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城之日,心上人為護我死在鐵蹄之下。
我苦心經營,蟄伏八年。
複仇之日,劍尖指向的卻也是曾經的心上人。
1
十月剛過,草原上已經覆滿皚皚白雪。
第三次刺殺南宮靖失敗後,他狠狠的掐住我的脖子:
「我說過,隻給你三次報仇的機會。要麼乖乖做我的女人,要麼就去死。」
「我寧願去死。」
「那就如你所願。」
說罷,他拿起腰間的鞭子狠狠抽了下來。
我本就隻著一件薄如蟬翼的舞衣,此刻,鞭子上的倒刺一次又一次紮進皮膚,勾起絲絲血肉。
把我打得皮開肉綻後,南宮靖滿意地欣賞著他的傑作,他仍覺不解氣,又將我高高舉起扔到帳外。
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上,夜幕低沉,周圍隻有狂風在嘶吼,我被凍得渾身發抖,牙齒都在打顫。
男人並沒有回營帳,而是抱著手臂在一旁欣賞我狼狽的模樣。
又或許,他在等我求饒。
鮮血染紅了他的袖子,順著肌理分明的手臂流了下來。
那把削鐵如泥的匕首終是劃破了皮肉,但這點小傷對他來說就像貓爪撓過一樣。
我拚命咬緊牙關,不讓已經凍得打顫的牙齒發出半點聲音,這樣的極端天氣下,不到三個時辰我便會被凍死。
僵持許久之後,南宮靖終於被我倔強的樣子激怒了,他轉身準備回營帳。
臨走前,還輕蔑地看了我一眼:
「你以為事情真像你知道的那樣嗎?」
「你什麼意思?」
「你恨我,不過是因為我殺了你心上人。如果我告訴你,他還活著呢?」
孟皬還活著?怎麼可能,明明那日,我眼睜睜看著他在我跟前倒下。
可我看南宮靖的樣子也不像在說謊,畢竟他沒有理由騙我。
2
我本是汴京最有名的歌女。
因為出色的歌喉和琵琶技藝名滿天下。
混跡風塵多年,我從不對任何人有過真心,直到那日,遇見了孟皬。
他是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他懂我的琵琶語,更懂我的心。
「小蓮初上琵琶弦,彈破碧雲天。清楚繡閣幽恨,都向曲中傳。」
這本是孟皬為我所做的詞,沒想到卻成了這場禍患的導火索。
在文人歌女的推波助瀾下,不出兩月,這首詞便唱遍大江南北,還傳到了金庭。
天下人人皆知,汴京的碧蓮姑娘,是中原第一美女。
頃刻之間,我豔名遠播。
而那些聞聲而來,到我蓮香樓聽琴的公子中,居然有金庭大將南宮靖和南宮宗盛。
兩人回去後,不過數月便揮師南下,而後輕而易舉攻入汴京。
破城之日,南宮靖堂而皇之將我擄走。
時為汴京防禦使的孟皬為了救我,單槍匹馬與南宮靖負隅頑抗,最終被射於馬下。
臨死之前,他拚命爬向被困於南宮靖馬上的我,嘴中尤在楠楠自語:
「阿蓮,對不起。」
從那之後,我隻要閉上眼睛就是他慘死的樣子。
為了替他報仇,我苟且偷生,小心翼翼蟄伏在南宮靖身邊,就是為了找到機會刺殺他。
一旦得手,不僅大仇得報還能為漢庭除卻一個心頭大患。
就算失敗,能盡早下去陪孟皬,我也死而無憾。
第一次刺殺,我手中的匕首離他心臟還有半寸便被製服。
我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了,沒想到他卻起了玩弄之心:
「想刺殺我,可以,我給你三次機會,記住,隻有三次。」
第二次,我在食物中給他下毒,卻被他識破。
第三次,我的匕首割破了他的肩膀。
草原上雄鷹一樣的男人,我這點雕蟲小技在他眼裏不過小孩過家家的把戲而已。
想到此處,我心裏五味雜陳,如果孟皬沒死,那他為什麼要騙我。
縱使不能來救我,悄悄用我們之間的暗號遞個信總不難吧!
