。半晌,他抬頭對小文子說,這樹……恐怕不好剁啊!要不然,一棵樹麼,他自己老早就剁了!我怕……剁的時候,壓塌了房,就成了大事情,要擔這個責任哩!我是說,不能給鄉上闖禍啊!

見高書記吞吞吐吐,小文子難以捉摸他的意圖。他試探地問,要不,我找個借口推了算了,不剁了?

那恐怕也不行啊!高書記說,要求幹部都要幫群眾解決困難,辦些實事哩!再說,你都承諾了,視頻也發出來了,這麼多人,都在看,都在評論,你又推脫不剁了,恐怕……輿論對你不利,對鄉上也不利啊!你考慮一下!你還年輕,又是鄉黨委重點培養的年輕幹部,今後的路還長著哩!你考慮一下!

小文子無話可說了,連連推著眼鏡。高書記又沉默不語,低頭去翻看群裏的評論。小文子就站在辦公桌旁,望著他翻手機。良久,他又試探地問,高書記,要不,我……想辦法剁去?

高書記還是沒有表態。小文子想離開,又不敢挪步。辦公室裏,聽得見兩人的喘氣聲。半晌,高書記抬了頭,對他說,要不這樣,你把事情再給孟鄉長說一下,……你們先商量一個辦法去!

小文子望著高書記依然沒有表情的胖臉,答應一聲,去找孟鄉長。

鄉長孟文才的辦公室在二樓左側的大套間內。剛到套間門口,小文子聽裏麵傳來孟鄉長的聲音,啥?你說啥?平莊的幾戶村民把工程隊擋下了?為啥擋哩?

聽另一個聲音回答,工程隊把路硬化到這幾家坎子底下,要剁幾棵樹哩,這幾家子死活不讓剁,張口要十萬八萬哩。工程隊害氣把這段路放下了,想把設備撤到其他路段去施工,結果這幾家子把工程隊的攪拌機扣下了,不讓撤走!

孟鄉長怒不可遏地說,這幾家子想訛政府哩?就給他不賠付!縣上核撥這條路的硬化經費時,就沒核賠付資金!這些刁民!政府給他硬化路哩,還擋哩?

聽到這裏,小文子硬著頭皮敲了敲門,門內響起孟鄉長生硬的聲音,進進進!

小文子推門而入,見負責平莊幫扶的鄉林業站長馬森正在彙報工作,就知趣地站在一邊等候。

孟鄉長看了小文子一眼,扭頭又問馬森,你沒給這幾戶人家做工作嗎?

馬森尷尬地笑笑,回答,我在平莊見了工程隊的姚老板,他一說情況,我就尋了那幾家人,差一點磨破了嘴皮子,人家硬是不聽啊!

孟鄉長又問,姚老板也沒啥辦法?

馬森回答,見我工作沒做通,姚老板給我說,要不他晚上提上幾件子酒,到那幾家子偷偷地走一下,看有啥作用啊沒!

哼哼!孟鄉長冷笑兩聲,不再言語了。斟酌半晌,他抬頭給馬森說,能行!讓姚老板偷偷走動去!我再給平莊張支書打個電話,讓他也給做做工作,就說扣了工程隊的設備,是違法行為,讓把設備放了!

孟鄉長順手給平莊支書撥通電話。為了讓馬森聽清對話,他壓了免提。孟鄉長叮囑張支書到那幾戶人家做做工作,張支書“嗯嗯”答應了。剛要掛掉手機,聽張支書又說,喂!喂!剛才又出了一件事情!

又是啥事情?孟鄉長迫不及待地問。

又有人為硬化道路的事情鬧騰來了!電話那頭的張支書說,按照原先定的方案,韋家山社的幾戶村民要統一搬遷到新農村來,就沒有把韋家山的路列到項目裏頭。結果,那幾戶村民聽說再不硬化韋家山的路,都到村委會裏鬧來了!

孟鄉長又問,難道統一搬遷的事,他也反對?

張支書回答,統一搬遷不反對!都說搬到新農村,韋家山的舊房不拆,地都在山上,還要回去務莊稼哩!

還由了他了!孟鄉長氣憤地說,今晚夕你先給開會,就說項目沒列的工程,我們沒權開口子!如果需要為韋家山打路,就另行打報告上來,重新爭取新項目!

電話那頭答應一聲,孟鄉長掛了手機。

掛手機後,孟鄉長氣呼呼地說,你聽聽!盡是這些人的事,吹脹捏扁地,由著他來哩!

馬森見彙報的事情有了結果,就給孟鄉長打聲招呼,離開辦公室。

小文子見有了說話的機會,往辦公桌前靠了靠。孟鄉長抬了頭,問,小文子,有啥事情哩?說!

小文子即把浪河壩村入戶經過和為高書記彙報剁樹的事,原原本本為孟鄉長彙報了一遍。

聽完彙報,孟鄉長問小文子,就這事?高書記讓你給我彙報哩?

小文子回答,就是!高書記讓跟你商量個辦法哩!

你不長個心!孟鄉長臉色一沉,說,你想想,要是好剁,也不可能拖到現今!他戶裏沒能力剁,社裏、村上咋不組織人剁了哩?都怕擔風險哩!都怕把取不離手的事情攬承下哩!

