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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俞頭戒煙

明人還是學生那會,老俞頭的煙癮就很大,他到辦公室串門,手指都夾著煙,煙又濃又衝,一嗅就知不是什麼好煙。明人是學生幹部,常在團委辦公室幫忙,老俞頭一進屋,他也禁不住捏捏鼻子,用手背掩住鼻口顯得有點反應過度,他不好意思這麼做。祝老師,學校的團委書記,對老俞頭特別尊重,平時哪位到他辦公室抽煙,他都會當麵調侃甚至下令掐滅,但對老俞頭,他卻是畢恭畢敬的。

按職務,老俞頭隻是校黨委的一位副書記,也不分管學生工作,祝老師如此姿態,也讓明人有過疑惑和猜測。他細細打量過老俞頭,身坯高大,走路帶風,眉宇間有一種特別的氣質,既英武又穩健,不怒自威。老俞頭山東口音,還是一個大嗓門,說話聲若洪鐘。明人想,不會因為這,身材纖弱的祝老師才對老俞頭別樣敬畏吧。

有好長一段時間沒見到老俞頭了。明人畢竟是學生,也不知學校人事有何變化,似乎也把他給忘了。他埋首讀書,也忙於組織學生課餘活動,學生時代就這麼悄無聲息地過去了。

畢業後他留校,不久接任了祝老師的職務。某一天暑假,已在校黨辦任職的祝老師說:“你方便抽個時間嗎?我們去探望學校幾位老同誌。”“好呀!”明人說,他留校不久,也確實想去多拜訪和認識一些老領導、老同誌。他沒想到,第一位就是老俞頭,而且老俞頭的現狀,令他十分震驚和難受。

老俞頭體魄依然魁梧,但背微駝,頭發花白,眉間皺紋密布。明人沒想到長期病休在家的俞書記,這幾年不見,已顯衰老狀。他不是隻是糖尿病嗎?難道病情還在發展?明人來不及想明白,就見一間臥室裏有動靜,隨後,一輛輪椅車來到客廳,上麵坐著的人,讓明人嚇了一跳,倒吸了一口涼氣。那張臉麵目猙獰,凹凸不平,五官沒一個成型的。兩隻眼珠凸出,令人不忍注目。再往下看,他的手臂上也滿布傷口疙瘩,兩隻套在睡褲裏的腿,明顯幹癟瘦細。

祝老師倒挺鎮靜,笑著和他打了聲招呼。那人也似笑非笑地點了點頭,算是回禮。老俞頭走近,說:“你再鍛煉會,我待會幫你洗澡。”那人又點點頭,喉嚨裏發出古怪的聲響,自己搖著輪椅又進內屋了。

“俞書記,您夠辛苦的。”祝老師說道。“還好吧,這比當初好多了,傷口都愈合了,就是行走還不便。”老俞頭平靜地說道。

“聽說給他找了外地保姆,還沒到嗎?”祝老師問道。“哪裏呀,本來想給他找個伴的,一來可照顧,二來也讓他安心建個家,他部隊也答應給解決上海戶口,那女孩也確實上門來了,可一看他的模樣,屁股都沒落座,就假托什麼東西給忘在車上了,轉身就開溜了。”他說,“反正我還能扛得住,我服侍他。”

也許想要緩和氣氛,祝老師不抽煙,這回卻從兜裏掏出一包煙來:“俞書記,我這裏有一包中華牌,您拿去抽吧。”老俞頭卻推開了他的手:“我戒煙了。”“戒了?您這麼大的煙癮?說戒就戒了?”祝老師張大了嘴,明人也頗為驚訝。“這孩子聞不得煙味,起先我還到自己房間抽一些,可是煙會跑呀,用了排風扇,還總有漏網的。從門縫裏跑出去的。還有,我衣服上的味道也挺重,他一點也受不了,我就下決心戒了。”他說著,手臂往下用力一揮。

“哦,俞書記,劉書記讓我告訴您,校黨委商議過了,您的二兒子如果願意,學校可以接受他。”祝老師又說道。

不料,老俞頭有點不開心了:“他在學校能幹什麼?隻有高中學曆。他隻會給學校添忙增亂,我不同意。你代我向劉書記轉達,就說我老俞謝謝啦,但我兒子不能進學校,他沒這資格,我也沒這特權。我要讓他自己去闖,自己想辦法。”老俞頭說得很堅決,一點都不容置疑。祝老師也無話可說了。他們讓俞書記自己多多保重,也就告辭出門了。

一出門,明人就問老俞頭的兩個兒子到底怎麼回事。祝老師敘說道:“俞書記的老伴死得早。那大兒子,是老俞頭讓他去當的兵,當的還是消防兵。當了不到兩年,就在一場火災搶險中,被燒殘了。部隊給了一等功。原本是一個多少帥氣的小夥子呀,俞書記一直以他為傲為榮的,現在多麼遺憾!他二兒子兩次高考落榜,工作尚無著落,學校想給一個機會,俞書記又太頂真,你看,他一口回絕了。這俞書記呀!”祝老師感歎著,也一時說不出其他話來。

“這俞書記是老幹部吧?”明人問。“是呀,他是1948年當的兵,是解放上海時的戰士,功臣呀。”明人不由得肅然起敬,難怪,祝老師對他如此敬重。

過了幾個月,老俞頭來學校了,還特意到明人的辦公室也站了站。他喜滋滋地告訴明人:“我二兒子也當兵了,是我極力做他工作。你看,他穿軍裝的模樣多帥氣,比我當年帥氣多了。”他說著,也嗬嗬地笑著。

照片上的小夥子確實挺帥,神情有些稚嫩,但酷似老俞頭。完全是一個模子裏出來的。明人由衷地讚賞了幾句,老俞頭很是高興,臉上都放出光來。

沒到半年,明人聽到祝老師傳來一個噩耗,說老俞頭的小兒子,在一次訓練中,意外去世了。祝老師說:“老天太不公了,這讓他怎麼挺得住呀。”明人也感覺十分難受,也非常為老俞頭擔心。他主動與祝老師提議:“我們今晚去看看他吧。”祝老師說了聲:“好!”

在老俞頭家的客廳正前方,掛著他小兒子戎裝照,披上了黑紗。老俞頭一臉憔悴,嘴唇卻一直緊抿著,顯然他在克製著自己。明人麵對這位曆經滄桑和磨難的老人,竟不知說什麼才恰當。

倒是祝老師低沉地說道:“俞書記,您犧牲太大了,您要保重。”

老俞頭默不作聲。好一會兒,才啟口:“這點犧牲,算不了什麼。我的一位老鄉,他的媽媽把四個兒子,先後送到了前線,都沒回來。解放上海,攻打月浦鎮一戰,我們29軍犧牲了不少人,我們班隻有我一個活著,他們全都犧牲了!這點犧牲算什麼,毛主席說,要革命就會有犧牲,就會有犧牲啊!”他說著,轉過臉,站起身,緩步走向了門外。從客廳的窗戶望去,他背朝著明人他們,肩膀似乎在抽搐,但僅僅隻顫動了一瞬間。有一縷煙,從他臉側飄逸。

“他不是戒煙了嗎?”祝老師看了明人一眼。

明人走近窗戶。他聽到老俞頭喃喃自語:“二兒呀,我不該幹涉你抽煙的,我是怕你哥哥受不了呀。現在你想抽就抽吧,我先給你點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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