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生2

5

回到學校的第一件事，我火速遷出自己的戶口。

拿到新的戶口本時，我終於喘了一口氣，好像卸掉了這二十多年背在身上的枷鎖。

但是新的壓力接踵而至。

我想出國，我想得到交換保研的資格。

這就意味著我需要一大筆錢。

周思陽送過我很多昂貴的奢侈品。

但我也一一回贈了同等價值的禮物。

所以賣掉那些奢侈品的時候，我毫不心虛。

但這還差得遠。

於是我一紙訴狀，將我媽告上法庭。

姥姥去世前想要將她的房子留給我。

但我當時太小了，於是交由我媽代為保管。

我成年後也曾想過搬回那個老房子，但我媽說我這是沒良心。

這個事情就這麼黑不提白不提了。

那天我走之後，他們沒給我發過一條消息。

接到傳票的那天，我爸媽的電話一個接一個打來，微信上發來滿屏的咒罵。

不明真相的親戚也給我打電話：【顧楠啊，你小小年紀心怎麼這麼狠，那可是生你養你的爸媽。】

【這放在以前，不孝子都是浸豬籠的。】

我直接拉黑了這些碎嘴的親戚。

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生恩？我爸當年知道我媽懷孕，第一反應就是打掉。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執著於外界對他的高讚譽，執著到甘願給別人養孩子，甚至想要親手扼殺自己親生孩子的性命。

