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用了一年時間,終於治好了公主臉上的疤痕。
可公主因為未婚夫的一句姐姐實在美貌,就劃破她的臉皮,拔去她的舌頭,毒瞎她的雙眼,將阿姐活活餓死。
三年後,公主全身長滿黑色疤痕,張榜求助天下神醫,卻無人能治。
“隻要能讓本宮美貌如初,你想要什麼本宮都能給你。”她抓住我哀求。
但我想要的,是她的命。
1.
生辰宴前,榮昌公主的臉上突然冒出了幾顆巨大的紅色痘痘。
內務府接連派去幾位女官,替她描畫妝容,卻都被趕了回來。
“你們這些廢物!”榮昌公主坐在妝台前,氣得砸了一地胭脂水粉,“要麼就是粉太厚白得像死人,要麼就根本遮不掉本宮臉上的痘。”
“要是在本宮生辰前,你們不能令本宮滿意,本宮就把你們都殺了!”
她的母親是皇帝最愛的白月光,因此,皇帝一向驕縱她,事事都肯順著這個女兒的意。
杖殺幾個奴婢,對她來說再簡單不過。
“公主恕罪,是奴婢無能。”女官磕頭如搗蒜,“若公主不棄,奴婢可舉薦一人,來為公主梳妝。”
剛入宮半年的我,就這樣來到了榮昌公主的長樂宮。
公主的妝台上擺著剛取來的胭脂水粉,連盒子都堆金砌玉,華貴逼人。
我不敢直視,低著頭恭敬下拜。
“聽女官說你有些本事。”公主嘀咕,“怎的年紀這麼小,不會是糊弄本宮的吧?”
“公主是頂頂尊貴的主子,奴婢們哪敢糊弄公主呢?”我將頭埋得更低,掩去眼底劃過的恨意,“公主隻要讓奴婢試試,就知道奴婢是不是真有本事了。”
她微微頷首,卻仍威脅了句:“若是做不好,小心你的腦袋。”
我仔細地一點點替她描畫眉眼,各色妝粉在我手指間來來回回,她臉上的瑕疵漸漸被我遮去,隱在散發著淡淡香氣的胭脂下。
“公主,快看!”她身邊的婢女激動地喚她,“好漂亮的妝。”
我為她點上口脂,適時地退開,垂手立在一旁:“請公主睜眼。”
銅鏡中,榮昌公主睜眼的瞬間,臉上就滿是驚訝。
端坐的女子雖不算傾國傾城,卻算得上麵如芙蓉,眉似遠山。
遠遠勝過她化妝前的容色。
公主欣賞了好一會兒鏡中的自己,才回過神來,“你果真有本事!”
“想要什麼賞賜?”
我恰到好處地微笑,口中恭維:“是公主天姿國色,奴婢不敢居功。”
“這樣好的手藝,內務府怎的不早把你送來?”她轉過臉看我,疑惑地問。
“奴婢是孤女,好在從前學過這門手藝,也有些天賦,可奴婢沒錢打點姑姑們,哪怕有本事,也隻能被她們壓著。”
“若不是這次她們都沒辦法,奴婢怎能有幸遇到公主?”
我滿眼期待地看向公主,語帶祈求。
“若公主真要賞賜,可否讓奴婢到您身邊伺候?”
我知道,榮昌公主一直深恨自己容色平平,沒能繼承她母親那位京城第一美人的容貌。
如今有了能變美的機會,她沒有任何拒絕我的理由。
果然,她漫不經心地點點頭:“你叫什麼?本宮讓人和內務府打個招呼,往後你就在長樂宮伺候吧。”
“回公主,奴婢名喚小瑛。”
謝恩告退時,我眼角餘光看見她臉上遮不住的欣喜。
她是真的很在意自己的臉。
人越在意一樣東西,毀掉的時候,就會越痛不欲生。
她毀掉姐姐的時候,我就明白了這個道理。
2.
