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我發現老公跟他話劇團的女人不清不楚。
所以不顧兒子親友的反對,我倆在45歲知天命的年紀,選擇結束這段無愛的婚姻。
財產分割後,他和那女人迅速領證,搬到巴黎旅居。
而我拿教音樂一輩子的全部積蓄買了輛房車,開遍名山大川。
現在,他以銀齡話劇大師的身份回歸,前呼後擁,備受吹捧。
而我看起來風塵仆仆,過得似乎大不如前。
他紅光滿麵摟著懷裏的女人,佯裝惋惜實則炫耀地睨著我。
「這麼多年,你怎麼越活越倒退了?不懂愛自己的女人,還想別人怎麼愛你!」
我垂眸端坐,像是根本聽不見他亂吠。
直到他挖空心思想要巴結的資方老總,恭敬地攙著我喊「幹媽」。
他才像個小醜似的湊過來。
「唐萍,咱什麼時候有這麼出息的幹兒子,能不能幫忙介紹介紹?」
*
一場文旅協會舉辦的座談會上。
很意外,我又遇到齊國明。
十年沒見,他腰板清瘦挺直,滿頭白發整理得一絲不苟。
有旅法經曆鍍金,從話劇團普通演員,搖身一變成了如今的銀齡話劇大師。
加上他身邊同樣保養得體的老婆林淨秋,兩人被眾星拱月似的圍在中間,好不風光。
會議開始前,我找個了安靜的角落喝茶。
本是低調清雅的會場裏,卻因為齊國明夫婦的高調登場,瞬間嘈雜起來。
記者端著長槍短炮,一窩蜂迎上去賠笑寒暄,瞬間把現場氛圍搞得有點跌份兒。
「齊老真是圈子裏的泰鬥級人物,這次一定要把巴黎的藝術經驗給大家好好分享分享。」
「聽說齊老回國是為巡演要跟風行資本合作的事,到時候第一手消息一定想著我們。」
「對,我們可都等著欣賞齊老的巡演風采呢!」
「齊夫人也是演員吧,瞧這氣質,說四十歲都有人信。」
隻比我小一年的林淨秋,聽到這話,眼裏得意之色滿溢,手卻連揮幾下。
「害,六十多啦!可不敢亂說。」
嘴裏否認,臉上倒笑成一朵老花。
記者可都是人精,哪會看不懂其中世故。
好話不要錢似的往出倒,吵吵嚷嚷,引得很多人投去不滿的注視。
我抬手招來保安,低語幾句。
保安會意,走過去麵無表情說道:「您好,會場內禁止大聲喧嘩,影響到其他嘉賓休息了。」
說完轉頭朝我這邊掃了一眼。
齊國明也跟著看來,發現是我,表情明顯一滯。
「你來這幹什麼?」
我跟齊國明四十多歲突然鬧離婚的事,在他出名後,馬上就被扒得人盡皆知。
在場這些記者當然更是門兒清。
「是唐老師啊,聽說拒絕了學校返聘,看您老現在這狀態,好像經濟不太寬裕呀。」
「當初因為您鬧離婚,兒子都不認您,今天來是想再跟齊老攀攀關係?」
齊國明皺眉,擔心地看了眼身邊女人的表情。
不悅輕哼了一聲,「我跟她已經沒關係了,各位慎言。」
齊國明業內資曆擺在那,記者都不敢惹,眾人互遞著鄙夷的眼色,對我的態度更輕視幾分。
懶得搭理他們,我仍低頭品茶。
可林淨秋偏不讓我安生,就像當初明知齊國明已婚,還公然在劇團跟他打情罵俏一樣。
她掙脫齊國明的胳膊,佯裝熟絡地坐在我旁邊。
「唐姐,幾年不見,你怎麼老成這樣啦?」
剛被齊國明懟安靜的記者,又開始暗戳戳跟著蛐蛐我。
「對呀唐老師,這十年沒齊老幫襯,您徹底泯滅於人海了呀。」
「這是回村種地了嗎?怎麼曬這麼黑?」
「看這打扮......您不會是這會場的保潔吧?坐這喝茶不怕主辦方把您攆走啊哈哈!」
我撩眼打量,林淨秋穿了身月白色套裝,明顯染過的黑發利落盤起。
珍珠項鏈和耳環,襯得她端莊華貴,很有藝術氣質。