是我姥姥以死相逼，我才得以來到這個世界。

至於養恩，撫養我長大是法律規定他們的義務，我成年後讀大學，他們再沒給過我一分錢。

這麼多年我一次次犧牲自己成全江憶瀾，就算養恩大於天，我也償還幹淨了吧。

這對我名義上的父母，在親戚群裏指責我，在朋友圈謾罵我。

好像他們吵鬧的聲音越大，自己的負罪感越少。

不對，他們怎麼會有負罪感呢。

我是血包，是襯托江憶瀾的綠葉，是世人對他們的高讚譽下的陪葬品。

他們隻是憤怒，憤怒血包怎麼會反抗，憤怒陪葬品怎麼忽然有了血性。

我不再去向他們乞求情感，那些該屬於我的利益，一分也不能少。

6

周思陽甚至沒有對外宣布我們分手，就直接在朋友圈公開了江憶瀾。

江憶瀾穿著寬鬆的小白裙，笑容甜美，手包矜持的放在小腹處。

照片的背景是周家客廳，旁邊是強顏歡笑的周父和麵無表情的周母。

周思陽摟著她的肩膀，囂張的宣布這是他此生摯愛，馬上要娶過門的姑娘。

他的狐朋狗友在底下評論：【這次的真漂亮，你小子終於吃個好的了。】

共友們默契的選擇無視這條朋友圈，紛紛給我發來消息。

導師的頭像在最上麵。

他問我：【你倆啥時候分手了？這小子不會劈腿了吧？】

【那姑娘你認識嗎？】

我淡定的回複：【前幾天。】

【是，他睡人家床上了。】

【認識，那是我一家的姐姐。】

然後截圖，發朋友圈。

朋友圈炸了鍋，甚至被好事者偷偷截圖發去了學校貼吧。

周思陽的照片即使打了碼，也很容易被同學們認出來。

流言四起。

他氣急敗壞給我打電話：【江顧楠，你是不是故意的？】

【毀了我對你有什麼好處？】

【怪不得你爸媽不愛你，覺得你是個禍害，一個連親生爹媽都能告上法庭的人，能是什麼好東西。】

他這麼跳腳的原因我大概猜到了。

第一個就是丟臉，長這麼大第一次被人指著鼻子罵吧。

第二個就是學校領導已經聽說了這件事，學校最近在創新風搞文建，誰能想到臨門一腳一個學生鬧出這種家庭倫理的醜聞。

第三個就是我已經將交上去的畢設改成了自己獨名，馬上畢業了，他現在跟誰去做一個全新的畢設。

學校領導本來就震怒了，他這次別想順利苟到畢業。

我按停錄音鍵，掛掉了他的電話。

兩份錄音連帶著PPT整理，一份發到了貼吧，一份發給了校長郵箱。

這幾年周思陽不思進取，渾渾噩噩，大多數的作業論文都由他人代筆，甚至直接從外網down數據。

我勸過幾次，他粗暴地打斷我，讓我管好自己。

他嘲笑我每天埋在實驗室灰頭土臉，說年輕就是要肆意瀟灑。

時不時抄襲我的作業，趕在我前麵交上去，頭彩就是他的。

這種人憑什麼混到畢業證。

7

周思陽被校領導叫走了，再回來時已經被公示記大過留校察看。

江憶瀾在一個傍晚攔住了我的去路。

昔日養尊處優的公主如今麵容憔悴，濃妝之下也掩飾不住凹陷的雙頰，眼睛裏也布滿了紅血絲。

我心裏多了幾分警惕。

她站在樓梯拐角處，泫然欲泣。

我冷臉開口：【這裏沒有別人，別裝了，累不累啊。】

江憶瀾向四周環視一圈，再轉向我時已經換上一副冷臉。

【你有必要這麼做嗎？把家裏搞得雞犬不寧，再毀了周思陽對你有什麼好處。】

我差點笑出聲，意味深長打量著眼前人。

【我能拿回屬於我的房子，能讓他為自己的不忠付出代價。】

【這個好處還不夠多嗎？不夠誘人嗎？】

江憶瀾怒視著我。

【從小到大你都是讓著我的，為什麼這次不行！】

看吧，你每天給狗一根骨頭換不回狗的感恩，但是你其中一天沒給，白眼狗就要咬你了。

我幽幽的望著她。

【因為你的苦難是你親生爸媽造成的，不是我，我沒有義務把你當個巨嬰。】

說到親生兩個字，我特意咬了重音。

江憶瀾臉色驟變，再看向我的眼神多了幾分陰狠。

【你憑什麼享受完整的家庭？】

【這是你欠我的！你們全家欠我的！】

我來不及糾正她口中的【完整家庭】，就被猛撲上來的她嚇了一大跳。

樓梯很滑，尾椎撞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麵上，鑽心的疼。

江憶瀾突然變成了惡鬼模樣，騎在我身上廝打。

嘴裏罵罵咧咧這都是我欠她的，就應該贖罪！

我不敢還手，生怕在保送的節骨眼鬧出互毆醜聞。

隻能奮力躲閃，扯著嗓子喊救命。

江憶瀾下手越來越重，抓著我的頭發一下下撞擊著地麵。

痛的昏死，失去意識的前一刻，我透過縫隙看見學校的保安大叔拎著電棍向這邊跑來。

8

再睜眼時，我躺在醫院的病床上，頭上是產的厚厚的紗布。

旁邊是一臉冷漠的我爸，還有要哭紅了眼的我媽。

見我醒來，我媽顫顫巍巍的俯下身。

【顧楠，疼不疼啊，受委屈了好孩子。】

【這件事你不要怪瀾瀾，要怪就怪爸媽沒調和好你們姐妹之間的矛盾，上次你走了以後，瀾瀾鬱鬱寡歡，醫生說她得了抑鬱症，這件事她完全不受控製的。】

【瀾瀾下個月就要去單位報到了，這些年爸爸媽媽悉心培養她，砸了太多錢了，她自己也爭氣，不能在這個節骨眼毀了啊。】

聽啊，顧楠，瀾瀾。

她有病，她還有大好前程，需要被原諒。

至於我，我無所謂的。

我冷眼看著她，偏過頭去不回答。

門外等候已久的周思陽闖進病房，一拳砸在我枕邊。

【江顧楠，你還要鬧怎麼樣！】

【瀾瀾因為你已經被警察抓走了，你非要鬧得家宅不寧你才滿意嗎！】

【要是瀾瀾有什麼事，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被他尖銳破防的聲音吵的頭疼，我冷冷的瞪了他一眼，看著眼前各懷心事的三個人。

