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神女為了救她的心上人，剖了我的心，取了我的血。

讓我苦練上千年的修為毀於一旦。

她滿臉愧疚地對我說：

“你是妖怪，要想和我長相廝守，你得救他。得到神尊的準許，你才能從鎮妖塔內出來。”

饒是如此還不夠，她縱容心上人殘害萬民，生靈塗炭，將我丟進鎮妖塔。

後來，我死裏逃生，居高臨下地看著向我跪地求饒的神尊和神女，

“神又如何，不過是螻蟻罷了。”

被丟進鎮妖塔之前，我從未想過是林傾害我這樣的。

那日我照常在海上救人，無數人浩浩湯湯地從天上騰雲駕霧而來。

一片雲蒸霞蔚。

被我救下的漁夫愣住，望向天際：

“難道這就是神嗎？”

我也抬眸望去，頓時無限心慌。

神自詡淩駕凡人之上，輕蔑妖怪。

更是將我身邊的妖怪調教為妖奴。

我身為海妖，自然應該是要逃走的。

可更令我心慌的是，為首那個紅衣颯颯的女子是我的心上人——林傾。

但她數十年在我身邊時，從未講過自己是神。

認識林傾那時，她正在懸崖邊上采藥草，不小心跌落掉入河中。

而我為了攢功德，需救下無數的人，方能登天為神。

我當時還斥責她，

“不要命了，一個女子還來爬這麼危險的地方！”

她忙對我說謝謝，而後眉眼彎彎笑起來，

“我是醫者，遍尋百草是我畢生的願望，所以不論我是不是女子，我都為之一生去做。”

那時的她眸中，好似有著悲天憫人的氣質，令我為之傾心。

而後數十年，我與她相戀，互許深情。

我試圖勸說自己這一切都是假的，以為林傾騙我隻是一場夢。

可捆妖索縛在我身上時，我才發覺一切都是真的。

跟在她背後的，是無數仙者，他們都已經準備好了刀槍。

而她望著我的眸中情緒複雜，語句卻殘忍至極。

“妖怪，束手就擒，否則我們將降下雷劫，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時之間，蔚藍瞬間被漫天的雷電取代。

天色驟變，陰霾遮日，河水驟然起了漩渦，好像我離死不遠了。

我試圖潛進海中，快速化為妖身躲過一劫。

但還是抵不過九重天無窮無盡的神仙的攻擊，腿部，腰部上的血痕斑駁見底。

漁夫早在我的庇護下，遠離了這方妖怪與神仙的打鬥場麵。

可見我被捉走，那些漁夫卻不懼神威擋在我麵前，為我求情，

“各位仙使，你們是不是弄錯了，顧公子可是我們這邊遠近聞名的海上救援者，救了不知多少人的性命，怎麼可能是邪惡的妖怪。”

可林傾無波無瀾的視線掠過他，重力的威壓讓一眾凡人屈服地跪下，滲出血跡。

“就憑你們，也敢置喙神的決定？膽敢阻攔者，要再替他求饒，休怪我不愛世人。”

當真是神，居高臨下地蔑視凡人和妖怪。

既如此，那她為何與我結識，不是在一見麵的時候便殺了我？

我蒼白地笑了笑，望向她，

“是我信錯了你。”

我與她相處的這段時間裏，她從來都知道我的心性，知道我做的任何事。

可她沒有為我辯駁，神色淡漠地讓人將我押走。

再醒來時，我以為我會身處牢籠，卻沒想到直接對上林傾的視線。

2

而她的身旁，躺著一個閉眼不醒的男子。

白衣白發，仙氣渺渺，所有形容詞都可以用在他的身上。

這時我才知，原來元恒才是她先前戀戀不忘的男子。

當時林傾曆經天劫成神時，差點走火入魔。

是元恒靠近她，不幸被她重傷，昏迷至今。

林傾溫和地撫上他的臉頰，好像一往深情，目光卻落在我的身上。

“裴和，我沒辦法才這樣做的，你救人無數，有無上的功德，這些功德能救他。”

可是，我的功德便是我的全部修為，這些全都係於蛟龍之心上。

她這是要把我的心剖出來。

這些年她願意隱瞞身份靠近我，隻是為了救他。

什麼醫者仁心，她是神，單單一個法術便能治愈別人，從來都沒有遍尋百草、立誌救人之舉。

隻有我當真了而已。

她和我的初次見麵，就是蓄謀已久。

當真騙得我好苦！

林傾見我絕望的眼神，連忙解釋說：

“裴和，元恒是唯二的真神，你救了他，他醒來的時候會赦免你，會將你從鎮妖塔放出來的。”

“就當是為了你和我的未來，好嗎？以後，我會在仙界護佑你。”

“滾——”

我對她不再深情，是全然的失望和厭惡。

既然利用了我，還想要剖我的心，我憑什麼還要貪戀情愛去允許她？

當即她臉色一變，

“裴和，我沒想到，你這麼自私，枉你還救了很多人，就不能為我們的未來考慮一下嗎？你是妖怪，要想正式和我在一起，你得要贏得眾位仙家的認可！”

“救了元恒，才是唯一的渠道。”

可若不是她，我現在還在凡界攢功德，不消時日便能成神。

我想把這些都說出來，但沒想到林傾一不做二不休。

她殘忍地剖開我的胸膛，硬生生將我的心臟連根拔出，鮮血四濺，渾身疼得好似皮開肉綻。

雖然妖怪沒了心傷口也會愈合，但其中的過程無異於鑽骨刺髓，痛不欲生。

很疼，很疼，我蜷縮在地上。

細碎星光點點從我的身體中彌漫開來，修為一寸寸地離我而去。

原來，她當真殘忍。

我還以為，數十年的相處，她能夠眷戀一些，可是一點也沒有。

我疼暈了過去，再醒來又換了一個地方。

3

鎮妖塔妖魂肆虐，聽那些所謂的仙者說。

從來沒有生者出來過。

我臉色蒼白地哢出了很多血，引得妖怪嘖嘖驚奇。

“我們被關進鎮妖塔時，還有修為。沒想到你竟然連修為都沒了，看來被神仙欺騙得好慘。”