小文子見孟鄉長來了氣,望著他額頭的兩道濃眉,不知所措。

孟鄉長又說,現在的群眾,盡給政府出難題哩!你看這平莊村硬化道路的事,都給政府製造燒手的活計著哩!

小文子想起老浪老伴兒拍攝視頻的事,憂心忡忡地說,可是,可是村民給我拍了視頻,逼我表了態,還發到群裏了!

那你就給剁去麼!孟鄉長又沒有好聲氣了。

小文子滿臉愁容,無助地問道,……那咋剁哩?

咋剁哩?孟鄉長抬眼盯緊小文子,反問道,問我咋剁哩?

小文子望著孟鄉長的兩道濃眉,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

孟鄉長還在盯著小文子,良久,又反問,小文子,你是哪個大學畢業的?

小文子回答,甘肅農業大學!

孟鄉長問,啥專業的?

小文子說,園藝專業!

孟鄉長說,這就對了麼!你大學園藝專業畢業的高材生,剁一棵樹,問我一個大老粗咋剁哩?自己想辦法去!

小文子苦笑著搖搖頭,出了辦公室。

你把事情給我弄好!孟鄉長的聲音從他身後追了出來。

吃晚飯時,小文子提隻飯盒,走進政府大灶。剛一進門,就聽見有人高聲喊道,哇!小文子,你今天成網紅了!

說話的是鄉民政助理員牛成。他正端著一碗麵條翻攪,見小文子進門,他放下飯碗,掏出手機,邊翻邊說,你看來,這浪河壩村的微信群裏剛把這段視頻發出來,立馬在全鄉十五個村的微信群裏轉開了!

牛成點開視頻,在飯桌旁看。吃飯的幹部一齊圍攏過來,聚集在牛成身後,觀看著視頻。大家一麵看視頻,一麵議論起來。

看小文子的“一邊倒”頭型,很有明星範兒!文化專幹小王說。

看小文子那表情,完全是一幅憂國憂民的樣子,看到群眾的困難,顯得很揪心啊!鄉武裝部許部長說。

完全是一個為民辦實事的好幹部形象啊!想群眾之所想,急群眾之所急!黨政辦公室冉主任說。

聽著大家的評論,林業站長馬森說,正是小文子這認真負責的表情和千方百計解決群眾困難的態度,才贏得大家的點讚啊!

牛成也說,就是的!我看所有微信群裏,都有人點讚哩!小文子今天一天收獲的點讚,肯定上千了!

此刻間,小文子心裏頭很不是滋味兒,他苦苦笑道,嘿嘿!我今個一進老浪家房門,糊裏糊塗的就讓老倆口套到裏頭了!老浪的老伴兒把鏡頭對準我,逼我表態哩!

許部長說,既然有表態,又發到了群裏,就要把樹剁了哩!不剁,恐怕有人網上胡說哩!

冉主任說,剁棵樹的,簡單麼!讓浪支書在村裏尋幾個人,兩下就放倒了!

沒有那麼簡單的!馬森說,那樹我知道根底!是一棵老品種核桃樹,近百年了!鄉林業站去年想給它建個檔案,掛個老品種接穗源的保護牌哩,結果一看,樹已幹死,沒啥價值了,就沒有建檔!但老浪老伴兒擋著不讓我們走,讓幫著把那樹剁了哩!我讓給村社幹部彙報去哩!

牛成說,哦!我想起來了!那老浪是不是叫浪生平?

小文子回答,就是的。

牛成說,浪生平是個老實人!她老伴兒叫金盞子,是個“鬼鑽子”,賊精賊精地!去年這老倆口為了申請低保,跟兒子分家另過了。我們民政辦到他家核查年收入,金盞子就要求幫忙剁樹哩!我說我們不管剁樹,讓給村社幹部彙報去哩!

小文子說,今天老浪還說給鄉上的兩個幹部彙報過,我問是誰,他說不認識。原來是你兩個?

許部長說,這麼說,這老倆口隻要見鄉上人,就要求給他剁樹哩,咋沒剁哩?

小文子苦笑道,唉!那樹不好剁啊!花本錢不說了,弄不好,樹一倒,砸了前頭的房,要給人家賠哩,沒人願意承擔風險!

許部長笑道,哦!這老倆口是想借著政府的脊背,把他背過河哩!

馬森說,哈哈,正是!

許部長問小文子說,那你……沒給高書記、孟鄉長把這情況彙報一下?

小文子望著許部長,笑了笑,嘿嘿!欲言又止,轉身去了打飯口。

晚飯過後,小文子來到馬森的房間。

馬森已經在龍門鄉當了十幾年林業站長,對全鄉的情況了如指掌。小文子是省委組織部從優秀大學生中招錄的調幹生,分配到龍門鄉第一天,就跟著馬森一起駐村。無論工作上,還是個人的事情上,每遇到難以抉擇的事,他都會跟老大哥馬森溝通,聽聽他的意見和建議。馬森在閑來無事時,愛鑽研《麵相學》和《奇門遁甲》一類的書,曾給小文子相麵,說他雖然身材瘦削,但個子高大,肩膀寬闊,足以擔當大任;天庭飽滿,耳大有輪,是典型的富貴相,又是公務員序列的幹部,很看好他的前程。所以倆人關係較鐵,無話不談。

小文子剛一進門,馬森即問,領導給你咋說哩?

