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國慶節前夕，我家門口蹲了個穿著怪異的老頭。

他衣不蔽體，頭上還有傷，腿一瘸一拐的。

我有種莫名的親切感，把他帶回家裏，準備給他拿點吃的再送他去警察局。

可他卻賴著不走了：

“有個出來的機會不容易，我想在你這兒借住幾天。”

“等過了國慶，我家裏人就來接我。”

1

這個滿身是傷的老頭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差點驚掉了我的下巴。

我和他無親無故的，沒道理收留一個無家可歸的老頭。

萬一他在我家出了什麼事，訛上我可怎麼辦。

但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他已經從口袋裏摸出一份承諾書：

“本人宋國棟，借住期間發生的一切後果均由自己承擔，和房主無關。”

下麵還按上了手印。

老套，現在這個年代誰還按手印呀？

都是用身份證號的。

可看著他麵黃肌瘦的臉和憔悴的模樣，趕他走的話我卻說不出來了。

隻能認命的歎了一口氣，給他收拾了一間幹淨的客房。

然後一邊煮麵，一邊惡狠狠地盯著他：

“算了，看在咱倆都姓宋的份上，就留你住到國慶結束。”

“我家裏可有攝像頭，你別想訛上我！”

老頭笑眯眯地點了點頭，眼神頗為慈愛：

“嘉嘉，你是個善良的孩子，好人一定會有好報。”

我煮麵的手一頓。

忍不住露出一個譏誚的笑容：

“好報？”

我盛出來一碗雞蛋麵，沒好氣的“鐺”一聲放在他麵前。

瓷碗和玻璃磚碰撞，發出一聲巨響。

老頭嚇了一跳，抬頭看著我。

“我爸媽都是好人，但是都死了，留在我自己孤身一人！好報在哪呢？”

“做孤兒就是你口中的好報啊？”

他驟然垂下了眼。

透過那張年邁的臉，我看到了愧疚和心疼，他嘴唇顫抖著，似乎埋怨自己說錯了話。

其實根本不是他的錯，和他有什麼關係呢？

天意弄人，父母的死，誰也料不到。

我不該把少年喪父喪母的怨氣發泄到一個素不相識的老頭身上。

心腸軟了下來，我緩和了語氣，和他道了個歉：

“對不起啊，我不想發火的。”

“你先吃麵，我去給你買藥。”

2

回家的時候，老頭已經手腳利索的把所有東西都收拾好了。

我平時一個人住，工作很忙，沒時間打掃房間。

乍一看到疊成豆腐塊的被子和整潔的房間，我差點懷疑自己走錯了家門。

老頭正一手舉起我那個大冰箱，一手輕鬆地打掃著下麵的灰塵。

見我回來，他把冰箱輕飄飄一放，笑著說：

“丫頭回來啦？”

老當益壯。

我腦子裏隻有這個詞。

幹巴巴笑一聲，我衝他點點頭，拿出了口袋裏的雲南白藥。

他看了一眼，嘟囔了一句：

“這麼好的藥，要是我那時候也有就好了。”

“不知道能救了多少人的性命嘞。”

但窗外的垃圾車碰巧經過，巨大的音樂聲下，我聽不清楚他的話，隻聽到他嘟囔著什麼救命。

“你說什麼？”

他搖搖頭，眼裏是我看不懂的情緒。

似乎有慶幸，又有惋惜和哀傷。

這個老頭還真奇怪。

但我並不討厭他。

拿了紗布給他擦拭額頭上的血跡，我認真給他敷上了一層藥粉。

這老頭倒是堅強，這麼大麵積的燒傷，他一聲不吭，還一直笑眯眯的盯著我看。

我知道他沒有惡意，因為那目光裏滿是慈愛。

給他包好以後，我才有機會問出心裏那個疑惑：

“你身上的傷怎麼來的？別告訴我家裏的鍋炸了，正好蹦到你頭上才燒成這樣。”

他樂嗬嗬的：“還真就那麼巧。”

我扔掉帶血的紗布，指尖有點顫抖：

“我才不會相信你。”

我可不是傻子。

腦袋上的槍子都露出來了一部分呢。

可這種型號太老了，現在的部隊早就不用了。

大概他曾經是個抗戰老兵吧，所以才會有這種情況。

能活下也是個奇跡。

或許，是腦袋裏的槍子沒影響到神經。

所以機緣巧合，才活到現在的吧？

如果真是這樣。

我想我該對他好一點。

3

老頭在我家生活了三四天，活像個小孩。

智能手機用的特別順手，比我懂得都多。

我詫異的問：

“你們老年人這麼與時俱進嗎？”

他扒拉著抖音，抽空看我一眼：

“老古董，封建思想。”

“你以為底下人民的網很差嗎？我們天天刷手機的好不好？”

什麼底下人民？

我也不是上層人民啊。

點了一次麻辣燙以後，老頭又覺醒了其他的屬性。

他鬧著要我給他點外賣，頓頓吃些垃圾食品，看得我不忍直視。

忍不住說：

“這些都是地溝油做的，對身體不好。”

