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與恐懼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鐘情於迷離夜色，當然，鐘情的夜不是兒時那伴著月光早早入睡，簡單而單調的黑夜。如今的夜，黑暗與絢爛交織，十足十的兩麵派，且頗具曖昧色彩。好似一絲霓虹燈光，即可照亮眼眸裏閃動的情緒，但沒人小心翼翼。即便會錯意、用錯眼神也無所謂，它都將成為人們貪看夜色的理由之一。

黑夜即便絢爛，依舊令人覺得比白天多一分安全，因我知道黑夜下沉是一條河流裏的天逐漸灰藍，路燈從微茫逐漸璀璨的過程。遠山的翠綠與鮮豔的服飾都將同掩於靜默的深藍中，即便是叫囂著的蟬鳴，雖聞其聲卻無法用目光捕捉。黑夜總是這樣，讓一方的色沉下去，一方的光又亮起來。可依舊知道它的基調是黑色，靜謐且神秘，仿佛永遠有黑暗區域可供人躲藏。

所以我不自主地解開白天緊繃的狀態，將個人情緒悄然釋放，露出倦怠神情。喜愛夜間出行的人，恐怕都能感受到這份鬆弛感，但正因戒備放鬆，總不巧的遇上黑暗深處的禁忌與危險。比如遇上一個人，一個擁抱，一份情感，在夜的催化劑下發酵升溫。

無論誰在今日遇見，還是本有一段不了情，酒吧、咖啡屋、午夜劇院這些場所，通通是令人情緒升溫發酵的場所。他們都與黑夜本身一樣，在看似安全的黑色之中，閃著異樣柔情的光，這光中隱約透著鬼魅氣息。因黑夜之中的一切，與白天截然不同。

白天緊閉的小酒館，夜間敞開懷抱，讓人躲在曖昧光線下喝酒拭淚；白天的雨我小心翼翼躲避，夜間任自己暴露其中被肆意衝刷；白天我一本正經、言出必行，夜間說著自己也不曾相信的美麗謊言，曖昧且動聽。或許正是如此，夜才讓人別樣貪戀。

隻是大約人們戀上的都是這頗具戲劇性的前夜。當與清晨交彙的後半夜即將到來，恐懼便會升級。酒館裏醉酒至淩晨的人們漸漸醒過來，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想起幾個小時後又要西裝領帶恢複個人精神的狀態。影院裏早已散場，渴望看通宵電影的人們，因越看越清醒，到最後覺得熒幕中的故事不如昏昏欲睡中美麗。深夜於雨中散步的人們，想著總要迎來一個陰晴不定的早晨。若是陰雨天也罷，來自於白天的恐懼收回去一半，陰天同樣給人可躲藏的安全感。若是一個豔陽天，叫人如何放心得下？精致的妝容一層又一層堆上，笑意充足，才足以令自己自信掩蓋來自每一日的不安。

當我置身於每一個黑夜之中，興奮又心生恐懼，恐懼這一切的真實都會隨著天際變亮的過程而變得清晰。如同逐漸揮發掉的身體裏的酒精，流淌在手指間的溫度，躲藏在黑夜裏的吻，偷來的擁抱，都會隨著白天的來臨而黯然失色。所以在不斷戀著夜又不斷在恐懼新的清晨中徘徊。幸好，在我們的土地上，晝夜分工明確，黑夜從不停歇。幾小時後，又是一個新的輪回。

黑夜的消失，天明的漸近，我不知坐著、笑著、醉著，看過多少次個輪回。可我知道縱使夜美得那樣不真實，卻比白日裏盈盈笑意的我真實。知道如果失掉黑夜的曖昧、安全感和溫度，成日在白天暴露，我會如同一隻情感豐富卻無處可逃的刺蝟。感謝夜的庇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