心裏那片名為親情的濾鏡破碎後，他們暗藏的小心思昭然若揭。

明明大家可以各自安好互不相見，江憶瀾偏偏要搞出這麼大動靜，不過是為了讓我錯過這次交換保研的機會。

說到底，他們還是在試探我的底線，想知道我是否還像之前一樣無條件服從他們，願意犧牲自己成全他們。

不顧護士的勸阻，我換上衣服，搖搖晃晃來到派出所。

江憶瀾坐在審訊室，臉色慘白，目光卻猩紅。

警察調取了監控，全程我並沒有反擊。

如果罪名成立，她將以故意傷人罪被刑事拘留。

我媽看到她的那一刻，號哭著叫著瀾瀾。

想來她哭紅的眼睛也並不是為了我。

警察那邊很快出了結果，江憶瀾故意傷人罪成立，但是基於她已經懷孕了，希望他們和我這個受害人調節。

我爸媽傻了眼。

同樣意外的還有周思陽。

不等他們反應，我提出條件。

【撤訴可以，我需要現金賠償。】

像是沒想到我會提出條件，我爸媽臉色有些難看。

他們剛要說什麼，我繼續說：【補償到位，江憶瀾就不用坐牢了，以後你們之間發生任何事不要找我，我也不會再回去你們那個家，隻要你們不來煩我，大家就可以相安無事。】

看著我爸越來越難看的臉色，我補了一句：【你也不想江憶瀾的事情鬧得眾人皆知吧。】

話音剛落，江憶瀾迅速做出反應，抱著我爸的胳膊委委屈屈哭出聲。

我爸媽自詡將江憶瀾當成親生女兒，文人風骨視金錢如糞土，竟真的同意了。

雙方律師在派出所短暫交談後，敲定了五十萬賠償款。

我留了個心眼，要求立刻一次性付清。

防止以後他們回過神來做滾刀肉。

我媽哭著質問我：【姥姥的房子給你都不行嗎？】

我不耐煩的轉過身：【那本來就是我的，用我的東西賠償我，孫女士，你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銀行卡收到到賬短信後，我身心愉悅，準備轉身離開。