我不能就這樣死了,我要找孟皬問個清楚。
心中的求生意誌支撐著我拚盡全力爬了起來,身上的鞭傷雖然觸目驚心,但卻隻是皮外傷,真正要命的是夜晚的寒冷。
隻要找到可以禦寒的地方,我就還有希望。
剛爬到帳篷拐角處,一雙黑色靴子停在我麵前,我抬起頭,發現那雙靴子的主人正是南宮靖的死對頭南宮宗盛。
男人那雙陰鷙的眼睛死死盯著我。
每次看到他我都會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恐懼,這種感覺比麵對我的仇人南宮靖更甚。
他蹲下身狠狠捏住我的下巴:
「落到南宮靖手上,居然還活著,真是有本事啊!」
「去死。」
「這倔脾氣,本王喜歡。」
說著,他把我拖進了營帳,一把扔到床上。
我拚命掙紮起來,如果落到他手裏,那還不如死了。
「救命啊!」
南宮宗盛的營帳離南宮靖那邊並不遠,如果我大聲呼救他一定能聽到。
我在賭,賭南宮靖對我還有一絲憐憫。
可任我喊破喉嚨,對麵的營帳卻遲遲沒有動靜。
「還想著南宮靖會來救你,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一個無時無刻不想要他命的女人,你覺得他還會要嗎?」
是啊!他會來嗎?
起初我以為他會,可我喊了那麼久,外麵依舊安靜得像被世界拋棄了一樣。
正當我閉上眼睛準備承受這一切的時候,隻聽有人掀開營帳大步流星
走了進來。
「大王子且慢,末將的女人鬧了點小脾氣,擾了大王子清淨,還望大王子海涵。」
南宮靖終究是來了。
「無妨,這女人本王喜歡,不如將軍割愛,讓於我可好?」
沒想到南宮宗盛會開口向南宮靖討要我,我生怕他會答應,隻能無聲的看著他,用口語說道:「救我,我想知道真相。」
「大王子恕罪,末將的愛姬從不讓人。」
「開個玩笑而已,將軍不必當真。」
南宮靖將我帶回了營帳,上完藥後,他居高臨下的看著我說:
「想知道真相?」
「想。」
「那好,明日宴會我悄悄帶你去看。」
3
次日,我扮成南宮靖身邊的小廝來到宴席。
此次宴席是為了接待漢庭派來的談判使臣所設。
「歡迎漢庭使節入席......」
南宮靖拉住我的袖子,低聲說道:
「你等下可得好好看著。」
片刻之後,宮人引著幾位身著中原服飾的使節進了營帳。
為首的那個男人麵如冠玉、器宇不凡,不是孟皬又是誰!
