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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巴羅特的屋子

—記都德的一個故居

凡是讀過阿爾封思·都德(Alphonse Daudet)的那些使人心醉的短篇小說和《小物件》的人,大概總記得他記敘兒時在裏昂的生活的那幾頁吧。(按:《小物件》原名Le Petit Chose,覺得還是譯作《小東西》妥當。)

都德的家鄉本來是尼麥,因為他父親做生意失敗了,才舉家遷移到裏昂去。他們之所以選了裏昂,無疑因為它是法國第二大名城,對於重興家業是很有希望的。所以,在一八四九年,那父親萬桑·都德(Vincent Daudet)便帶著他的一家子,那就是說他的妻子,他的三個兒子,他的女兒阿娜,和那就是沒有工錢也願意跟著老東家的忠心的女仆阿奴,從尼麥搭船順著羅納河來到了裏昂。這段路竟走了三天。在《小物件》中,我們可以看見他們到裏昂時的情景。

在第三天傍晚,我以為我們要淋一陣雨了。天突然陰暗起來,一片濃濃的霧在河上飄舞著。在船頭上,己點起了一盞大燈,真的:看到這些兆頭,我著急起來了……在這個時候,有人在我旁邊說:“裏昂到了!”同時,那個大鐘敲了起來。這就是裏昂。

裏昂是多霧出名的,一年四季晴朗的日子少,陰霾的日子多,尤其是入冬以後,差不多就終日在黑沉沉的冷霧裏度生活,一開窗霧就往屋子裏撲,一出門霧就朝鼻子裏鑽,使人好像要窒息似的。在《小物件》裏,我們可以看到都德這樣說:

我記得那罩著一層煙煤的天,從兩條河上升起來的一片永恒的霧。天並不下雨,它下著霧,而在一種軟軟的氛圍氣中,牆壁淌著眼淚,地上出著水,樓梯的扶手摸上去黏。居民的神色、態度、語言,都覺得空氣潮濕的意味。

一到了這個霧城之後,都德一家就住到拉封路去。這是一條狹小的路,離羅納河不遠,就在市政廳西麵。我曾經花了不少的時間去找,問別人也不知道,說出是都德的故居也搖頭。誰知竟是一條陰暗的陋巷,還是自己瞎撞撞到的。

那是一排很俗氣的屋子,因為街道狹的緣故,裏麵暗是不用說,路是石塊鋪的,高低不平,加之裏昂那種天氣,晴天也像下雨,一步一滑,走起來很吃勁。找到了那個門口,以為會柳暗花明又一村,卻仍然是那股俗氣:一扇死板板的門,虛掩著,窗子上倒加了鐵柵,黝黑的牆壁淌著淚水—像都德所說的一樣。伸出手去摸門,居然是黏的。這就是都德的一個故居!而他們竟在這裏住了三年。

這就是《小物件》裏所說的“偷油婆婆”(Babarotte)的屋子。所謂“偷油婆婆”者,是一種跟蟑螂類似的蟲,大概出現在廚房裏,而在這所屋裏它們四處地爬。我們看都德怎樣說吧:

在拉封路的那所屋子裏,當那女仆阿奴安頓到她的廚房裏的時候,一跨進門檻就了一聲急喊:“偷油婆婆!偷油婆!”我們趕過去。怎樣的一種光景啊!廚房裏滿是那些壞蟲子。在碗櫥上、牆上、抽屜裏,在壁爐架上,在食櫥上,什麼地方都有!我們不存心地踏死它們。噗!阿奴已經弄死了許多隻了,可是她越是弄死它們,它們越是來。它們從洗碟盆的洞裏來,我們把洞塞住了,可是第二天早上,它們又從別一個地方來了……

而現在這個“偷油婆婆”的屋子就在我麵前了。

在這“偷油婆婆”的屋子裏,都德一家六口,再加上一個女仆阿奴,從一八四九年一直住到一八五一年。在一八五一年的戶口調查表上,我們看到都德的家況:

萬桑·都德,業布匹印花,四十三歲;阿黛琳·雷諾,都德妻,四十四歲;曷奈思特·都德,學生,十四歲;阿爾封思·都德,學生,十一歲;阿娜·都德,幼女,三歲;昂利·都德,學生,十九歲。