我爸憤憤地開了口：【這是我跟你媽攢了一輩子的，給你和你姐的嫁妝錢。】

我玩味地瞥了他一眼：【你還年輕，現在又隻有一個女兒了，還能接著攢。】

我媽站到我麵前，死死盯著我。

【你剛才說再也不回家，說我們隻有一個女兒，是什麼意思？】

我沒心情搭理她，懶洋洋回了句：【字麵意思。】

我媽氣的捂住心口，一副被我氣到心臟病發的樣子。

像以前每次我不願意順從她的時候一樣。

剛被保釋出來的江憶瀾立刻扶住我媽，恨不得將我碎屍萬段。

沉默已久的周思陽開了口，一臉失望的樣子。

【江顧楠，你現在怎麼變成了這樣。】

我像看傻子一樣看著他。

【你還是關心關心江憶瀾肚子裏的孩子吧，這可影響到你這個太子繼承家業。】

我打開手機，當著周思陽麵將他所有聯係方式拉黑。

【下星期開庭，別忘了去。】

不管幾人難看的臉色，轉頭瀟灑離開了。

9

衰人不僅會影響學業，還會影響財運。

將幾人掃出我的生活後，我的卡裏第一次出現這麼多錢，學校的交換工作進行的順風順水。

我不需要賣掉姥姥的房子了，也不需要兼職了。

我現在的錢足夠去國外讀書了。

我爸媽銷聲匿跡了幾天後，開始每天在朋友圈大肆炫耀他們對江憶瀾如何好。

看著照片裏溫馨和睦的一家四口，我嫌惡地打開了【不看他的朋友圈。】

對，一家四口。

還有那個瘟大災的周思陽。

他們想讓我後悔，想讓我這個孤家寡人看到沒有家庭溫暖該有多可憐，想讓我後悔，想讓我像以前一樣向他們低頭，繼續去討好他們。

他們想讓我覺得，隻有我低頭服軟，那麼他們才會考慮像對江憶瀾一樣對我好。

盡管我前二十多年確實是這麼做的。

但是他們忘了，子孝的前提是父慈。

美滿生活的前提是有錢。

周思陽完全拋下了學業，不顧學校一次次的警告，專心的和自己前女友的姐姐談起了戀愛。

聽說他的朋友圈經常發一些育兒知識，一副好爸爸的樣子。

到現在他們依然覺得，自己才是這場鬧劇的贏家。

隻是偶爾在學校遇見他，他身上越來越稀疏的奢侈品暴露了他的貧窮。

聽說江憶瀾懷孕的事引得周母大怒，徹底斷掉了周思陽的生活費，江憶瀾也沒有存款，兩人都放不下架子出去找工作，隻能一件件變賣曾經的奢侈品。

而我爸媽早就將壓箱底的錢都賠給了我，江憶瀾又沒有收入。

用什麼維持表麵光鮮亮麗的生活呢？

於是一家人整整齊齊趴在周思陽身上吸血。

法庭的宣判結果順利下達，我爸媽需要即刻返還房產。

維持一輩子好形象的我爸氣紅了眼，在法庭上對我破口大罵。

【江顧楠，你他媽敢！】

他吼聲震天，似乎以為我還和小時候一樣懼怕他的威嚴。

但我已經二十多歲了，我隻是平靜的望著他。

【江先生，我是不是說過各自體麵點兒的。】

【非要我把你那點兒破事說出來嘛？】

我爸又驚又怒，飄忽的眼神說明了他的心虛。

我們這座小城第一次審理女兒狀告親生父母的案件，我爸這個好形象又人盡皆知。

旁聽席上坐滿了親朋好友和他們各自單位的領導同事。

在我爸驚疑的眼神下，我的律師站起身，向法官提供了一個牛皮紙袋。

江憶瀾的出生證明複印件在旁聽席傳閱。

旁聽席很快響起了議論聲，夾雜著對我爸的指指點點。

我媽好奇的湊上去看了一眼。

我毫不客氣大聲開口：【如諸位所見，江憶瀾根本就不是我過世的伯父伯母所出，她是我爸的婚前生子。】

一句話，如驚雷劈下，震得我媽動彈不得。

她看像我爸的眼神帶著不敢置信，一時還不敢肯定。

【江憶瀾，瀾字就是我爸江濤先生的前女友，楊瀾。】

【隱瞞婚前生子，算不算法律意義上的騙婚呢？】

被告席上的江憶瀾頂不住眾人的竊竊私語，轉身就要離開。

我媽這才回過神來，衝過去一把拽住了她的頭發，盯著她的臉仔細端詳好一會兒，隨即一個巴掌猛的抽在她臉上。

江憶瀾蹲下身，捂著臉哭的撕心裂肺。

自從我媽嫁過來，從沒碰過她一個手指頭。

這一巴掌打的極重，江憶瀾半張臉很快紅腫起來。

她從來沒受過這種待遇，含淚的眼神帶著憤怒和不敢置信。

我爸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還在強撐著狡辯。

【老婆，你聽我解釋......】

他的話說了一半就被我媽的巴掌截斷。

我媽一腳踹在了他的兩腿之間，隨即騎在他身上廝打。

【王八蛋！我給你生兒育女你就這麼對我！】

【要不是今天被捅出來，你是不是打算瞞我一輩子！】

我爸丟盡了臉，竟然反擊回去。

我媽被掐住脖子，江憶瀾湊上前，狠狠地還了那一巴掌。

旁聽席都在看戲，我看到學校領導搖了搖頭。

想來我爸的優秀教師是沒有了，能不能保住工作都是問題。

10

離開法庭之前，我拿到了房產證和鑰匙。

而他們三人因為當庭打架鬥毆，雙雙進了拘留所。

我爸的事跡迅速傳遍了大街小巷，人們之前提起他有多尊敬，現在就有多唾棄。

家長們集體討伐，學校發出公文宣布開除他。

江憶瀾因為這次的打架，單位取消了對她的原定錄取。

他們出來那天，周思陽來接了江憶瀾。

我坐在車裏，遠遠地看著。

七天時間，江憶瀾已經麵目全非，慘白的臉上夾雜著大大小小的傷痕。

想來這幾天她和我媽關在一起，我媽沒少教育她。

看著昔日女神淪落至此，身上腥臭的味道像個乞丐。

周思陽的眼神漸漸冷下去。

江憶瀾委屈巴巴的拉上他的胳膊，引著他的手摸向自己的肚子，周思陽的臉色才漸漸緩和。

我爸媽沉默的跟在後麵。

回到家時他們才發現，鑰匙已經打不開家門了。

鄰居聽到聲音打開門，毫不客氣潑出一盆水。

【有些人真好意思，這是教師宿舍，你是教師嗎？】

【離我們家遠點兒，一身騷氣味兒。】

飛起的水花濺濕了幾人的褲腿，我爸扯了扯幹澀的嘴唇，最終什麼都沒說，沉默的下了樓。

沒了半輩子的棲身之所，爺爺奶奶留下的破平房也沒法住人，幾人將主意打在了周思陽身上。

周思陽是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江憶瀾以孩子為要挾，哭了幾聲賣慘，他就心軟了，帶著這一家三口回了自己的房子。