可雖是這麼感慨，他們卻不掩妖性，吸取我的靈血。

總歸這一身，攢下來的功德曾經為我淬煉根骨，還是很滋補的。

我滲出了眼淚。

一邊承受著痛苦，一邊用僅有的散碎修為讓我得以看見外邊的情形。

在我獨自舔舐傷口的日子裏，林傾緊緊擁住多年未醒的心上人。

他們熱淚盈眶。

他們要成親的消息傳遍四海八荒。

當天果真百鳥朝賀，眾仙賀壽，雲邊霞光顯現。

無數奇珍異寶被送進仙宮裏，隻因他們是世間獨一無二的真神。

還真是諷刺，麵對神者，仙者是為祝賀而來。

而麵對我這樣一個離成神隻有一步之遙的妖怪，他們是為所謂的“正義”而來，隻為除去一切的威脅。

我真的恨不得，立馬告訴天下人，天界人虛偽得很。

讓人類和妖怪不要被蒙蔽。

當林傾和元恒夫妻對拜時，我的心忽然不痛了。

都說情根種的越深，被背叛時痛得越來越厲害。

所以我現在應該沒情根了吧。

但他們的婚事中途出了意外，隻因他們踩踏的雲層下麵傳來高低呼喊的聲音。

撩開雲霧，那是萬千生靈的呼喊聲。

“請神女神尊放過裴公子吧——”

此起彼伏。

雲層下方的人，多多少少被我救過。

我成妖數千年，也不知自己救了多少人。但看這陣仗，他們還是謹記著我的救命之恩，同林傾不一樣。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眾仙默默相視，神色約有不虞，

“我們神居於人之上，但凡人區區螻蟻，卻為卑微低賤的妖怪求情，真可笑。”

“不過一個妖怪而已，世人當真愚昧。”

可是他們作為神仙，有保衛過凡界嗎？

人知妖，敬妖，從來都是為了妖救他們的一片赤誠之心。

而不是因為神的尊貴身份。

神這幾年的香火，全然是因為他們不作為。

隻知道勾心鬥角，隻知道情情愛愛，霍霍世人。

林傾眸光一亮，似乎找到了救星，直直地望著元恒，

“阿恒，凡人既如此，說明裴和是好妖怪，而且他也用自己的修為救醒了你，我們不妨將他放出來？”

原來，她的心思還真複雜，既舍不得他，也舍不得我。

見神女都發話了，眾仙自然拱手請求，

“神女說的有道理，還請神尊定奪。”

元恒垂眸，視線落在求情聲此起彼伏的下界上，又落在身邊這些也是為我求情的仙家身上。

他眸光深深，內心卻道：“看來我的地位，連一個妖怪都要踩在我的頭上了！”

元恒神色很淡漠，成親的喜悅不見。

林傾緊抿紅唇，猶豫著問他，

“阿恒，為了迎合民心，該如此了吧。”

刹那間，在別人看不到的目光，元恒的眼神深沉得如墨一般。

但他麵上帶笑，“眾神應順應民意，那便將他放出來吧。”

得到準許，林傾麵上是掩藏不住的微笑。

元恒的眼神，更為深沉。

4

林傾成親後的第二天，我便被押著出來了。

眾妖怪頗為惶恐，“這小子不一般，竟然能讓那些冷漠至極的神網開一麵。”

“怎麼辦，我們欺負了他，他出去後會不會來找我們報仇。”

我朝著他們望去，他們皆是垂下眸瑟縮起來。

生怕我記恨他們。

可是我的修為都沒了啊，又怎麼能找他們報仇。

我這一生，荒唐至極。

我隻想要重新開始，遠離天界，在下界好好地當個“凡人”。

但我始終沒想到，神不僅不關心世人，還將世人殘忍害死。

那天萬民仍在為我求情，隻因我被放出的消息還沒傳到他們耳中。

而我看著晴朗的天空驟然扭曲，墨黑的大袍如不詳的烏雲遮天蔽日。

元恒直直地站在我的麵前，邪惡話語不斷吐出，

“傾兒喜歡上你了，你怎麼敢勾引她的！”

我下意識想要反駁。

可他邪笑，“你一個妖怪，也敢跟神搶聲望，真是罪無可赦！你不是要保護他們嗎，那我就要你所護之人一一死在你的麵前。”

這次，我毫不猶豫地大喊，“不要——”

緊接著，朝那些百姓說：

“快逃。”

可惜修為已無，聲音再大也傳達不到。

更何況元恒是神，本身修為高強，又獲取了我所得的功德。

頃刻間，所有的人一動不動，都被紅光吸走，一個接著一個倒下。

我登時慌亂，這些人是尋常人，也是在我記憶中鮮活的人類。

妖怪入世，也有人性。

登時的我站立在橫七八豎的屍體中間，撕心裂肺。

我質問著他，“他們可是你的信徒，你這樣讓人類如何信服，你還是神嗎？”

他冷笑，

“我本來就不喜歡人類，死多少個全憑我的心情罷了。”

此時此刻，我無比怨恨林傾。

是她讓我麵對這一切，無能為力。

而如今需要她作為神拯救萬民時，她卻沒有出現。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沒了為我求情的人，元恒立在空中俯瞰下方，滿意地點頭。

而接下來，他對我下殺手了。

我閉上眼。

死了，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