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我是天上的小宮娥。
在月圓之夜與追逐太陰星君的天蓬元帥撞個滿懷。
他慌了神,我紅了臉,從此一眼定終身。
可他終究因撞破玉帝與太陰星君的私會被貶人間。
我便為了追隨他,投身凡世成了一隻蜘蛛。
五百年後再見,他落在我手裏,卻怎麼也下不去手。
我已是耋耄之貌,卻依舊畫著初見時的妝。
你那麼笨啊,我怕你認不出我。
1
我叫紫蛛兒,是一隻蜘蛛精,而今夜便是我的大婚之日。
我身著存了三世的嫁衣,描摹著初見時的紅妝,在這滿不見天日的盤絲洞日複一日地等。
終於等到,他為了那潑猴的遺根,心甘情願的落入我精心織好的陷阱裏。
五百年後的再次相見。
黯然無光的灰色毛發、狹小的眼睛、可怖的獠牙、佝僂的身子。
那天上果然不是人呆的地方,把他逼成這等醃臢模樣。
我見過他當年在天庭統領天兵天將時的意氣風發,心裏更加心疼。
不顧六個女兒的不解,我滿心歡喜地迎了上去。
這三世的回眸,終於換得今日與他同飲合巹酒。
2
趁他元神虛弱,我的蛛絲逐漸包裹起他的身體。
回想起當年,我為追隨他從天上的嫦娥變成蜘蛛精,而他卻與那潑猴沆瀣一氣。
在盤絲洞殺人放火,導致我六個姐妹死傷大半。
獨留我一口氣,隻得靠著吃姐妹們的殘肢得以存活。
害得我元氣大傷,隻得拖著這殘破身軀,在這盤絲洞躲了一年又一年。
我的恨意漸起,化成蜘蛛妖體。
眼睛變得赤紅,恨不得將他拆吃入腹。
而就在我將毒針將刺入他眉心時。
眼邊突然浮現與他在天庭撞得滿懷的場景。
那張與他八分相似的臉龐脆生生地喊我母親,我愣神了一瞬。
就在那一瞬,他妖體暴走,衝出屋內:
“一夜風流而已,竟要俺老豬的命來償?”
3
我早知曉,他心儀之人並不是我。
那年蟠桃會上,他頭戴金盔、身披金甲,神氣凜然,與別的神仙把酒言歡。
而我當時還叫紫姝兒,隻是為人斟酒的宮娥。
因不小心打翻珍酒,本應受罰,他卻大手一揮,說是自己醉酒擔下罪責。
何人不敬著他為“天蓬元帥”,於是無人敢追究。
我剛想追著他向他致謝,不想卻與他撞個滿懷。
那天明月高懸,他拉住我手腕,扶住我向後倒的身體。
我的臉頰染上緋紅,心跳聲卻好似小鹿亂撞。
耳邊仿佛有煙花綻放,天地之間好似就我們二人。
可他的眼裏,卻好似透過我看著另一個人。
我順著他的目光,回頭望著高處的瓊樓玉宇間。
薄紗清影間,太陰星君帶著玉冠綽影灼灼,美的驚心動魄。
她被不知何人擁在懷裏。
我正想看清之時,身後的天蓬的周圍升起黑色光環,被降下罪詔。
他變幻著下墜人間,不見蹤跡。
我四處托人詢問:
“打聽到了嗎,天蓬投成什麼了?”
“好像是隻豬。”
“好,那我也要投胎成蜘蛛。”
4
回神之間,他的釘耙已經斬斷我的斑白發絲。
我反手吐出些許蛛絲,將他整個身子包裹住,倒掛吊起。
被困住的他一開始極盡討好,發現不得目的,怒罵道:
“你這惡婦,有膽去泉邊照照,都這般歲數了,還顧念這些情情愛愛,當真可笑!”
“要殺便殺,要吃便吃!搞這一出拜堂敬酒,弄些個惡心噱頭,發什麼夾腦風,我呸!”
原來他是這般想的,我的心裏泛起暈不開的苦澀。
我放聲大笑,眼神卻逐漸黯淡。
手中爬出一隻小小的蜘蛛,幻化出人型。
長著近乎於他的寬鼻大耳,脆脆生生地喚著母親。
本是盼著五百年後的父女相認,可他卻將頭扭向另一邊,怒衝衝地叫罵著:
“這小女娃又黑又醜,鬼知道是誰的孽種!”
菁菁害怕地躲在我的身後,一臉戒備的打量著他的父親。
可他卻仍不願放過我們:
“你今日這般下場與我毫無關係,我隻恨當時心慈手軟!”
心臟仿佛被手死死捏緊,勒的我頭暈目眩,喘不過氣來。
我真想把他剖開,看看他的心是不是黑的!