我瞬間心亂如麻,憤怒、無助,各種感情一齊湧上心頭。
雖然早在南宮靖提醒我時,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可沒想到,真到了此刻,我的心依然這樣疼,甚至忘了在這大殿我的主要任務是伺候南宮靖吃喝。
好在他也不甚在意,自顧自的斟酒暢飲。
宴席散了之後,孟皬被南宮靖請到了營帳。
我恨不得立馬衝上前去問他為什麼要騙我,卻被南宮靖一個眼神攔了回去。
「本將竟沒想到使節大人還有死而複生的本領。」
「將軍說笑了。」
「大人可還記得汴京那位紅顏知己?」
「什麼紅顏知己?將軍隻怕認錯人了,在下從未去過汴京,更沒有什麼紅顏知己。」
聽他將我們的過往抹得一幹二淨,我終是忍不住摘下帽子,大聲質問:
「怎麼可能,你明明就是他。孟皬,我是碧蓮,你為何不認得我了。小蓮初上琵琶弦,彈破碧雲天。清楚繡閣幽恨,都向曲中傳。這是你為我填的詞,還記得嗎?」
「姑娘,你認錯人了。」他話語中帶了幾絲不耐。
「使臣,本將軍的愛姬許是思念故鄉,錯把大人當成了故人。」
送走孟皬後,南宮靖輕輕拭去我眼下的淚珠:
「也許他沒有說謊呢?可能隻是長相肖似吧!」
「不可能,他就是孟皬,化成灰我都認得。」
「你想不想知道這是為什麼?」
「算了,我告訴你你也未必相信,自己去找答案吧!」
4
有了南宮靖首肯,我開始悄悄留意孟皬和南宮宗盛的一舉一動。
終於在3日之後,發現他們悄悄會麵。
當晚,在金庭和漢庭邊界的一間客棧,南宮宗盛和孟皬在屋內商討大計。
我的人早已裝成小廝秘密監視著裏麵的一舉一動。
又順藤摸瓜,將事情前因後果查了個水落石出。
原來,南宮宗盛和孟家早已互相勾結,孟家幫南宮宗盛對付政敵南宮靖父子,作為報答,南宮宗盛也為孟家除去強敵。
幾十年來,雙方各取所需、默契配合,為對方掃障除礙。
當初,南宮靖認為金庭本就貧瘠,貿然進攻漢庭隻會導致損失慘重,
但南宮宗盛早對中原的美人垂涎已久,堅持要打。
兩人僵持不下,金主也難以抉擇。
正在這時,南宮宗盛向金主呈上漢庭富饒的真實寫照。
其中兩闕詞尤為醒目: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裏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誇。」
江南的富庶繁華,溢於言表。
「小蓮初上琵琶弦,彈破碧雲天。分明繡閣幽恨,都向曲中傳。膚瑩玉,鬢梳蟬,綺窗前。素娥今夜,故故隨人,似鬥嬋娟。」
汴京的仙樂美人,盡在詩中。
金主明顯動了心,但又苦於南宮靖遲遲沒有鬆口。
俗話說英雄難過美人關。
於是,就有了蓮香樓的那場相會,南宮靖對我一見鐘情,準確來說應該是見色起意。
這才有了後來的戰爭。
在孟皬和南宮宗盛這兩個狗賊的陰謀下,漢庭多少無辜百姓白白喪生。
破城之日,南宮宗盛帶領手下士兵燒殺搶掠,俘虜了數以千計的女子,讓無數家庭流離失所。
至於孟家為什麼要找上我,那是因為,我身上流著父親的血,還有著對金庭的滿腔仇恨。
我父親叫陳琦,他曾是邊關大將,多年前便死於敵軍之手。
那時的敵軍主帥正是初出茅廬的南宮靖。
父親死後,我們一家無辜受牽連。
本是為國捐軀的英雄,卻被人汙蔑成奸賊,朝廷的奏報上寫著父親用
兵不善,害得我軍將士死傷過萬,懷疑他是敵軍奸細。
因為這些莫須有的罪名,朝廷給他判了罪。
父親死後還被鞭屍,我們的宅子府邸被收,家中男子被充軍流放,女子納入賤籍,成了樂戶。
現如今,將舊事一層一層剝開,我才知道,居然是孟皬的父親孟節和南宮宗盛聯手害死了我的父親。
可憐我還一直被蒙在鼓裏。
甚至愛上了仇人的兒子,差點認賊作父。
當然,我和孟皬的相遇本就是一個陰謀。
名滿天下的歌女,聲名遠播的豔詞,孟皬的手筆,既能打動平凡百姓,
也能打動金主南宮祁。
汴京城,那一場苦肉計,我成功變成了孟皬手中的利劍。
雖然沒有刺殺成功,但我也並沒有喪命,也就是說一向冷酷無情、堅不可摧的南宮靖有了軟肋。
想想自己真是可笑,還傻嗬嗬的以為自己的仇人是南宮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