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了十幾年的繼女在她十八歲生日這一天把我把我的行李從家裏扔出去,揚言這房子是她爸爸留給她的,要做她和她男友的婚房。
而她的男朋友,是個從小沒人教養不折不扣的混混,娘私奔爹入獄,自己更是青出於藍勝於藍,吃喝嫖賭俱全。
我苦苦哀求她回頭,逼她去學校上課,甚至爬上天台求她分手。
她嗤之以鼻,不停的用言語刺激我:“想死你就跳下去啊?嚇唬誰呢?逼死了我爹還要來逼我?四十多歲像個喪家狗一樣,這就是你的報應!”
她的混混男友在旁邊調笑著,甚至走上前做出推我的動作,直到最後沒收住力氣,我直直的栽了下去。
我以為我的死亡會讓繼女醒悟,我的靈魂飄蕩在空中,看著她對警察撒謊說我是自己摔下去的,混混逃脫了法律的製裁,兩人住著我的房子,花著我的遺產,好不快活。
甚至沒人提出來把我從太平間領出來埋葬。
老天可憐我死無葬身之地,再次睜開眼睛,我回到了她18歲生日這天。
1
我是後媽,嫁給於晗她爹這年,她才三歲。
我當時年輕不識人,被他爹老實本分的假象哄的一愣一愣的,再加上於晗每次見到我都甜甜的叫我“小媽媽”,給我的心都甜化了,她爹在旁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這孩子多可憐,剛出生就死了媽,一歲死了爺爺,兩歲死了奶奶,毅然,決然決定跳進這龍潭虎穴。
我一個黃花大閨女,嫁給二婚帶孩子的,身邊所有人都反對,我爸氣的不跟我說話,我沒辦法,隻能一次次帶著於晗上門哄我爸爸開心,以為隻要我爸會喜歡香香軟軟的小孩子,他就不會這麼生氣反對了,但是無一例外,隻要帶著她,就沒能進入過我家的門。
婚後剛開始過的還行,她爹對我也還算說的過去,直到半年以後我懷孕了,她爹開始回家越來越晚,打電話過去問就是工作忙,再打就直接關機了。
他一個花鳥市場養王八的?有什麼好忙的?
彼時我剛懷孕,孕期反應嚴重,於晗又喜歡有事沒事纏著我玩遊戲,為了家庭,我選擇辭職。
直到某一天半夜,我睡夢中被電話鈴聲叫醒,對麵是派出所的,通知我於晗她爹嫖娼被抓了,要我來派出所簽知情通知書,拘留7天。
我來到派出所後,門口大廳抱頭蹲著兩排人,一排男的,一排女的。
我這個丟人現眼的丈夫,抱著頭蹲在角落裏,下巴恨不得埋到胸口。
接待我的民警說,交五千塊罰款可以免除拘留。
2000年的五千塊,足夠我家一年的生活費了,眼下他不能開店沒了收入,於晗的幼兒園學費都沒有湊齊。
我拒絕了。
旁邊一個蹲在地上的女人突然抬頭,盯著我問了一句:“你是於振泯愛人吧?”
我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女人蹭的站了起來,一手叉腰一手指著於振泯,罵罵咧咧,唾沫橫飛。
“你家男人什麼東西啊?嫖娼還帶跑單的?上次的錢現在都沒給我,還好意思再來找老娘?你知不知道你家男人不行啊?最可恨的是他自己不行他還要謔謔老娘!圓珠筆!筷子,我日你媽於振泯,你就是個狗慫太監!給老娘都整出炎症了,你兩口子今天必須把醫藥費賠給我!不然等老娘出去了,天天坐你家門口要賬!”