小文子即把下午彙報高書記、孟鄉長的經過和兩位領導的態度,給馬森說了一遍。

正說著,辦公室外麵有人經過。馬森“噓”了一聲,示意小文子小聲說話,起身關了門窗。

聽小文子敘說完,馬森盯著他的臉,點著頭,詭秘地說,唉!你沒想想,現在高書記、孟鄉長的形勢,能攬承那麻煩,擔那些風險嗎?

小文子知道,馬森說的事,這幾天鄉政府內部正在瘋傳,都說年底高書記將調任縣民政局長,孟鄉長將接替他的書記職務。

小文子表情憂鬱起來,感到一籌莫展,無所適從了。你說這事情……咋弄好?他焦慮地問馬森道。

唉!你把燒紅的毛鐵攥手裏了!馬森笑道,你又想把這毛鐵接書記、鄉長的手裏,你想,有人接嗎?

問題是,這毛鐵沒人接,我也不能定定地手裏攥著啊!燒手地很!小文子說。

小文子的話惹得馬森“嗬嗬”笑起來。笑罷,他說,沒人接,你也放不成,再燒手,你都要攥手心裏哩!現在,也是你的關鍵時候啊!

小文子心裏明白,馬森說的關鍵時候,是指上個月,縣委組織部派人到鄉上,對擔任精準扶貧工作隊員的年輕公務員進行了測評,他因認真的工作態度、優秀的工作業績和憨厚的性格,獲得考評第一名。據說,年內就有可能獲得任命,被提拔到鄉鎮領導崗位,可眼下的事……小文子愈加焦慮不安起來。

可問題是,這樹,我確實沒辦法剁啊!小文子滿臉愁容。

馬森說,可是,現在,你靠不上任何人了!隻能靠自己想辦法剁!

小文子不解地問,這辦法我咋想哩?我就領了點工資,早就讓銀行扣了房貸,總不能讓我借錢雇人剁樹麼?

馬森說,你當然不掏錢雇人剁樹去!這樹本來該老浪家自己剁,但現在的人,單會鑽政策的空子!一有機會,就想把個人的事情綁到政府的脊背上!你明明知道這不合適,還不敢說,謹防人家抓住辮子,吃個啥虧哩!尤其遇到擔風險的事,都想把政府套到裏頭!而領導的態度,你是清楚的!你說,現在,你不想辦法,還指望誰去哩?

小文子問,我想啥辦法哩?

馬森說,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你放個冷膽大,硬上硬地,剁!

小文子吃了一驚,你是說,……我個人剁去!

馬森點了點頭。當然不是讓你一個剁去,老浪要給你幫忙哩!他說,其實辦法很簡單!尋兩根結實檁條,綁一個交叉支架,先把核桃樹穩穩當當地支住,這樣,就能把翻根砸房的危險排除掉!你聽清楚了?

小文子點點頭。

馬森繼續說,支好支架,你再爬上樹,用電鋸鋸樹枝。如果好鋸,沒啥危險,你就多鋸些!如果不好鋸,有危險,你就莫鋸了,直接下樹就對了!老浪的婆娘肯定要拍視頻哩,發群裏,給群眾有個交代,就行了!反正有支架,再不害怕樹倒砸房了!

小文子仔細聽著馬森的話,低頭沉吟起來。

馬森又問,樹你會上?

小文子回答,樹我肯定會上!小時候,在農村常上樹哩。上大學的時候,也上過,畢竟是園藝專業的麼,電鋸也用過!

馬森說,那就好了!畢竟你是年輕人麼,體力好,反應靈活。不過,有些樹枝,可能不好鋸啊!

小文子說,房頂上的樹枝,肯定不好鋸啊!要鋸,我隻能一手提電鋸,一手提樹枝。到時候再看吧!

馬森交代道,像那種情況,你就不要冒險了!盡量把握好,莫出危險就對了!

小文子想了想,說,嗯!這倒是個好辦法!

馬森說,反正現在,沒人能給你幫忙,隻有靠你個人了!我估計,連這個主意,都沒人敢給你出啊!你也不要給別人說是我的主意。你盡量注意好,以不出事情為原則!現在出了啥問題,都要你個人承擔哩!

小文子聽著馬森的話,頻頻點頭。

馬森從床下提出了一把手提電鋸,說,電鋸你拿上,這是培訓核桃樹管護技術時,林業局發的。

小文子掮著手提電鋸,走進了老浪家。

老浪的老伴金盞子正提著掃帚掃地,小文子“騰”地跨進門來,將肩上電鋸輕輕放到地上。

見小文子掮進一個鐵家夥,金盞子停了掃地,盯著那黑乎乎的家什,疑惑地問,嘎!小文子,你掮了個啥?

小文子擺弄著電鋸,回答道,這是手提電鋸,專門鋸樹的!

