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陽朔的氣魄一直很大,人說“桂林山水甲天下”,它說“陽朔山水甲桂林”。隻因漓江美景多一半在陽朔地界。這也就理解了。近些年陽朔又出來一條遇龍河。似乎好東西總不一下子拿完。說我們陽朔有一江一河,你光知道一條漓江,卻不知道一條河,不遺憾嗎?
但凡在陽朔住下來的人,都沒有這樣的遺憾了,因為他們就住在了遇龍河邊上。那邊上有富橋、遇龍、舊縣、岌打,都是古村子,上百年的民居聚集在河邊。那些形狀各異的山加上一條清澈的水,在老輩人看來是好風水呢。外邊的人對遇龍河相見恨晚。他們就笑,就騰出多餘的房間,敞開門讓你來住。住的不光是四麵八方的中國人,還有五湖四海的外國人,加上那個情調迷人的老西街,陽朔真成了世界的了。
二
整個早晨,遇龍河清澈而安靜。我站立河邊,與它融為一體。在大片的山穀中,霧氣彌漫。像是為一條河罩上聖潔的婚紗,慶典新一天的開始。感覺到處都是不安分的種子,到處都在滋芽,等待開花。河邊的蜂箱,正把囂嚷暫時封存。一隻鳥兒乍然落下又飛起,像河中的精靈。幾頭水牛如神怪凸現,順著河邊逶迤而去。月兒尚掛在天上,峰尖泛紅,太陽尚在預熱。
熹微裏出現一隻筏子,筏子上沒帆,卻漲滿了風,鼓蕩得人激情澎湃,激情澎湃的還有歌聲。那歌聲很獨立,在每個日子的開始或結束的時光,它都能穿越千山萬水,而後委婉地回來,準確無誤地把一種叫作“情感”的東西傳遞給那一個人。
順流往下,是一片不按規矩生長的榕樹,榕樹完全地成了霧氣的一部分。榕樹間拱出一座老橋,霧氣裹了橋麵,卻裹不住圓圓的橋洞,水上望去,就像細膩的肌膚戴著一副鐲子。橋洞將竹筏上的人剪影出來,那是一位女子,大清早的卻戴著鬥笠。穿過橋洞的時候,歌聲整個踅了一圈,而後踅進水裏,陡然變得水汽迷蒙。
人們說,多少年前,電影《劉三姐》就是在這段水域拍攝的,這座遇龍橋,也是劉三姐對歌的橋。這橋好久了,還是在明代,這裏的壯家人就建起了孔洞十分誇張的石橋,那是為了帆船的通過,還是顯示壯家人的排場?上遊不遠,還有一座富裏橋,六百年了,同樣沉實地蹲在那裏,望風看水。在這條遇龍河上,竟不知有多少座老橋。從橋上穿過,能到不遠的桂林公路,而很久以前這裏就是通往滇緬的要道。
晨陽已經露臉,它像是在焊接,想把那些雲霞固定在山尖上,焊花一會兒一閃,濺落水中。
我知道,或許早晨就是遇龍河最好的時段,早晨它情緒飽滿,神氣活現。
三
遇龍河的背景就像漓江的背景,有時看著河,會看成一幅同樣的漓江山水。
遇龍河來的地方竟然叫“世外桃源”,我聽了一愣,感覺一片神秘又一片輝煌。而它去的地方是漓江,它極快地奔湧的目的或就是為了與漓江彙合,然後湧動成更加美麗的錦緞。在那個寬闊的彙合處,《印象·劉三姐》每天都在激情上演,演繹出更加迷人的陽朔風情。站在那裏回看遇龍河,一定會看出生命的靈動。
遇龍河的美質與它的聲名毫不對稱,它完全是一位養在深閨的角色。不是有人說麼,若將漓江比作成熟的少婦,遇龍河就是尚未開化的少女。
它真就像少女一樣沒深淺,隨意地跳蕩,隨意地舒展,插遍鮮花翠竹,鋪滿草綠田園。這裏的人說,你沒有看春天,兩岸的花海整個都是它的了。這個時節稻田已經結穗。杧果、黃皮果、百香果也已經成熟。
再看那些山,哪一座都可稱為陽朔的標誌性徽記。正是這樣的山形聚彙,才讓“甲天下”歸不到別處去。對於遇龍河來說,那些山都成了自己的皇家儀仗。
河邊的人多了起來,涮洗的,取水的,說話的。這河就像他們的親人,一會兒不見就想。村女們穿素花的衣衫,同老人聚在河邊看水。 我注意到了她們的眼睛,如河水泛著層層晶瑩。那晶瑩能浣你的陌生、你的驚訝,讓你一下子也晶瑩起來。我奇怪,現在的年輕人都往外走,這裏怎會有這麼多的女孩留下來?一個女孩說,守著家租租房屋,使使筏子,賣賣水果,就可以顧住生活了,而且水是多麼的好,還用出去嗎?正說著,灰牆白瓦的門裏出來一對兒笑著的外國夫婦,也來看水。
陽光完全地溫暖了一條河流。蝴蝶已經開始戀愛,它們在陽光裏相互追逐。一群孩子不知什麼時候上到一個個筏子上,嘰嘰咯咯地撩水嬉戲,水早已將身上打濕。一個女孩的發辮散開還在激戰,她不時甩著長發,甩出一串瑩亮和笑聲。
水流匆匆不回。水車仍在歲月裏幽幽作響。河灘地有墳墓崛起,在墳的近旁,有著馬頭牆的老屋裏,又一聲啼哭傳出。還有一戶人家,早早地在河邊涮洗,門口貼著大紅的“喜”字,他們在準備迎接新娘。
河是村子的元氣,多少年,河水一直這麼激情無限。所以說村子雖然老了,仍然血氣方剛。
四
我總覺得河水是來自於那些芋頭樣的山巒,那些山巒消化和代謝的都是藍天白雲。
從天上看遇龍河,會看到一道弧線優美而透明的瓦藍色玻璃。玻璃閃映著峰巒田園。有時還會看到碎玻璃樣的效果,每一片細碎都印著日月星辰。
大概還記得,公元1637年,陽朔碼頭下來一位客人,這個人大家不陌生,他就是行俠徐霞客。不知道他從哪個方向來,但他一來就喜歡上了這裏,並一口氣寫下八千字的手記。六天時間,他不停地踏訪,麵對驚現於眼前的水墨丹青,他激動地稱之為“碧蓮玉筍世界”。這個稱謂,滿含了美學與詩學意味。
我站在蒼茫的河水之上,巨大的景象將我籠罩。我已經看不到早晨的筏子和唱歌的女子,她或許早就去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