他白我一眼：

“垃圾咋了？我都這麼大歲數了還怕死？”

我無語凝噎。

除了這個，他還迷上了網購，看到什麼好玩的好吃的都想要買。

他喜歡的都不貴。

軟磨硬泡之下，我也就給他買回了家裏。

好在快遞比較發達，我又住的近，幾乎都是隔天就送到了。

這幾天，他不忽然不鬧著網購買東西了。

而是迷上了玩遊戲。

家裏的台式電腦是我用的，那天他說要查資料，我就把書房讓給了他。

淩晨兩點半，我醒了。

發現老頭還沒從書房出來。

萬一他要是在裏麵出了什麼事，那我絕對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但我焦急地推開門，看見的是聚精會神盯著屏幕的老頭。

懸著的心放回了肚子裏。

攥緊的拳頭舒展開，過於緊張之下，我的指尖都麻了。

黑暗裏，老頭的眼睛亮的驚人。

那些擔憂責備的話頓時哽在了喉嚨裏。

最後我隻歎口氣，問：“

這麼晚了還不睡覺，你們老年人精神狀態這麼好？”

見我進來，他百忙之中回了我一句：

“別管，爺爺要戰鬥。”

人無語的時候真的會笑一下。

走過去一看，發現他在玩一款FPS遊戲，用的是我的ID。

我忍不住開口：

“這把年紀了，能瞄的準嗎？”

他切一聲：

“少看不起老頭，瞧好了你。”

我不服氣地盯著他的電腦屏幕。

這才發現他猛的嚇人。

一槍一個，槍槍爆頭，我的準頭算是遊戲裏頂尖的。

和他比起來，卻是相形見絀。

要知道，我在這個遊戲裏已經算是高端玩家了，匹配到的人技術不會差。

但他卻要稱霸遊戲了。

起碼這把，他所向披靡，戰無不勝。

再年輕幾歲，我也達不到他的反應速度。

老頭得意地樂了：

“服了吧？”

我點點頭，詫異道：

“你怎麼做到的？我可是專業的，都沒你這麼厲害。”

他看我一眼，笑了笑。

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沉默了一會兒，他像是開玩笑似的，邊打遊戲邊漫不經心地說：

“這算什麼，當年我們打的可是真人哦。”

“打不中的話死的就是我嘍。”

我垂下眼，嘴裏不饒人：

“你個老頭，少吹牛了。”

他跳起來打我的頭：

“天天老頭老頭的，真沒禮貌！”

4

沒過幾天，我的手機接到一個電話。

放下電話以後，我勉強衝著好奇的老頭笑了一下。

即便遮掩過，臉色也仍然不大好看。

他問我：“是誰啊？”

“我男朋友。”

“他說他想我了，要來看我。我們都好久沒見麵了，你在這當電燈泡我倆放不開。”

“我送你去朋友家住幾天，怎麼樣？”

我自認為這個說法無懈可擊，他肯定不會打攪我。

結果和我想象的大相庭徑。

老頭無論如何也不同意。

而且振振有詞：

“我都來了快一周了，也不見他關心你，我看他不是什麼好人！”

“我眼光特別好，正好給你把把關。”

我拒絕：

“不行，你必須走，這是我家。”

軟硬兼施，嘴皮子都要磨破了，老頭也不肯離開。

甚至還說是我嫌他麻煩了，不想收留他了，要借這個由頭趕走他這個累贅。

然後就在我家門口耍起無賴。

坐在地上哭，說我沒良心，出爾反爾。

都答應他要留到國慶之後，卻不到時間就要強迫他一個老頭子走。

鄰居紛紛探頭看熱鬧，眼神譴責。

再這樣下去，我的名聲都要敗光了。

我沒辦法，無可奈何的把他拉回了房間。

當天晚上，我親自泡了一壺好茶。

這可是好東西，花了不少錢，本來是要......

算啦。

反正給他喝，也算陰差陽錯沒浪費。

我倒了一杯，和他道歉：

“我不該趕你走的，對不起。”

“給你泡了好茶，別生氣了。”

“你想住多久住多久。”

老頭生氣的別過頭，卻在聞到濃鬱的茶香時忍不住麵露喜色：

“好香的茶，西湖龍井！”

“你怎麼知道老頭子我愛喝這個？”

我道：“你別管，喝就是了。”

他嘗了一口，滿足地眯起了眼。

“看在茶的麵子上，我就不和你計較了。”

“喝了這麼多年的茶，還是上麵的最好喝！”

看著他傲嬌的模樣，我笑彎了眼。

而後他年邁的臉上漫上詫異，盯著桌上的茶，不可置信道：

“茶裏......有藥？”

這藥效發揮的比我想象的要快上很多。

我笑眯眯的點了頭。

他的眼睛不甘心的一點點閉上，徹底倒在了柔軟的沙發上。

死老頭，就這兩下，還想和我鬥。

看著他布滿褶皺和傷疤的臉，我幽幽歎了口氣。

別怪我。

我是為你好啊，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