我是個孤女。
父親好賭,把我和我娘都輸了出去,我娘被賣去大戶人家做仆婦,我被當地醫館看上,買去做了試藥的人。
姐姐跟著師傅來到鎮上時,遇到了剛剛逃出醫館的我。
我想向她求救,卻直接暈倒在了地上。
是她救了滿身傷痕的我,耐心地給我敷藥,一點點去掉我身上的疤痕,調理我身上因為試藥留下的各種餘毒。
在我因為醜陋的傷痕被別的小孩嘲笑,哭著回家時,是她替我打了那些小孩,讓他們低頭給我道歉,又自責說她要更努力,更快地給我治好這些疤痕才行。
在我因為身體裏存留了太多藥毒,痛得無聲流淚時,也是她行針逼出那些毒素,抱著滿身冷汗的我不斷安慰,直到我昏昏沉沉地睡著。
我和她沒有血緣親情,可她給了我比親人更多的愛。
所以,在我發現姐姐因為臉上天生的胎記被人指指點點,暗中流淚時,才會專注在調製胭脂水粉上,想做出一款能遮住她的胎記,又不會太厚重的妝粉。
可後來我常常會恨,如果不是遇到我,姐姐不會精通如何去掉疤痕,就不會被榮昌公主請進宮中,也不會用我做出的妝粉蓋住胎記,被公主的未婚夫誇獎美貌。
榮昌公主的未婚夫是京城第一美男崔公子,她一見傾心,求來了皇帝賜婚。
可那位公子並不喜歡容貌普通的公主,又不敢真的向皇帝提出退婚。
他誇姐姐美貌,不過是想讓公主心裏不舒服,能自己提出退婚。
“這位便是公主的女醫麼?”他在被公主召見時,有意打量了一眼姐姐,“如此美貌,竟隻是個女醫,可惜了。”
“正是。”公主笑得勉強,“崔郎好眼光,我也覺得她生得極好呢。”
姐姐心知不對,當日便準備離京。
卻在回鄉的路上遇到一夥山賊,失了蹤跡。
後來我才從姐姐救過的宮人那裏打聽到,那日姐姐被公主的侍衛捆進了長樂宮。
公主拿著匕首,一寸寸從她臉上劃過:“是哪裏美貌呢?”
“這裏麼,還是這裏?”
問句很輕,下手卻極重,刀刀見血,皮肉翻卷。
她把姐姐的臉劃得麵目全非,還不解氣。
“給本宮挖了她的眼睛,拔了她的舌頭,拖下去關著!”
“本宮倒要看看,還有誰會覺得她美貌!”
姐姐在這樣的劇痛裏煎熬,硬生生過了三日才咽氣。
然而在外人眼裏,姐姐是被山賊搶去,下落不明。
告訴我真相的,是一位年老多病,歸鄉等死的姑姑。
她的身體已是神仙難救,姐姐好心,曾給她開了一副藥,減輕了她的痛苦,才讓她有力氣來到我的胭脂鋪。
那姑姑年老的臉上皺紋密布,說到末尾都有些不忍,掉下眼淚:“我們沒人敢勸公主,如果勸了,一定會和你姐姐一個下場。”
我姐姐那樣好的人,怎麼會落得如此下場?
我沒有掉眼淚,卻突然聽到門邊傳來聲響。
是不知何時來到門邊的師傅,顫抖著嘴唇嘔出一口鮮血。
姐姐或許還有辦法救他,但我不行。
我隻是個開胭脂店的,運氣好把店開得大些,賺了不少錢。
可錢買不了命。
我叫他一聲師傅,是隨了姐姐的稱呼,但我喜歡的並不是醫術,而是經商。
姐姐父母早逝,小時候就被師傅收養,帶在身邊學醫,她心善,見不得百姓受病痛之苦,曾許下心願,要走遍天下,治病救人。
我就抱著她的手撒嬌,說那姐姐肯定需要路費和藥費,這些就都交給我來掙。
姐姐隻要做她想做的事就好。
那天院子裏的海棠開得正好,花樹下姐姐點點我的鼻尖:“那是姐姐的心願,姐姐是大人,可以做好的,小瑛,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
“我就想跟在姐姐身邊,當姐姐的小影子。”我說。
姐姐在哪,我就在哪。
她埋骨京城,我就來京城尋她。
3.
