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阿玲打開陳肅強房間的門，倚著門框站著，她隻想靜靜地看會男人的空間，今生恐怕不會再有類似的機會。這些天，阿玲一直躲著男人，兩人根本沒有單獨一起說話的機會。

以前送完孩子上學，離開店還早，阿玲總是回家，和陳肅強一道吃早餐，等男人上班之後，再收拾收拾去店裏。從提出讓男人搬出去後，阿玲送完孩子就直接去店裏，她怕自己的理智一旦沒有孩子在身邊的支撐會崩潰瓦解。

昨天陳肅強給她發短信：我周日搬出去。這本來是預想中的事情，阿玲依然接受得很突然，今早她守著陳肅強上班了又回到家裏。房間裏還有男人的氣息，淩亂的東西仿佛就是大家淩亂的心境。

該去的終究是要去的，這世間萬般都是不由人。這個道理阿玲很小就有體會。阿玲出生在福建的一個貧窮的小漁村，有兩個姐姐一個弟弟。在父親非一般的重男輕女的意識下，阿玲和她姐姐根本就沒有存在的必要，更別說要去愛她們。在家本來就沒有地位的母親自顧不暇，哪裏還有精力去麵對女兒們。能夠讓她們吃飽長大已經盡最大的努力。唯一疼愛阿玲的外婆曾經力所能及地愛護著她，但外婆也敵不過天命，阿玲十歲時，老人就散手而去。外婆說得最多的話是“我家阿玲天生天養，將來一定會有大福分”。阿玲沒有期望過什麼大福分，隻是希望可以有個天地讓她和外婆平靜地生活。這是夢想。十五歲的阿玲開始跟著老鄉到處顛沛流離打工。

阿玲省吃儉用，還是剩不了多少錢給家裏，更別說達到父母的期望。隨著弟弟的長大，家裏似乎也更需要錢。她們鄉下村裏很多人都想盡辦法出國打工。阿玲的大姐被父母花錢送去西班牙，不知道是否心存怨恨，反正大姐掙紮著在西班牙生下根，卻並沒有太多的音訊，父母想要的錢財影子都不見。嚇得父母不敢再送阿玲二姐出去。可是兒子將來的婚事和他們的養老都需要著落。幾番細細思量之後，他們把眼睛盯在姐妹中長得最漂亮、性格也最溫順的阿玲身上。

出國對阿玲來說並不陌生，周圍親戚和鄰居比比皆是，也有很多衣錦還鄉，阿玲打心底就很羨慕，如果自己出國有那麼一天也值，父母是不是從此看她的眼光裏會充滿慈愛？

相對而言，阿玲的出國路算順利平坦，花錢給蛇頭偷渡，也沒有發生什麼險象環生的故事。換了幾個打黑工的地方，最後來到了紐約，還清了蛇頭的錢，阿玲的口袋開始有結餘可以給自己買件漂亮的打折衣服的時候，她就碰到了立山，曾經被譽為她貴人的前夫。

立山是個粗人，一眼看上阿玲，直截了當地提出要娶她 ，一點浪漫的過渡都沒有，主題不僅鮮明還是直奔。阿玲不知所措也有點猶豫，畢竟如花似玉的年紀，對感情還有期盼和幻想，麵對比自己大快十歲，長相粗獷的男人她真的有很多的不確定。

阿玲那點小心思被準婆婆批為矯情，雖然婆婆心裏萬般不情願，但又不忍心獨生兒子備受患得患失的折磨，婆婆著手開始幫立山曲線救國。大手筆地彙五萬美金當先鋒。果然阿玲父母對從天而降、不勞而獲的巨款數錢數得唾沫星子橫飛，根本顧不上這錢為何而來，女兒的心思又如何?

婆婆初戰告捷，便領著兒子回國“省親”，順帶遊覽阿玲的老家。和阿玲父母見了麵，相談甚歡，讓兒子立山直呼阿玲父母“爸媽”，並對阿玲弟弟婚事的所有開銷一口包攬下來。

阿玲的婚事，在她本人還不知曉的情況下，已經滿城皆知，成了定局。等阿玲頗有微詞，口還未開，父母已經破口大罵她忘恩負義，也說她應該多照照鏡子，立山家是她這輩子打著燈籠也難找的好人家。而且家鄉父老都知道她嫁人，她要有本事拿得出二十萬美金給立山家，離婚也可以。

阿玲不會算數，自然也不知道為何立山家前後給自己家十萬美金到了父母嘴裏就翻了一番，也奇怪這婚還沒結就變成離。但她知道順從認命是最好的選擇。拋開其他的不說，立山對她還是有感情的。阿玲曾經以為很深厚，畢竟立山算費盡心思與她成婚。

婚後阿玲和立山幸福美滿過一段，大女兒出生，婆婆的不滿馬上就顯示出來，那時的立山還幫著勸解婆婆：“不是還可以再生嗎？人家都說第一個是女兒的有福氣。我女兒帶一串弟弟來，媽你到時帶都帶不過來！”

婆婆給說得喜笑顏開，耐著性子等著，不過事與願違，又等來了一個孫女，而且因為早產，體弱得不行。三天兩頭地看醫生跑醫院。立山的耐性也在這東奔西跑中不見。漸漸地變成了阿玲一個人背著孩子去就醫，然後立山連家都很少回。阿玲一門心思在女兒身上，立山的變化她根本沒有心思去顧及。事後想來，她就是注意到了又能怎樣？她根本無力回天，孩子的性別和身體她根本無法選擇，至於可以選擇的再生一胎，那時那樣的情況，她怎麼可能急著去追生兒子？婆婆提的時候她都以為是開玩笑，她更沒有想到，立山會去找別人生，孩子不應該是婚姻的產物嗎？什麼時候變成了男女一起可以任意結的果？

也不知過了多久，阿玲覺得腳站得有些酸，她走到床邊，撲倒下去，把頭埋在枕頭裏，細細地聞著這個她愛的男人的味道。感覺到枕頭底下有硬硬的東西，是個精美的相框，裏麵的照片是她和陳肅強，去年他們一起去農場摘蘋果時大女兒拍的。陳肅強的頭給削了半截，但是笑容，那燦爛的笑容就和她幸福的樣子固定在那裏。阿玲輕輕地撫摸著照片，眼淚不由自主地滾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