民警大聲喝止,女人罵罵咧咧蹲了下去,還不忘警告我賠她醫藥費。
身旁有窸窸窣窣的笑聲。
我臉頰發燙,感覺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在我身上,我站在那裏,又感覺自己不應該站在那裏,我想手裏應該拿著個東西,能緩解一下我的窘迫,但是手裏什麼也沒有,隻能感覺到指甲深深地嵌進了手心,嘴裏也逐漸彌漫出血肉的味道。
我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於振泯就蹲在那裏一動不動,仿佛置身事外,這場鬧劇和他無關。
最後怎麼回的家我不知道,隻知道我睜開眼睛的時候躺在醫院裏,孩子沒了。
我突然覺得很慶幸,幸好孩子沒有了,他不用一出生就麵對這樣的父親,麵對支離破碎的家庭。
我想我的孩子再次投胎,應該是去了一個很好很溫暖的家庭,最起碼他應該擁有一位顧家有責任心的父親,一位溫柔又愛他的媽媽。
我應該是感到高興的,但是笑著笑著眼淚就掉下來了,我笑的哽咽,一邊摸著肚子一邊自言自語,眼淚洶湧的打濕了枕套,一遍遍地說著:“你走吧,你應該走的,你要過得好啊。”
聞訊而來的醫生緊緊地拉著我的手,甚至想通知精神科給我注射安定。
我反握住醫生的手,跟她重複了一遍:“我的孩子走了,選擇了一個幸福的家庭。”
被警察送到醫院時,醫生已經大概知道了我的情況,她低下頭,輕輕的說了句:“你還會有孩子的。”
2
出院第一天,我在家門口跪了半夜,承諾我會離婚,我爸狠狠抽了一口煙,吐出一口黏黃的濃痰,甕聲甕氣說了句:“回家吃飯。”
出院第二天,於振泯也被釋放了。
他沒有一絲一毫的悔過,沒有覺得這件事情對於我們的家庭是一個奇恥大辱。
他站在臥室門口,憤怒地大聲指責我為什麼不拿錢保釋他,知不知道他這一星期在裏麵過得是什麼日子。
指著自己的啤酒肚說自己都餓瘦了,看守所裏麵魚龍混雜還有乙肝病人,如果自己有什麼三長兩短,臨死前也要傳染給我。
指責我連個孩子都保不住,一個不會下蛋的母雞有什麼用。
最後憤怒的做了一個總結,說我吃他的喝他的,他養出了一個白眼狗。
我倚在床上,一言不發,我甚至都不想和他爭辯什麼了,爭辯什麼?爭辯我婚前的工資比他高還是爭辯婚後家裏的開支大部分都是我的婚前積蓄?
“離婚協議書在茶幾上,你看著沒問題就簽了吧。”
他更憤怒了,跳著腳叫囂想要離婚,除非他死了。
我看著他一米八的身高挺著啤酒肚上躥下跳暴跳如雷,像隻鬥雞。
突然覺得很好笑,我當時看上他什麼?看上他隻會賣慘擠眼淚麼?
我很乏累了,我說你出去吧,我想安靜一會兒。
他還是罵罵咧咧的,什麼難聽缺德的話在他嘴裏都盤了一遍,小小的於晗站在客廳嚇得大哭,嘴裏哭喊著媽媽,被他一個窩新腳踹飛了起來。
我跑出去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於晗躺在地上,一嘴的血。
兩個門牙被踹飛了。
雖然很恨他爹,但我心裏終究是心疼孩子,怒吼著讓他開車帶孩子去醫院,於振泯哼了一聲,往地上吐了口黏痰。
“你跟我離婚,我就把她打死,扔在你們家門口。”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是你親女兒你還是人嗎?”
於振泯沒理我,大闊步走了出去。
我身體虛弱,醫生說小月子期間最好不要見風,怕以後留下病根,給於晗檢查了一下身上,發現除了那兩個門牙,沒有什麼別的問題,我稍稍放心了一些。
當天晚上我又被電話鈴聲吵醒了。
來電方依然是警局。
我匆忙趕到派出所後,警察告訴我,於振泯醉酒駕駛,開車時睡著了,直直的撞上了前麵的裝罐車,車輛側翻起火,等滅火後,人早就燒成幹屍了。
我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他不是良人,甚至可以說是一個下三濫,我應該大笑,然後說一句善惡終有報。
但他確實是我的丈夫,我也確實在他的眼中見過疼惜和愛慕。
直到我在處理他後事,登陸他的qq時,看到那天晚上他醉酒駕駛是要去嫖娼。
他曾經說想要離婚的話,除非他死了。
現在看來真是一語成讖。
真好。
3
作為妻子最後的義務,我草草的處理了他的後事。
葬禮結束後我把她送到福利院門口,她嚎啕大哭,撕心裂肺,聲音都劈叉了,小小的門牙漏著風,鼻涕眼淚混了一臉。
她嚎哭著說:“媽媽你別不要我,我會乖。”
葬禮上我鐵石心腸,但是這一刻終究是於心不忍,跟我爸媽商量著把她帶回家,戶口分開,給口吃的給個學上,養她成年也花不了多少錢。
我爸沒說話,我媽心軟答應了。
就這樣,我一個後媽,在沒有任何法律關係的情況下,養了她15年。
她也還算是乖巧懂事,沒讓我操過什麼心,穩定的中流成績,不好看也不難看的大眾臉,沒有叛逆期,更沒對我提出過什麼要求。
前18年溫順的像個透明人。
我有時候甚至慶幸她親爹死得早,沒有給她什麼不好的教育,她沒有成為她爹這樣的爛人,而是在我十幾年如一日的教育富養裏單純可愛。
而我也被自己第一次的婚姻嚇到了,這十幾年家裏給我介紹了無數個對象,因為各種原因,沒有一個成的。
於是我一心教養她,衣食的富足,精神的富養,她生病時我的衣不解帶,我把一切我覺得最好的東西都給了她。
她十歲那年,我讓她學鋼琴,她一句喜歡,十多萬的鋼琴說買就買。
親媽也不過如此了吧。
我家裏條件挺好的,加上於振泯死後我做了些小生意,居然成了這座小縣城最早一批買奔馳的人。
從一開始擔心我找不到對象的焦慮,到這十幾年逐漸習慣,加上父親突然生病,老兩口商量了一下,決定搬到鄉下去了,他們對我的要求也從之前的“家庭美滿相夫教子”變成了臨行前的一句“要平安健康啊。”
日子平平淡淡,我一直以為後麵幾十年也會這麼平平淡淡。
直到於晗17歲的某天,她的班主任給我打電話,告訴我於晗在校外打人,受害女生已經被警察送到醫院去了。
4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她的男朋友薛東。
兩個人抱頭蹲在派出所大廳裏,於晗抱著頭,略緊身的校服沾上了泥土和汙漬,散亂的頭發擋住了臉,周身彌漫著廉價的煙草味道。
時隔數年,我竟然在她身上依稀看到了她爹的影子。
我恍惚了一刹,幸虧旁邊的民警眼疾手快扶了我一把,才不至於跌坐在地上。
她的男朋友,肥頭大耳,胖頭腫臉,臉上的油脂反著光,在清朝可以位列貝勒爺的高發際線和稀疏的幾根雜毛燙著錫紙燙。
高高的發帶在腦門正中間印著天眼,合穀穴印著潦草的“忍”。
旁邊的民警在清點從他倆身上收上來的東西,其中有一把折扇,扇子的木柄和扇麵邊緣沾著血漬,警察戴著一次性手套打開折扇,扇麵狂放不羈的寫著:莫欺少年窮!