金盞子露出豁豁門牙,眉開眼笑。把我嚇了一跳!她說,我還當你掮了杆機槍進來了!

小文子哈哈笑道,掮杆機槍幹啥哩?你看麼,這鋸齒!他用手撥弄著鋸鏈,讓金盞子看。

老浪聞訊,挑開黑乎乎的門簾,從屋子裏間趕出來,見小文子正撥弄鋸鏈,即刻明白來幫他鋸樹了。

哦!電鋸啊,有這家什,剁樹就方便多了!那年子電力局來莊裏架電線,就放這電鋸鋸樹哩!我見過的!老浪的小眼眯成了一條縫,笑笑地說。

小文子說,這是鄉林業站借的!今個,給你剁樹來了!我倆個先綁個支架,把樹支住,我再上樹鋸樹枝去,盡量把房頂上的樹枝鋸掉些,免得樹冠太重,壓翻根了!

金盞子聽清了小文子的意圖,顛顛地跑進裏屋,從針線笸籮裏翻出手機,打開視頻按鍵,對準小文子拍起來。

小文子見金盞子又來拍視頻,衝她連連擺手,說,你莫拍了,姨姨,今個不要拍了,也不要胡發了!

金盞子舉著手機,執拗地說,我就要拍哩!那天把視頻發群裏,莊裏人都點讚著哩!都說你是為民辦事的好幹部,宣傳的好!

小文子無奈地搖搖頭,隨老浪出門,一起去柴房裏翻騰檁條。翻騰半天,倆人將兩根又長又粗的檁條抬到院邊坎下,用一根結實的牛皮繩綁好支架,再將支架樹起來,在斜伸到房頂的核桃樹下,穩穩當當支好。

小文子用力搖搖支架,紋絲不動,對老浪說,浪叔,我現在上樹去!我上去後,你把電鋸給我接上來!

老浪望著小文子又單又瘦的身子,擔心地說,你念書的人,會上樹嗎?

小文子嘿嘿一笑,說,你放心浪叔,我也是農村出身的,小時候,上樹沒人能比得上我啊!

老浪站在樹下,見小文子推推眼鏡,雙臂抱住老核桃樹,像一隻猴子,靈巧地向上爬,轉臉即上到高處。見小文子身子靈巧,動作嫻熟,老浪放心地提過了電鋸。

小文子上到樹叉處,順手接過老浪遞上的電鋸,“嗚”地一聲,拉響了機器。

隨著電鋸的嗚嗚聲,老核桃樹微微抖動起來,小文子在樹上喊,浪叔,你去把支架按住!我先把跟前這些小樹枝鋸了,要不,左扯右掛地,轉不開身啊!

小文子手握電鋸,啟動鋸鏈,鋸著身旁的樹枝。鋸斷的樹枝紛紛掉落坎下,很快,房簷後堆起一堆幹枯的樹枝。

鋸掉了一些樹枝,老浪抬眼向上望去,樹下空曠了許多。小文子鋸得興起,一口氣將身邊樹枝全部鋸掉。他關了電鋸,提在手上,朝斜橫房頂的樹身望望,見有些樹枝好鋸,即順著樹身慢慢向房頂移動。

樹下支架“嘎嘎”響了幾聲。老浪嚇得手忙腳亂,抱緊支架,仰頭朝小文子喊,嘎呀呀!小文子,你莫往前走了,危險的很!

小文子止了腳步,對老浪說,我看房頂上有些樹枝好鋸的,再鋸掉些,能減輕重量啊!

老浪說,我害怕你一手提鋸,一手提樹枝,提不住哩!

小文子說,我先把能提住的小樹枝鋸掉!

小文子又緩緩向房頂移動。見他雙腿微微顫抖,拍攝視頻的金盞子驚呼起來,你小心點!小心點!

小文子回答,好的!好的!一手提鋸,一手扶著樹身,繼續向房頂移去。

金盞子在視頻中看到,小文子每往前移一步,樹身就搖一下,樹下的支架也響一聲。她的心隨著樹身搖晃提在半虛空裏。她穩住手機,想把小文子剁樹的每一步艱辛和危險,都記錄下來,發到群裏,為他贏得更多的點讚和好評。就在這時候,她看到小文子腳下一滑,一腳從樹身上踩空,隨即,身子一斜,驚呼一聲,從四米多高的樹幹上,重重地摔落下來。

按著支架的老浪也正抬頭望著小文子,忽見他一腳踩空,老浪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聽“嗵”的一聲,回頭一看,小文子單薄的身子已經仰躺在他腳下。他大叫一聲,鬆開支架,起身去拉倒在房簷下的小文子。

此刻,小文子正仰躺房簷下的滴水石條上,老浪雙手拽住他的右臂,使勁將他往起拉。小文子左臂撐地,隨著老浪的拉扯,吃力地往起抬著腰身,卻怎麼也抬不起來。老浪又拽住他的左臂,想扶他起來,小文子突然尖叫起來。

望著小文子齜牙咧嘴的痛苦表情,老浪心裏“咯噔”了一下。他俯身去看小文子身下,見他胯骨緊貼在青石條上,一動也不能動。他將一隻胳膊伸到小文子身下,想將他的瘦身子托起來,小文子再次齜牙咧嘴尖叫起來。在小文子痛苦的尖叫聲中,老浪的手觸到了他胯下一塊堅硬的骨茬。

老浪即刻明白,小文子胯骨摔斷了!