我媽做了一輩子家庭婦女，老無所依，隻能忍氣吞聲繼續跟我爸過日子。

我爸一輩子被人吹捧，心高氣傲，老了落得這麼個下場，心中不快，日日借酒澆愁。

他做了一輩子老師，習慣對別人說教，失去了作威作福的對象，忍了幾天後終於開始挑周思陽的毛病。

周思陽本來就心中有氣，兩人很快爆發了第一場衝突。

我爸媽很快從周思陽的家裏搬了出來，他也囊中羞澀，隻在郊區給我爸媽租了一套房子。

我爸氣急了，沒少對著江憶瀾埋怨。

說以前有我的時候，家裏日子過得和和美美，周思陽也對他們畢恭畢敬，哪裏像現在這樣。

他們讓江憶瀾常在周思陽那裏吹枕邊風。

但是江憶瀾沒了工作，現在又懷著孕，在周思陽那裏說話怎麼可能硬氣。

時間久了，為了維護和周思陽的愛情，江憶瀾開始疏遠我爸媽。

我媽開始像之前對我的手段一樣，大肆在朋友圈和家族群裏控訴江憶瀾的不孝。

江憶瀾孕激素本就情緒不穩定，直接上門將家裏能砸的東西砸了個稀碎。

她叉著腰打罵。說我爸媽現在吃喝都指望著她，讓他們不要為老不尊。

說自己才不是江顧楠這個包子，才不會任由他們擺布。

他們鬧得驚天動地，我媽又氣又怒，揪著她的頭發大罵她是白眼狼，對不起這麼多年自己對她的養育之恩。

我爸罵我狠心，說我沒良心，為了一個男人把家裏逼上絕路。

那天他們鬧得翻天覆地。

周思陽趕來時，江憶瀾見了紅，手上還抓著我媽的一綹頭發。

醫生嚴肅的指責周思陽。

【孕婦已經懷孕四個月了，怎麼能這麼鬧，很容易一屍兩命的。】

周思陽震驚的無以複加。

四個月？

他和江憶瀾認識也不過三個月。

江憶瀾躺在病床上，一如昔日的小白花模樣。

周思陽沉下聲質問這究竟是誰的孩子。

江憶瀾愣住了，再望向周思陽的眼神多了幾分無所謂。

【反正他姓周。】

周父很快趕了過來，逼著周思陽回家，說自己會給處理這件事。

周思陽在家等了好久。

等來了茶幾上的牛皮紙袋。

等來了母親的眼淚和離婚協議書的簽字。

11

他來找我的時候，我嚇了一跳。

不過一夜的時間，他老了二十歲，鬢間星星冉冉的華發。

他沙啞著嗓子問我，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放下咖啡，示意他坐下。

掏出早就準備好的照片扔在桌子上。

【周思陽，你憑什麼覺得，一個需要自己掙學費，需要為了明天的三餐四處奔波的人，是個傻子？】

【我本來想等她快到預產期再告訴你們家的，誰知道她這麼不爭氣，才四個月就先兆流產了。】

桌子上攤開的照片，分別是江憶瀾和周父進酒店，兩人挽著手逛商場，兩人在路邊擁吻。

周思陽緩緩地低頭，致命的真相像個猛獸，狠狠扼住他的喉嚨，他痛苦地流淚，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帶你回家之前我就知道了。】