我感覺手腳發麻,手心發緊,耳邊已經聽不到聲音了,隻有嗡嗡嗡的聲音一直刺激著我的大腦神經。
就好像置身暗無邊際的黑暗時,別人跟我說:翻過了這座山前麵就是光明大道了。
我奮力地爬,沒日沒夜地爬,鞋磨破了就把鞋子扔掉,手心起泡就把血泡擠掉,掉下來的山石泥土粘臟了我的臉鑽進了我的衣服,幽冥詭譎的長蛇吐著信子丈量著能不能把我一口吞掉。
我終於翻過了這座山,但是那人騙了我,山的那邊還是山。
夜色詭譎,沒有月光。
我聽到我自己說:“我這輩子和警察打了三次交道,前兩次是因為你爸,第三次是因為你。”
這是不知多久我才說出的話,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喑啞幹澀,帶著文物剛出土時的斑斑鏽跡。
於晗沒出聲,反而是她的混混男朋友抬頭看著我冷笑,但是帥不過一秒,民警大聲嗬斥了他,拎著個豬羔子一樣揪著他領口拽到了一邊。
老師告訴我,於晗最近頻繁逃課,成績一落千丈,老師說要請她家長來學校,她說自己是孤兒,後麵逃課次數過多學校給予記過處分,也是她自己在處分書簽的字。
我說她確實是孤兒,我是她後媽,我養著她。
這次打人是因為體育課後有同學丟了錢,在她的引導下,錢包從女生a書包裏找出。
大家想當然認為a是偷錢包的人,議論紛紛時女生b站出來,在班會上指認於晗才是小偷。
體育課時女生b生理期,正在教室後排蒙著校服睡覺,於晗偷偷溜回了教室,把a的錢包藏進了同學的書包夾層。
她根本沒想到教室裏會有人在睡覺,高三班級桌子上的書摞的比山高,同學b瘦瘦小小90斤都不到,埋在書堆裏找不見人。
而於晗進入青春期後瘋狂爆痘整張臉又紅又腫就不提了,讀初中時癡迷學校門口的炸串鐵板燒澱粉腸,回家後碰都不碰鋼琴,直接把自己鎖在屋子裏,問就是要學習,加上她一動不動,一米六的身高,足足有一百七十多斤了。
她穿梭在課桌之間轉移錢包,桌腳摩擦地麵發出巨大的刺啦聲,吵醒了睡覺的同學。
更抓馬的是,於晗做完這一切居然沒第一時間離開, 而是站在a的桌前自言自語:“早就看你不順眼了,一天換八雙鞋,你也不怕截肢,著急早點兒把這輩子的鞋穿完早點兒走是嗎,真惡心,沒有比你更裝逼的人了,我看你這次有什麼臉繼續留在學校,跟屎一樣!”
真相大白,幾個起哄最凶的同學主動向a道歉,班主任把於晗叫了出去問她:“你是不想讀了嗎?”
於晗沒說話,她還能說什麼呢?
沒說話不代表沒心思,她放學後就帶著她的混混男友把同學b給堵在小巷子裏。
幸好被路人發現,及時報警,兩人還沒來得及對同學施暴。
我聽了我也沒話說,當時我還是舐犢情深,不相信這個我一手帶大的孩子是天生壞種,我道歉,我鞠躬,我說是我沒教育好她,希望學校再給一次機會吧,讓她完成高考吧。
老師歎氣,讓我在留校察看通知書上簽字。
停課半個月,讓我帶回去好好教育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