老浪從石條旁撿起小文子摔爛一隻鏡片的眼鏡,替他戴上,又將他仰翻的身子拽起,拽到自己背上,仰頭對金盞子喊,你趕緊把視頻發群裏,讓鄉上村上幹部麻利來!小文子樹上摔下來,骨折了!

驚得說不出話來的金盞子聽到老伴喊叫,即刻停止拍攝,將視頻發到浪河壩村精準扶貧工作群裏。

視頻發出不久,“浪裏的魚”在群裏發信息詢問,這是啥時候的事?

金盞子當即回了一條信息,就這陣的事,趕緊救人來!

老浪剛把小文子背到炕前,想扶他上炕,院裏就傳來浪支書焦急的吆喝聲,老浪!老浪!

老浪答應一聲,浪支書已經跨步進門,來到炕前。望著小文子慘白的臉色和額頭的冷汗,浪支書說,我才給鄉上的高書記打了電話,他馬上就來了!

不一會,院外隱隱傳來汽車轟鳴聲。

小文子剛從手術麻醉狀態恢複知覺,就聽見病房雜亂的說話聲。他睜開眼,看見縣委組織部萬部長和龍門鄉聯係領導、縣人大孫主任湊上前來。

醒了?萬部長臉上浮滿親切的微笑,問道。

好些了嗎?孫主任關切地問。

小文子咧了咧嘴,微微點點頭,沒有說話。

唉!太危險了!萬部長歎口氣道。

幸虧是小夥子,要是年齡大的人,從四米多高的樹上跌下來,就摔得重了!孫主任說。

一旁的龍門鄉書記高仁生、鄉長孟文才也湊近病床,給兩位領導述說著剁樹的情景。兩位縣領導聽著介紹,連連發出驚歎。

聽完介紹,萬部長湊近小文子病床,給他大聲說,縣上領導都關心你的傷情,等會,丁書記、車縣長都要親自來看你哩!

小文子微微一笑,激動地說,謝謝領導的關心啊!

幾位領導就在病房裏談論著事,等待著丁書記和車縣長。過了一個時辰,樓道裏響起一陣雜亂的腳步。高仁生疾步出門,在樓道裏看了看,回頭對萬部長和孫主任說,領導來了!

屋裏幾位急忙起身,到門口迎接。剛到門口,丁書記、車縣長領頭進門。他倆身後,依次走進了縣委任副書記、政府馬副縣長和紀委張書記、宣傳部周部長、統戰部趙部長等人。

小文子見狀,慌忙從病床上欠起身子,與領導逐一握手。

握完手,幾位領導齊齊地站在病床前,對小文子投以溫暖的微笑。丁書記指著同來的幾位領導,問小文子,這些領導,你都認識?

小文子頻頻點著頭,對各位領導含笑致意,回答,領導都到龍門鄉來過,我都認得!

丁書記說,你為了幫群眾剁樹,受了傷,縣上領導都來把你看看!今天,除了武裝部馬部長外,縣委常委們差不多到齊了!

小文子又激動地說,太感謝各位領導了!

丁書記又說,你受傷的過程,我看了群眾拍的視頻,視頻上拍的清清楚楚啊!我看,當時你是腳底一滑,才從樹上摔下來的!是不是你手裏沒有把住樹啊?

小文子回答,當時,我一隻手提著電鋸,一隻手把著樹,結果,一腳踩到了青苔上,滑脫了,身體失去重心,就從樹上掉下來了!

丁書記望著高仁生,問道,剁樹是個危險事情啊!你咋不多派幾名幹部,給幫個忙哩?咋能讓他一個人提個電鋸上樹哩?

高仁生臉上一紅,回答道,剁那棵樹,小文子給我彙報過!我一想那是個要緊事,就安排他給孟鄉長說說,商量個辦法,下來再剁哩。結果,小文子想著群眾要求迫切,想馬上幫群眾把這個實事辦了哩,就一個人提著電鋸去了!

丁書記說,給群眾辦實事,幫群眾解決困難,精神可嘉!但以後,既要解決好群眾困難,又要保護好自身安全,對不對?小夥子!

小文子對丁書記點了點頭。

丁書記又問,小夥子叫啥名字?多大歲數了?哪一年參加工作的?

小文子回答,文兆祥,今年二十六,參加工作整三年了!

組織部萬部長望著丁書記,補充彙報道,這小夥子是省委組織部招錄的調幹生,甘農大畢業的優秀大學生黨員!隨即,他又湊近一步,給丁書記耳語了一句。丁書記回頭盯著小文子的臉,滿意地點點頭。

高仁生見狀,急忙上前,給丁書記彙報道,這小夥子也是我們鄉黨委重點培養的年輕幹部!現在是鄉團委書記,浪河壩村的幫扶隊員,各方麵表現都很優秀!

孟文才也彙報說,這小夥子人緣和影響都很不錯,在龍門鄉工作三年,各村的群眾都認得他,都把他叫“小文子”!