【從小到大，我所有東西都會被江憶瀾搶走，我不覺得這次會不一樣。】

【我就是想知道，江憶瀾知不知道你是她情夫的兒子，如果知道，她要怎麼辦。】

【你們老周家男人褲腰帶都這麼鬆嗎？你跟她睡覺的時候，沒聞到她身上有你爸爸的老人味兒啊？】

周思陽哭的哽咽，我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流出來。

江憶瀾頻繁地在朋友圈炫耀自己的奢侈生活，打造名媛人設，但我爸隻是個普通老師，根本無法提供這種生活。

一個尋常的傍晚，我下樓出去買東西，遠遠看見江憶瀾下了一輛奔馳車。

兩人避開小區門口的人群，躲在拐角處盡情擁吻。

我驚訝的無以複加。

那輛車我見過，我也坐過。

之前周思陽一起去露營，他開了他爸的車，車牌號很有意思，我念了一遍就記住了。

我見過他家的全家福，那個摟著江憶瀾上下其手的矮胖子不是周父還能是誰。

那是我在家過得唯一一個暑假。

江憶瀾以打假期工為由，每天早出晚歸，把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

我每天跟著她，將自己在四十度的天氣包裹的嚴嚴實實。

她發朋友群的時候特意屏蔽掉了我和父母，趁她睡覺的時候，我試了幾個密碼解開鎖，調取了相冊的合照，又偷偷添加了自己的小號，隱藏在一群微商醫美頭像之間。

她太想飛上枝頭了，太想進入那個不屬於自己的階層了。

身體於她而言，不過是最不值錢的本錢。

周母大概是早就知情的，但她是家庭主婦，養尊處優的富太太，舍不得為了這點兒破事斷送自己的富貴生活。

隻是她沒想到，江憶瀾會在未來的某天成為兒子的女朋友，登堂入室。

周父舍不得軟玉溫香的小情人，也不願意離婚失去的一半家財，就這麼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江憶瀾從周家走後，周母勃然大怒，勒令兒子分手，但麵子使然，又說不出個理由。