而站在她身後冷眼俯視我的齊國明,則是正派黑西裝,左胸別的胸針相當奢華。
不得不說,兩人看起來確實很登對。
齊國明張嘴想說什麼,我從兜裏掏出參會邀請函,啪地拍在桌子上打斷他。
「這是正經交流會,不是追星現場,也不是茶話會。」
「想嘮閑嗑出去嘮,一個個看著人五人六的,能不能有點素質?」
我聲音不高,語速也慢悠悠的,卻毫不留情,根本沒把林淨秋的問話放在眼裏。
她立馬就有些下不來台。
齊國明連忙拍拍她的肩膀,對我說話的語氣像在施舍。
「好了,淨秋也是好意跟你寒暄,別耍脾氣。」
「應該沒人通知你交流會結束有特邀晚宴吧?文旅和教育兩方麵領導都來。」
「你晚飯沒地方解決的話,報我名字留下吃吧,晚上我有重要合作要談,少來打擾我就好。」
我正想懟他,突然記起文旅協會會長千叮嚀萬囑咐,請我務必參加的貌似就是這場晚宴。
說教育協會會長專門為見我才來的。
並且在晚宴上,還有好消息要告訴我。
見我沒說話,齊國明不耐煩輕斥。
「別抱什麼幻想,我不後悔當初懸崖勒馬,選了淨秋。」
我氣笑了,我幻想什麼?
幻想再回到那個天天窩在家,給你當老媽子的十八年?
幻想你瞞著我在外邊玩羅曼蒂克,我辛辛苦苦幫你帶兒子、養爹媽的十八年?
淡淡回應,「行,那晚上見。」
他哼笑一聲,扶著林淨秋坐到前排主座。
林淨秋臨走前,還意有所指地陰陽我。
「有些人啊,破罐子破摔,庸庸碌碌一輩子,把日子過得稀碎。」
「什麼成就都沒有,還偏偏裝傲嬌。」
「真是惡心!」
*
看著他倆恩愛離去的背影,我有些感歎。
我把日子過得稀碎嗎?跟齊國明結婚後的那十八年,確實如此。
剛認識時,他還是話劇團跑龍套的小演員,而我已經是帶過很多屆孩子的音樂教師了。
因緣際會下,我們在相識兩年後便戀愛結婚,還生了齊子堯。
我心疼他劇團雜務纏身,包攬了所有家事。
白天上課,晚上熬夜哄孩子、做衛生。
他爹媽去世前陪床,也都是我一個人通宵陪下來的。
日複一日,我硬生生把自己熬成了黃臉婆,並拒絕退休返聘的機會,接著在家幫兒子帶孫子。
直到有次,天真的小孫子說漏了嘴。
「奶奶,下次你可以不要來幼兒園接我嗎?我想讓林奶奶來,她長得比你好看。」
我怔住,問他林奶奶是誰。
「就是上次爺爺帶到我家那個林......」
話說到一半,他卻被兒子黑著臉一把拽走。
「媽,別聽孩子瞎說。」
後來我去問齊國明,沒想到他非常坦然,直接把所有都挑明了。
末了還說:「你知道,我是搞藝術的,我喜歡淨秋那種開朗自由的性格。」
他故意把鏡子懟到我眼前。
步步緊逼,刻薄至極,「再看看你自己,死氣沉沉還特無趣,能怨我嗎?」
看來他忘了,我年輕時,被婚姻的桎梏綁牢之前,也是隻無拘無束的小鳥。
民政局辦手續時,兒子當眾戳著我鼻子罵。
「媽!都一把年紀了,愛不愛的還重要嗎?你要跟我爸鬧離婚,以後別再指望我給你養老!」
離婚是我跟齊國明同時提出的,但罪卻被兒子全怪在我頭上。
也對,他剛畢業就當上劇團演藝經理,還是他爸扶持起來的。
需要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的年紀,早過了。
雖然眾叛親離,可我仍慶幸這個決定。
那之後,我開著房車,環遊世界,重新撿起音樂教育的專長。
從非洲原始部落孩子們的眼睛裏,從喜馬拉雅雪山下藏民們的歌聲裏,從英國牛津街歡樂的快閃演奏中。
我把中國民族的音樂,帶到每個足跡所至的地方。
離婚後的二十年,被我音樂感染的人遍布世界每個角落。