丁書記說,龍門鄉黨委為組織培養了一名好幹部啊!群眾對他的評價,我已經在群裏看到了!像這樣的幹部,縣委要作為典型,樹為標兵,讓全縣幹部學習!

丁書記又回頭給身旁的任副書記安排道,任書記下來安排縣委辦公室起草一個通知,號召全縣幹部向文兆祥同誌學習,在精準扶貧工作中勇挑重擔,把群眾的利益放在第一位!任書記點了點頭。

丁書記目光巡視一圈,在麵前一排領導裏看到宣傳部周部長,給他安排道,下來你讓縣融媒體中心的記者采訪一下文兆祥,製作幾期專題節目,在縣內各媒體播放。要重點采訪一下浪河壩村的群眾,讓群眾評價我們的幹部,對不對?周部長頻頻點頭,連聲答應著。

臨出門時,縣上領導又逐一與小文子握手,小文子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丁書記叮囑龍門鄉領導要照顧好小文子的生活,安排好陪護,使他早日康複,重回脫貧攻堅第一線。

高仁生、孟文才急忙送縣上領導出門。在樓道裏,丁書記問他們,浪河壩村那棵樹肯定還沒有剁掉吧?

高仁生回答,還沒有剁倒哩!

丁書記邊走邊安排說,這一下,那棵樹成了群眾關注的熱點新聞了!不要顧了這裏救人的事,把剁樹的事忘了!群眾的事情無小事,要盡快安排人把樹剁了,把群眾的困難徹底解決掉!

高仁生拍著胸脯說,你放心,丁書記!下來我親自帶人,盡快把那棵樹剁了去!

第二天,縣融媒體中心的記者來病房采訪小文子,那位漂亮的女主持人還捧來一束鮮花,敬獻給他。小文子雙手接過鮮花,放到床頭櫃上,病房裏即刻芬芳四溢,再也聞不到那股刺鼻的來蘇水味了。

女主持人遞上一份縣委辦剛發的紅頭文件,給小文子說,你先看看這份文件!等會,我們采訪你,你就按文件的內容回答!

小文子接過文件,看看標題,《關於學習文兆祥同誌不畏艱險不怕犧牲精神打贏精準扶貧攻堅戰的通知》。他翻開文件,逐頁瀏覽一遍,紅著臉給主持人說,按照這個口氣,我有點……說不出口啊!

主持人說,你咋說不出口呢?譬如我問你見那棵樹快要壓塌群眾的房子時,你是咋想的?你就要回答,見到那樹,你想到群眾的利益高於一切 ,我們政府幹部應該始終把群眾利益放在第一位。這話怎麼說不出口?

小文子說,當時,我麵對群眾拍攝視頻的鏡頭,糊裏糊塗地,生怕說話不注意,讓人抓住把柄哩,確實沒有想那麼多啊!

主持人說,你千萬不要說麵對群眾的鏡頭,腦子裏糊裏糊塗的這些話了!

小文子說,我按你說的說,有些……不自然,群眾會不會認為太假了,反而產生一些不好的影響哩?

主持人說,我們采訪,是為了總結典型,樹立榜樣。你不按這說,有什麼意義呢?

小文子想了想,說,要不這樣!你問我當時怎麼想的,我就說這確實是群眾的一件具體困難,而他家又沒能力剁這棵樹,我既然幫扶他,就應該替他考慮,想法子把他的困難解決掉哩!

主持人一聽,說,也行!你先這樣回答,你不好說的話,我采訪浪河壩村的群眾時,讓他們說出來!

說罷,主持人就在病房門口手持話筒,麵對鏡頭,說起了主持語。她說,觀眾朋友!為了全麵打贏這場扶貧攻堅戰,縣委、政府組織全縣廣大幹部,深入最為落後、最為貧困的農村基層,開展了一係列紮實有效的精準幫扶工作。在幫扶工作中,廣大幹部始終將群眾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幫群眾脫貧致富,為群眾排憂解難,成為群眾的貼心人。龍門鄉政府幹部文兆祥同誌就是其中的典型!近日,他為了幫群眾砍掉一棵危及鄰居生命財產安全的老樹,光榮受傷。他以自己不畏艱險不怕犧牲的精神和人民利益高於一切的情懷,獲得了群眾的廣泛點讚和高度評價!下麵,就讓我們去采訪一下文兆祥同誌,聽聽他——一個戰鬥在脫貧攻堅第一線的年輕幹部的感受與心聲吧!

主持人隨即轉身,麵對病床,采訪小文子說,小文同誌,當時,你為什麼要為幫扶戶砍樹呢?

小文子欠起身子,清清嗓子,回答道,老浪家的這棵老核桃樹,嚴重影響到鄰居家的安全。這兩年,老浪一直想把這棵樹砍掉,自己沒有能力,又沒有資金雇人幫忙。我想,能幫他把這棵樹砍掉,也算幫他解決了一個實際困難啊!

主持人又問,你當時上樹時,是怎樣想的?難道沒有考慮到自身安全嗎?