禍不單行,體內的遺根卻還在因排異疼痛不已,此時那潑猴的猴毛就氣勢洶洶趕了上來。
我化為原形,露出最鋒利的爪牙,向次次毀我好事的潑猴複仇。
5
而我敗了,不管在五百年前還是五百年後。
即便僅僅是那一根猴毛幻化的天命人。
無論我多恨他,卻還是永遠打不過他。
就像我這跨越千年的愛戀,永遠沒有結果。
其實從他一開始為那潑猴的遺根找上門時,我便早已知曉自己會心軟。
我知道靈根盡毀的下場,可我依舊不悔。
即便早已是耋耄之貌、人老珠黃,我也仍著著喜袍紅妝。
即便他滿臉鬃毛、青麵獠牙、醃臢難看。
即便他覺得我惡心活該,咎由自取。
我仍願與他攜手拜高堂。
隻因這是他欠我的。
待我元神消散時,我看到他仰天長歎,眼角流下一滴渾濁的淚。
6
一陣白光閃過,我的身體仿佛幻化成無數碎片,消逝於天地之間。
過了許久,一聲既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將我喚醒:
“娘子~”
我睜開雙眼,眼前是一張在夢裏見過無數次的臉龐。
是八戒的原身,準確的來說是天蓬的模樣。
他小心翼翼將我扶起,臉頰浮起一抹紅暈。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撓著腦袋,吞吞吐吐地說著:
“俺,俺昨夜不是故意折騰娘子的,實在是娘子過於貌美迷人,俺一個沒忍住......”
說完他皺著臉,眯著雙眼,仿佛是害怕我的一個爆栗。
可我就那麼怔在那兒,手微微顫抖著,眼淚止不住的流。
他慌了,手足無措地用他臭烘烘的臟衣服替我擦著淚。
口中一邊喃喃著:“八戒不敢,八戒不敢了。”
我撲進他的懷裏,將這麼多年的委屈與苦楚通過淚水一一訴盡:
“八戒,你可知,我等你等的好苦,我等這一天等的好苦。”
7
銅鏡裏映照著我年輕時姣好的麵容。
雖說沒有當嫦娥時的清絕,也沒有曾經的魅惑,甚至與之前相比多了些憨厚樸實。
仿佛隻是一個看起來有點細嫩的農村婦女,手上還有因織布留下的老繭。
但我卻比以往任何時刻都要更加幸福與安心。
不再是小蜘蛛精的菁菁,舉著苞穀棒從田地裏跑出,追在他後麵打:
“叫你欺負母親,叫你欺負母親!”
他佯裝吃痛一般的向後躲,唉喲唉喲著地笑著。
後麵還跟著一隻搖著尾巴的小黑狗,咬著他的褲腿。
一大一小一小狗三人玩的不亦樂乎。
小狸花貓伏在我腳邊喵喵地討食,一切顯得恬靜又美好。
8
我叫紫姝兒,是八戒的妻子,與他育有一女兒名為菁菁,來到這個世界已二月有餘。
早晨他扛著釘耙去耕地,而我便留在家裏織布。
男耕女織,雖不敵天上氣派,生活清苦但卻充實。
偶爾抓到他在村頭調戲小姑娘,常常被我揪著耳朵回家:
“唉喲娘子,你可輕些,為夫再也不敢了!”
路上村裏的小孩常指著他嬉笑打鬧,他也不甚在意。
同村有男人常和他碎嘴說,你媳婦管的太嚴。
他總不在意的擺著手說:
“俺樂意。”
我每回聽見,都高興得為他多納一個鞋墊。
和曾經相比,有時我常常幸福到以為這是幻覺,便狠狠地給熟睡的他來上一巴掌。
直到他捂著臉委屈地喊疼,我才敢相信這是真實的。
盡管我無法解釋這一切的緣由,也察覺這其中有些不對。
可此時此刻的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隻想珍守住這來之不易的幸福。
或許是千年緣起緣落,佛祖終願讓我二人做一回普通夫妻。
打打殺殺那麼多年,我終於知道日子在人間才過得最甜。
9
不久,我又懷上了一個孩子。
他知道以後高興的把我高高舉起,我嗔怒地打他。
他才後知後覺,小心翼翼地把我放下來,緊張問我身上有什麼不舒服的。
我搖頭說沒有,他才放下心來。
他輕輕把耳朵貼在我微微隆起的肚皮上,眼裏滿是驕傲與自豪,高興地直拍大腿:
“這是俺的種!”
菁菁聽到這個好消息,高興地向我跑來。
和他爹一樣,把耳朵貼在我的肚皮上,好奇地望向我:
“娘親,你的肚子裏真的有一個小人嗎?”
我溫柔地地撫摸著她的頭,回答說是的。
她又亮晶晶著眼睛抬起頭,問我道:
“那我想要個弟弟,能幫娘親幹活。”
他立馬哼唧地抗議著:
“要那混球小子有何用?還是生個香噴噴的乖姑娘好,像我家菁菁般的漂亮!”
說完便將菁菁提溜起來,拋向空中又接住,逗得她咯咯直樂。
我在一旁笑著看著這爺倆,氣氛其樂融融。
10
孕期的我身子笨重不爽快,胃口又不好,常常犯惡心。
他就換著法地做著各色的小吃,睡前為我按摩四肢。
入夜,我望著他的側顏,把腦袋靠在他頭上,把手放在他的掌心裏,感受他的溫度。
沉浸在他的氣息裏,心中洋溢著滿滿的幸福。
回想起當時我二人初遇的場景,我剛想開口。
卻突然想起什麼,全身仿佛浸在冰窖裏,好似被雷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