這激起了周思陽的逆反心理，他幹脆的從家裏搬了出來，正好得知江憶瀾懷孕，索性一心一意照顧著她，打算生下孩子後逼得父母不得不低頭。

如意算盤落得一場空，引以為傲的家庭是鑲了金邊的狗屎。

大肆宣揚的兒子一定比畢業證來得早，如今怎麼向別人解釋【兒子】變成異母同父的弟弟妹妹呢？

我不知道他最後是抱著什麼心情離開的。

12

從大使館辦理完簽證出來，陽光明媚。

我眯起眼睛，已經初秋了，空氣中彌漫著落葉蕭條味道。

這份愜意沒持續幾分鐘就被刺耳的警車聲打破。

人群熙熙攘攘，尖叫著湧過去。

我也好奇的跟上。

手機推送出同城警示。

江心公園發生暴力事件，凶手持器械傷人，挾持孕婦，警察已趕到現場，請各位市民做好防範。

畫麵裏是被繩子捆著，血染了滿身的江憶瀾。

周思陽穿著一身黑，手裏的尖刀緊緊貼向江憶瀾的咽喉。

我匆忙趕過去，江心公園早就被圍的水泄不通。

我爸媽站在遠處，看不出是什麼表情。

周父周母在最前排，周母痛苦的嘶吼，哽咽的說不出話。

周父的臉上終於浮現了後悔的神色，他一根根抽著煙，指天發誓自己不會離婚，希望兒子冷靜下來，不要鑄成大錯。

我奮力的擠了過去。

周思陽看見我的身影，呆滯的雙眸閃出一抹亮光，隨即又被痛苦的神色覆蓋。

【顧楠，我對不起你。】

【我今天這一切，都是我自己作的，我活該。】

【你不要原諒我了，我不配。】

警察請來的溝通專家見狀，趕緊讓我上前勸說周思陽投降。

我真摯的上前，拿起大喇叭。

【周思陽，不要衝動，想想你的家庭。】

【想想你的學業。】

【你還有光明燦爛的未來呢。】

我每說一句，周思陽的臉色就越痛苦幾分。

家庭，學業，如今都被眼前這個女人毀了。

至於未來，他現在投降都得進去蹲個幾年，他還有什麼未來。

鋒利的刀刃刺破江憶瀾的皮膚，她嚎叫求饒，猙獰的臉上滿是痛苦的神色。

昔日的名媛白富美如今流離失所，衣不蔽體，在眾人指指點點下奮力遮住私密部位。

哪還有半點體麵模樣。

我繼續勸告：【周思陽，你不能一意孤行，她肚子裏還有你們老周家的孩子呢。】

這句話像最後的火苗，徹底點燃了周思陽心中的炸藥。

他就在眾目睽睽之下，一刀一刀捅向江憶瀾的肚子。

沒有感情，像是進行某個機械運動。

飛起的鮮血濺紅了他的臉，他蒼白的臉上再沒有半點血色。

江憶瀾尖叫兩聲後倒在血泊中，看起來再無生命體征。

特警們一擁而上之前，周思陽以極快的速度擰開一個玻璃瓶子，順著江憶瀾的臉倒了下去。

劈裏啪啦的響聲和皮膚燒焦味頃刻充斥在現場每個人鼻腔裏，大人們紛紛捂住了孩子的眼睛，膽子小的人承受不住這場視覺暴擊，蹲在地上哇哇吐了出來。

心愛的女兒生死未卜，我爸直接暈了過去。

13

醫生們竭盡全力，保住了江憶瀾一條命。

但是她引以為傲的臉徹底毀容，不僅孩子保不住了，以後也失去了生育能力。

她的腿受了傷，這輩子很難站起來了。

我爸將她接回了爺爺奶奶的老房子，點名讓我媽照顧，江憶瀾住院花了太多錢，周家拒絕賠償，他們如今連郊區的房子也住不起了。

但他忘了，他早就不是那個飽受讚譽的優秀教師了，他現在隻是個身無分文的、不忠於家庭的倒黴蛋。

幾乎跟流浪漢無異了。

我媽直接卷了行李離開。

對上我媽希冀的目光，我翻了個白眼。

【我要出國了，我管不了你。】

想了想，我將她帶到曾經做家教的雇主家。

他家正在招聘保姆，對我媽的廚藝很滿意，開了條件，包吃包住，一個月六千。

我媽喜笑顏開，當即留了下來。

我臨出門前，她拉住我的胳膊，躊躇了良久，支支吾吾開了口。

【楠楠，媽以前做事糊塗，媽對不起你。】

【你大了，有出息了，媽不知道怎麼彌補你。】

【你把媽從黑名單拉出來吧，媽保證不打擾你，媽就安安靜靜看著你朋友圈的生活就行，你過得幸福媽就安心了。】

【六千太多了，媽用不了，每個月媽給你打五千，你自己拿著在那邊生活，咱們窮家富路。】

說到最後，我媽的語速越來越急，聲音越來越小，拉著我的那隻手冰涼，手心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我垂下眼眸，望著這個耳根子軟，一輩子以夫為綱的女人。

她老了，糊塗了這麼多年，終於清醒地向自己的親生女兒懺悔自己這麼多年的忽視和偏心。

我感覺嗓子眼哽住了一團東西，憋的我喘不上氣，眼眶酸酸的感覺。

我沒回答她，隻是當著她的麵解除了對她的拉黑。

周思陽因殺人未遂被判處二十年有期徒刑。

他的父母還是離了婚，周母接受不了這個事實，在一個暴雨夜趕了周父出去。

周父自知虧欠，心甘情願淨身出戶。

公司遭此一事，客戶大量流失，合作方紛紛宣布解約，周家很快宣布了破產。

周母帶著分到的財產出了國，隻剩周父自己解決國內的債務。

江憶瀾自知人生再無翻身的可能，甚至連成為一個普通人的機會都沒有了，情緒變得暴躁多變，動輒尖叫摔砸。

我爸照顧了江憶瀾幾天，但是他一輩子沒做過什麼家務，更是不能接受自己的掌上明珠已經成了個殘疾瘋子，很快就忍不了了。

他找到周父的棲身之所，將打包成粽子的江憶瀾扔在他家門口，轉身離去。

他沒有回那個老房子，他根本無法接受鄉親們指指點點的嘲笑議論。

但是生活還得繼續，他現在得像我以前一樣，每天為第二天的三餐奔波發愁。

聽說我爸卷了行李去了外省打工。

他再也沒回來過，多年後我回國，沒人知道他的去向，也沒人知道他是不是還活著。

出國前一天我媽來找了我，塞給我一張銀行卡，一隻紅色的小老虎抱枕。

她舔著嘴唇，牽扯出一抹幹澀的笑。

【楠楠，這是這些年我攢的私房錢，雖然不多，但出門在外傍身的越多越好。】

【我這些天經常做夢，夢見你小時候喜歡這個小老虎，但是就一個。】

她再也說不出後麵的話，隻能牽扯著那抹尷尬的笑，比哭都難看。

這是我們家鄉的習俗，紅老虎有保佑平安的寓意，家家戶戶的小孩子人手一隻。

我小時候很喜歡這個小老虎，但是我姥姥隻縫了一個，我爸做主給了江憶瀾。

她並不是真的喜歡，她隻是享受被偏愛。

我沒說什麼，隻是將那隻小老虎放進了行李箱。

後來我順利畢業，留在了那個遙遠的國度。

我媽做保姆很多年，年老以後我送她去了養老院。

有一天小老虎破了一個角，裏麵的棉花漏了出來。

其實我早就過了那個喜歡小老虎的年齡了。

可能是想要將它複原，也可能是想要彌補我童年缺失的那隻老虎。

我拿出針線。

手指卻觸碰到棉花裏的尖銳。

打開發現是一張紙條，上麵隻有一句話。

【願折吾身護吾女江顧楠一生順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