小文子回答,當時隻有我和老浪兩個男同誌在場,老浪已經年近六十,體弱多病,而我是個年輕人,總不能讓他上樹吧!我想,上樹先把部分樹枝鋸掉,減輕一下樹冠的重量,就不會導致老樹翻根了!這樣,我就上了樹!

主持人說,實際上,你的做法,恰恰體現出不顧自身安危,把群眾利益放在第一的要求啊!

小文子一時語塞,麵對鏡頭,難堪地笑笑,嗬嗬!

主持人見出現冷場,急中生智,調轉話筒問道,作為一名幫扶隊員,你將如何做好幫扶工作,幫助群眾早日脫貧致富呢?

小文子回答,現在,幫助群眾發展生產,實現增收的任務還很艱巨。今後,我要盡力完成縣鄉兩級安排的各項幫扶任務,幫助群眾盡快實現脫貧!

主持人見小文子再無下文,收了話筒,總結道,觀眾朋友!從小文同誌樸實的語言中,我們看到他樸實的本色和憨厚的個性,但是,透過他的樸實和憨厚,我們看到他有一顆全心全意為民服務的金子般的心!我們希望全縣戰鬥在脫貧攻堅第一線的幹部,都能向文兆祥同誌學習!為打贏脫貧攻堅戰,奉獻出自己的一切!

見記者關了攝像機,小文子擦擦額頭的汗,如釋重負地喘了口氣,說,這是我平生第一次接受采訪,感覺這好像比我幹工作還要累啊!

下午時分,昏睡的小文子被一陣喧鬧聲驚醒。他睜眼一看,又一束鮮花在他麵前燦然怒放。團縣委書記龐萬華的笑臉也像一朵花,在花叢間綻放。

龐書記!小文子欠起身子,驚喜地招呼道。

龐萬華將鮮花放到床頭櫃上,指著身後的兩位同事,給小文子說,團縣委的幹部都來看看你啊!你是龍門鄉團委書記,我們團委培養的幹部嘛!

小文子禮貌地點點頭,客氣地說,感謝你們了!我也沒有做出啥成績嘛!

還說你沒做出成績?龐萬華說,從昨天到今天,你的事跡在全縣所有微媒體上刷了屏,大家都在轉發你剁樹受傷的視頻,大家都說,你是群眾的貼心人啊!

小文子紅了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嗬嗬!

龐萬華說,今天來,是想把你這個基層團幹的事跡總結出來,作為典型,在團縣委的微信公眾平台上宣傳報道出去,讓全縣的團員青年學習哩!

兩位團委幹部立即掏出筆記本,坐到病床邊,開始記錄。

小文子說,讓我說啥哩?

龐萬華說,你就說說當時的經過,還有你的想法吧!

小文子想了想,當即把接受電視台記者時說的內容,重新說了一遍。

講述完畢,幾位團幹部與小文子歡快地合影留念。手捧鮮花的小文子斜躺在病床上,團幹部們站立病床兩側,將他緊緊簇擁起來,就像簇擁一簇豔麗的花蕊。

老浪坐在門檻上,叼著旱煙鍋,抽得吧嗒吧嗒。他眼望著院邊那棵樹,滿臉憂鬱。老核桃樹還像一個佝僂的老漢,向前麵房頂俯爬。

信息來了,小強的信息來了!金盞子舉著手機,從裏屋的門簾後竄出來,對老浪喊。

老浪抬了頭,吐一口煙,問道,說啥了?

金盞子遞過手機,老浪接了,一看,兒子小強在微信上問,政府把老核桃樹剁了?

老浪隨手將手機遞與老伴,說,你給回個信息!樹還沒剁哩,讓他莫記了,安心上班!

小強又出去打工了。走的時候,他給老爸說,他不擔心啥,隻擔心那棵老核桃樹。樹一剁,要立馬給他說說,他就可以取掉一塊心病!

金盞子接過手機,給小強回複信息。老浪又去望那棵樹。良久,他自言自語道,唉!我要有本事,就不指望任何人了!現在,把人家小文子害了!他一骨折,不知道啥時候才能好,也不知道有沒有後遺症啊!

金盞子剛回複信息,轉臉間,收到信息的振鈴聲響了。她給老浪念道,小強說,等著,莫急!既然政府搭了手,又摔傷了幹部,就能引起領導的重視,必定會來人幫忙的!

老浪搖搖頭說,小文子年輕輕地,把人家娃娃摔成那樣了,這幾天,誰還顧得了剁樹啊!等過幾天,我雇幾個幫手,剁了算了!

金盞子一聽,又給兒子發了一條信息,你爸說過幾天叫幾個幫手,自己砍樹哩!

手機振鈴又響一聲,金盞子又念了小強的回複信息,你讓我爸莫管了,等著就對了!

老浪無奈地搖搖頭,不再作聲了。

下午時分,院子裏傳來浪支書的聲音,老浪!老浪!人在嗎?

聽到喊聲的老浪答應一聲,從屋裏起身出門。院裏站著幾個人,像是鄉政府的幹部。

領頭的一位幹部胳膊下夾著皮包,見了老浪,白胖的臉上浮滿笑意,柔聲問道,你就是老浪?