昂利是要做教士的,他不久就到阿裏克斯的神學校讀書去了。他是早年就夭折了的。在《小物件》中,你們大概總還記得寫這神學校生徒的死的那動人的一章吧:“他死了,替他禱告吧。”

在那張戶口調查表上,在都德家屬以外,還有這那麼怕“偷油婆婆”的女仆阿奴:“阿奈特·特蘭蓋,女仆,三十三歲。”

萬桑·都德便在拉封路上又重理起他的舊業來,可是生活卻很困難,不得不節衣縮食,用盡方法減省,阿爾封思被送到聖別爾代戴羅的唱歌學校去,曷奈斯特在裏昂中學裏讀書,不久阿爾封思也改進了這個學校。後來阿爾封思得到了獎學金,讀得畢業,而那做哥哥的曷奈思特,卻不得不因為家境困難的關係,輟學去幫助父親掙那一份家。關於這些,《小物件》中自然沒有,可是在曷奈思特·都德的一本回憶記《我的弟弟和我》中,卻記載得很詳細。

現在,我是來到這消磨了那《磨坊文劄》的作者一部分的童年的所謂“偷油婆婆”的屋子前麵了。門是虛掩著。我輕輕地叩了兩下,沒有人答應。我退後一步,抬起頭來,向靠街的樓窗望上去:窗閉著,我看見靜靜的窗帷,白色的和淡青色的。而在大門上麵和二層樓的窗下,我又看到了一塊石頭的牌子,它告訴我這位那麼優秀的作家曾在這兒住過,像我所知道的一樣。我又走上前麵叩門,這一次是重一點了,但還是沒有人答應。我佇立著,等待什麼人出來。

我聽到裏麵有輕微的腳步聲慢慢地近來,一直到我的麵前。虛掩著的門開了,但隻是一半;從那裏,探出了一個老婦人的皺癟的臉兒來,先把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

“先生,你找誰?”她然後這樣問。

我告訴她我並不找什麼人,卻是想來參觀一下一位小說家的舊居。那位小說家就是阿爾封思·都德,在八十多年前,曾在這裏的四層樓上住過。

“什麼,你來看一位在八十多年前住在這兒的人!”她懷疑地望著我。

“我的意思是說想看看這位小說家住過的地方。譬如說你老人家從前住在一個什麼城裏,現在經過這個城,去看看你從前住過的地方怎樣了。我呢,我讀過這位小說家的書,知道他在這裏住過,順便來看看,就是這個意思!”

“你說哪一個小說家?”

“阿爾封思·都德。”我說。

“不知道。你說他從前住在這裏的四層樓上?”

“正是,我可以去看看嗎?”

“這辦不到,先生,”她斷然地說,“那裏有人住著,是蓋奈先生。再說你也看不到什麼,那是很普通的幾間屋子。”

而正當我要開口的時候,她又打量了我一眼,說:

“對不起,先生,再見。”就縮進頭去,把門關上了。

我躊躇了一會兒,又摸了一下發黏的門,望了一眼門頂上的石牌,想著裏昂人的紀念這位大小說家隻有這一片頑石,不覺有點悵惘,打算走了。

可是在這時候,天突然陰暗起來,我急速向南靠羅納河那麵走出這條路去:天並不下雨,它又在那裏下霧了,而在羅納河上,我看見一片濃濃的霧飄舞著,像在一八四九年那幼小的阿爾封思·都德初到裏昂的時候一樣。

《磨坊文劄》有成紹宗先生全譯本;《月曜故事》未有全譯,胡適先生曾從此集譯過《最後一課》等名篇;《小物件》有李劼人先生譯本(鄙意《小物件》不如譯為《小東西》更好)。此外王實味先生譯有《薩芙》,李劼人先生譯有《達哈士孔的狒狒》,羅玉君先生譯有《婀麗女郎》,都是都德的名著。都德的文章輕鬆流暢,讀之如聞其聲,如見其人,而我國各譯本均不得保持這種長處,頗為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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