雖然風吹日曬雨淋,雖然也遇到過冷眼阻礙,但這二十年的寬度抵得過同齡人雙倍。
我用「叮咚房車奶奶」的視頻賬號,記錄了這一切。
用所獲得的收入,給幾十所希望小學建起音樂教室。
但視頻中大多都是我的所見所聞,很少出現我的真容。
所以,目前除了以官方身份聯係過我的兩位會長之外,沒人知道「叮咚房車奶奶」就是退休老教師唐萍。
最近我正為聯係更多的希望小學奔波,需要官方協助。
所以才答應此次邀請。
誰知卻跟齊國明撞上。
不過,大家都已經不同路了。
他的存在對現在的我來說,一文不值。
*
交流會說白了就是報告會,很官方,也很空洞。
我坐在角落裏馬上快要睡著時,會議結束,揉了揉腰起身往晚宴大廳走。
林淨秋不知什麼時候,換上專為晚宴準備的禮服。
脖子上鴿子蛋大小的紅水晶,格外惹人注目。
同行的人又開始虛偽的互相吹捧。
「齊夫人的項鏈至少得這個數吧。」說完比出一個巴掌。
林淨秋臉色淡淡的。
「不止呦,這是非洲橘河的稀有紅水晶,至少再加個零,畢竟晚上要陪老齊來見風行資本的人,總該正式點。」
橘河?
好像之前經過那邊,給那的部落表演樂器之後,酋長激動不已要送給我的就是塊紅水晶。
那看著比這個大,還比這塊清澈。
她確定,這麼渾濁的成色能值五千萬?
我懶得細想,進了宴會廳大門,就要找個圓桌隨便坐下。
誰知齊國明趾高氣昂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
「哎那個唐萍,你等會。」
說完他朝服務員揮揮手,「去,搬個凳子給她。」
而後又轉頭吩咐我,「所有椅子都按人名入座,你來蹭飯就先坐一邊等等,大家吃完有剩的你跟著吃點就得了。」
此話一出,所有人目光都看向我。
拉高踩低的輕蔑話語撲麵而來:
「這是什麼人都能來吃的地方嗎?乞丐啊?」
「噓,這是齊老的前妻,離婚後過得不好,死皮賴臉想糾纏齊老,齊老心善,非但沒轟走她,反而還幫她找個飯茬兒。」
「哎呦,這女人,太不要臉了。」
......
聽大家這麼說,林淨秋臉上滿是得意。
服務員翻著白眼,重重把凳子丟在我麵前,小聲罵了句什麼就走了。
我也不著急不著慌,伸手把凳子扶正,就那麼往餐桌邊一坐,脊背依然挺得筆直。
見我這樣,齊國明眼中嫌棄之色更重。
抬步要往主座走,隻聽有人說「風行資本小顧總來了」,他腳步霎時頓住,臉上瞬間擺出善意的笑。
尋找半天,徑直朝剛進門的一位年輕男人走去。
態度親切,像對待十分看重的晚輩。
「沒想到小顧總也來了,之前就想找你談合作的事,還約不上時間,小顧總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啊。」
可他的話,卻懸在半空。
因為顧時野從進門開始,就一直盯著我這裏看。
此時更是頭也不轉,略過他,大步向我走來。
「去,給我也搬個凳子。」他站在我麵前,跟助理說道。
齊國明被忽視本強忍不滿,此刻更連忙阻攔。
「坐這像什麼話,小顧總你的座位在主桌重點賓客席,這是閑雜人等坐的地方。」
他故意把「閑雜人等」四個字咬得很重,並眼神示意我趕緊滾開,離貴賓遠點。
可顧時野還是一屁股坐在我旁邊。
剛進門的淩厲氣息收起,整個人顯得溫馴有禮,抬手尊敬地攙起我胳膊。
緩緩抬眼,毫不客氣對齊國明冷聲道。
「我幹媽坐哪,我就坐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