老浪點點頭,疑惑地望著院裏眾人。浪支書指著夾皮包的幹部,給老浪介紹,這是鄉上高書記!

高書記迎上前來,笑笑地握住老浪的手,說,來把你看看!

浪支書轉身介紹了另一位幹部,這是孟鄉長!

孟鄉長握住老浪的手,兩道濃眉下的大眼盯著他,粗聲大氣地說,今天來,看能不能把你這棵樹剁了?

一旁的金盞子聽見又來人剁樹,抽身奔向屋裏。很快,她手持手機,對準院裏的幹部,壓住了視頻拍攝鍵。

幾位領導反身來到院邊,仔細察看那長在坎邊的老核桃樹。高書記仰頭望望樹叉,見樹身上踩掉一塊青苔,問老浪,那天,小文子摔下來,是站在那裏嗎?

老浪手指斜伸屋頂的樹身,回答,對的!當時小文子從那裏往前走,想把房頂的樹枝鋸掉一些哩!

高書記目測著樹身到屋簷下的高度,驚歎道,足足有四米多高啊!

老浪手指房簷下的青石條說,你看!摔下來,一個仰躺子,溝子就摔那石條上了!

幾個人看著那青石條,不由倒吸一口涼氣。浪支書歎道,啊呀!幸虧下來一個仰躺子,要是頭朝下,就出大事了!

高書記、孟鄉長麵麵相覷,驚得說不出話來。

他們又圍著老核桃樹察看。高書記突然說,不行,再不能上樹鋸去了,那辦法太危險了!

孟鄉長說,我看是這!幹脆直接把平莊修路的挖掘機調過來,升起挖機大臂,用鋼絲繩把樹吊住,再把樹鋸斷!

眾人一聽,齊覺得這辦法好。浪支書說,正好老浪家沒大門,挖掘機能直接開到院裏來!

高書記即給孟鄉長說,你給工程隊的姚老板打電話,讓把挖掘機派過來,來時把鋼絲繩拿上!

孟鄉長打了電話。不一會兒,龐大的挖掘機開進院裏。馬達聲轟鳴作響,震得地皮發顫。

司機將挖掘機大臂高高升起,挨近老核桃樹,又用鋼絲繩將樹身緊緊吊到鐵臂上。隨後,啟動電鋸,擦著樹根下的地皮,開始鋸樹。

在電鋸的“嗚嗚”聲裏,快速旋轉的鋸鏈,瘋狂地在樹根部位撕開一道白森森的裂口。鋸末飛濺,木頭的焦糊氣味滿院散溢開來。那裂口隨著鋸鏈移動愈來愈深,愈來愈深。老核桃樹緩緩搖晃起來,待幾聲“嘎嘎”的響聲過後,樹身與地麵分離,吊在挖機大臂上,在空中晃悠。

挖掘機司機啟動操縱杆,將晃悠的老核桃樹緩緩吊離房頂,隨移動的鐵臂,吊到院子上空,又慢慢落到院子裏。

哇!院裏所有的人都長出了一口氣。

望著平躺院內的老核桃樹,老浪激動地扯住高書記的胳膊,死勁地往屋裏拉。走,高書記,進去喝口水!老浪說。

高書記沒有進屋,回頭看著核桃樹留下的那個白森森的樹樁,給老浪說,下來,你就把這樹根掏了吧!

老浪正眨動淚光盈盈的小眼,旁邊金盞子手裏的手機響了。金盞子一看,是兒子小強打來的視頻。她點開按鍵,院子裏響起小強的聲音,媽媽,我才看了你發到浪河壩群裏的視頻,政府把我屋裏的老核桃樹剁了?

金盞子將鏡頭對準院裏的樹,晃了晃,露出豁豁門牙,興奮地說,剁了剁了!你看,院裏躺著哩!

小強長出了一口氣,啊呀!這下好了!要不我天天記著哩,心上不得安然,這下我就不記了!

金盞子又興衝衝地走到院邊樹根前,將鏡頭對著白森森的樹根,說,你看,這是樹根!鄉上領導讓你爸趕緊掏了哩!

小強說,媽媽!給我爸說,莫掏了,他出那力氣做啥哩?給鄉上幹部留下,讓幹部掏了,還能算一件給群眾辦的事實,算政績哩!要是沒人掏,就放著去!說不定,過一半年,根上再發一棵樹哩!哈哈!好了,我上班去了!他的聲音中充滿歡欣。

母子倆的對話,院裏眾人聽得清清楚楚。高書記、孟鄉長和浪支書頓時陰了臉,互相對望,沒有說話,大家心裏都突然湧出一股說不清楚的滋味來。

兩個月後,龍門鄉的領導班子有了調整。鄉黨委書記高仁生上調縣上工作,任民政局局長;鄉長孟文才接替高仁生,任鄉黨委書記;鄉長由新調來的原縣委辦公室副主任王磊接任;浪河壩幫扶工作隊隊員文兆祥任鄉黨委委員,為副鄉長人選。

小文子是在醫院的病床上聽到這一消息的。這一刻,小文子感到眼角一熱,他揉了揉,落下兩行淚來。

2020年2月9日下午3時完成一稿

2020年2月13日下午2:30分完成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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