榮昌公主的生母宸妃,是皇帝放在心尖上的白月光。
她剛出生就被賜下榮昌二字做封號,生母的宸字更是直接代表帝王,可見恩寵之盛,冠絕六宮。
然而寵愛太過,難免會招來怨恨。
榮昌三歲時,宸妃就被人下毒害死了,隻留下一句遺言,說榮昌從此就是沒有生母保護的孩子了,希望皇帝能替自己,多愛榮昌一些。
如此,她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
為了宸妃的死,皇帝發了很大的火,將宮中的嬪妃罰的罰,降的降,還往冷宮裏送了幾個人,從前伺候宸妃的宮女內監,也都被賜死殉葬。
因著宸妃的遺言,多年來,榮昌一直是公主中最受寵的那個,吃穿用度都與皇後的嫡公主平齊,脾氣更是被養得十分嬌縱。
有皇帝寵愛,榮昌的十六歲生辰宴極盡奢華。
京中有頭有臉的世家貴族都受邀前來,為她送上價值連城的賀禮。
夫人小姐們圍著她奉承,自然有人注意到她今晚的妝容,討好地誇讚她今夜仿佛格外貌美,應該是到了出嫁的年紀,長開了。
她與崔公子的婚期,就在她生辰後的半年。
那是禮部給的吉日裏最早的日子,卻不是幾個日子裏最好的。
可榮昌等不及要嫁給崔家郎君,纏著皇帝定下了最早的婚期。
生辰宴上,崔公子見到她時,臉上也浮現出一點驚訝:“殿下芳辰,容色更勝往昔。”
榮昌其實早知崔家公子是礙於皇命,勉強接受了與自己的婚約,每次與自己相處,都是敷衍應付的意味更多。
突然被他誇了一句,倒有些喜出望外。
“崔公子......”
宮燈連綿,映出她粉麵含春,眼波流轉,與幾步外長身玉立,溫文爾雅的崔公子對視,正如一對璧人。
連皇帝都說,她今晚看起來更漂亮了。
果然是要出嫁的大姑娘了。
可晚上洗淨了妝容,在銅鏡中又看到自己的臉時,榮昌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過度上妝的肌膚泛著不正常的紅色,遠遠比不上剛剛在生辰宴上的模樣。
小宮女輕手輕腳地替她塗上玉肌膏,碰到臉上的肌膚時,卻還是碰痛了她。
榮昌一把揮開小宮女,語氣不善:“仔細你的爪子,粗手粗腳的,幹不好活的爪子,就不必留了。”
她力氣太大,小宮女沒有防備,一下被甩得跌坐在地,那盒小小的玉肌膏從手中飛出,恰好撞上我的額角。
帶著溫度的血跡從我臉邊淌下,滴進腳下厚厚的織金地毯裏,一瞬就沒了痕跡。
我突然想,那天姐姐的血,是不是也一樣?
榮昌的貼身宮女語惜連忙上前,口中哄著:“殿下息怒,殿下千金之體,何必同一個奴婢置氣?”
“隻要殿下高興,一個奴婢,砍就砍了,殺便殺了,哪值得殿下為她動怒?”
小宮女在旁邊磕頭不止,沒兩下,額前就磕出血來。
我心有不忍,還是開口道:“殿下生辰這樣的好日子,見血不吉,不如罰她些月俸,也讓她知道往後要好好伺候。”
榮昌沒有說話,轉過頭看我時,臉色卻難看起來。
她懷疑的眼神在我身上停留:“你一來,本宮臉上為何就如此了?”
“殿下恕罪。”我立刻跪下,做足了恭敬的姿態,“殿下肌膚嬌嫩,臉上有痘,是不應上妝太久的,所以前日奴婢替殿下試妝後,就為殿下將妝容洗去了。”
“可今日是殿下的生辰宴,也不能像前幾日那樣,過個片刻就將妝容洗掉。”
“至於臉上的泛紅,隻是有些發幹,殿下隻要和原來一樣,每日都塗玉肌膏,休養幾日,自然就會好了。”
“殿下若不信,可以問問宮女們,平常是否會有這樣的情況。”
語惜聞言也點了點頭:“回殿下,冬日天寒時,或是冒出紅痘時,都會如此,塗幾日膏子,也便好了。”
她的臉色這才緩和:“起來吧,本宮不是疑你。”
“這樣說,待本宮過上幾日,將臉養好了,就又可以上今日這樣的妝了?”
“道理是如此。”我站起身來,輕聲勸道,“隻是妝容要美,工序便繁雜,殿下年輕,其實不必日日都化上濃妝,以免損傷肌膚。”
“有宮宴時,奴婢再為殿下用心妝飾便好。”
“本宮心裏有數,不用你教。”她有些煩躁,“崔公子今晚還約本宮過幾日去賞花,總不能讓他覺得,本宮不如宮宴時好看吧?”
我知道,隻要讓她體會過一次容貌的好處,她就不會舍得放棄了。
魚餌若不夠香,又怎能釣到大魚呢?
我唯唯諾諾地低下頭,做出一副膽怯的樣子來:“是,奴婢都聽殿下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