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沈淮安赴京趕考的路上救下他的,當時他被土匪攔路搶劫,沈淮安懷中那點兒銀子是他全部的盤纏,也是他母親夜以繼日為別人漿補衣裳,一點點攢出來的。
對他而言,那不止是銀子,是母親的殷殷期盼,是能夠支撐著他走到考場,改變命運,為民請命的基石。
彼時我偷偷離家,胸中滿腔正義,隻想做個仗劍天涯的女俠。
我三下五除二地打走了劫匪,一轉頭卻對上沈淮安亮晶晶的眼睛,他滿眼敬佩:
“姑娘行俠仗義,嫉惡如仇,強過世間萬千兒郎,若淮安將來能夠走進朝堂,定要像姑娘一般,以天地立心,以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他滿身清貧,衣服還打著補丁,我卻覺得胸懷天下的他是那麼耀眼,字字鏗將,驕傲地述說著自己的理想。
我以為我們誌同道合,欣賞他心中抱負,願意護送他上京趕考。
高中狀元那天,他拉著我的手說:
“阿姿,嫁給我吧,讓我們一起為天下百姓做些事情。”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沈淮安少年時有個愛而不得的姑娘,姑娘與他青梅竹馬,情誼深厚,卻在江南富商前來提親時,忍痛選擇了富商。
那富商對沈淮安極盡羞辱,罵他這樣的泥腿子,天生的賤命,隻配被人踩在腳下。
也正因為這件事,讓他更加堅定要出人頭地的決心。
那日之後,我一連幾日都沒有見到沈淮安。
小翠每每從廚房拿了吃食回來,小臉上總帶著憤怒:
“不過是個寡婦,自家夫君才沒了幾天,就跑到別人家裏來登堂入室,拿起東西來一點兒都不手軟,那血燕是老夫人特意讓廚房燉給夫人補身用的,她憑什麼拿走啊?真是臉都不要了。”
“混賬奴才!你在說誰不要臉?”
沒等我說話,沈淮安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他手中端著小半碗血燕,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失望地看著我:
“你看看你是怎麼教導下人的?都敢罵主子了,一點規矩都沒有。”
我沒有看他,勺子攪弄著碗中的小米粥,靜靜開口:
“小翠,告訴相爺,你的主子是誰。”
小翠挺直腰板,朗聲說:
“奴婢是夫人的奴婢,從來沒有姓謝的主子,更沒有搶別人東西的主子。”
沈淮安眼中怒氣翻滾:
“不過就是一碗血燕,吃沒了再叫下人去買就是了,你至於讓你的丫鬟跑到瑤姬門口,罵她偷盜嗎?”
“她清清白白的一個人,自幼體弱,心思敏感,住在我們府裏已經心有不安了,生怕你不高興,你何必這麼為難她?不吃血燕你會死嗎?虧我一直覺得你俠義心腸,沒想到也和那些愛慕虛榮的後院婦人沒什麼不同!”
我納悶地看向小翠,小翠連連搖頭,表示她並沒做過。
看來撒謊的另有其人了。
我抬眼看向沈淮安:
“既然於心不安,那就讓她走啊,你不是素來不願讓人為難嗎?是舍不得嗎?”
沈淮安眼中閃過一絲心虛,隨後放緩了語氣:
“我與她真的沒什麼,隻是不忍她一女子孤身在外罷了,這麼多年我都沒有納妾,你還不了解我的為人嗎?我知道孩子沒了,你心情不好,你看,瑤姬知道你在小月中,特意省了半碗血燕給你,”
看著隻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的血燕,我心中既惡心又好笑,想不到我在自己家裏,還要靠外人嘴裏省吃的。
我更不懂,為何女子從一而終就天經地義,男子不納妾卻仿佛是什麼了不起的事。
我聽著他一口一個瑤姬,突然想起沈淮安已經許久沒有喚過我的名字。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跟我說得話越來越少,即便開口,也總是“喂”來“喂”去。
我靜靜地看著他:
“沈淮安,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嗎?”
他愣住了,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等待我的隻有沉默。
我突然笑了起來,原來我的丈夫,已經忘記了我的名字。
沈淮安眼中突然湧起愧疚,他試圖拉住我的手:
“娘子......”
我揮手擋開他,將那半碗血燕倒進了痰盂,冷淡道:
“多謝相爺的好意,我不喜歡吃別人的剩飯。”
沈淮安被拂了麵子,惱羞成怒,砸碎了碗,大聲罵我不可理喻:
“我每日公務繁忙,哪能記得住那麼多事情?一個名字而已,還能比得過你‘右相夫人’這個稱謂好聽嗎?咱們夫妻多年,我讓你成為人人羨慕的京中貴婦,給你榮華富貴,你還有什麼不知足?至於這麼跟我無理取鬧嗎?我看你就是閑的,沒事找事!”
“既然你不喜歡,那以後就別吃了,血燕都留給瑤姬。”
他怒氣衝衝地離開,小翠氣得想要追過去:
“相爺太過分了,他怎麼能忘記夫人的名字?奴婢去跟他說!”
當初是沈淮安親口說我的名字好聽,孟千姿,千姿千麵,每一麵他都喜歡。
可惜,千姿千麵,都不是他最愛的那一麵。
我攔住小翠,讓她幫我把珍藏了許多年的劍取出,愛憐地撫摸著劍身。
沈淮安當初說,他已經入朝為官,有他為民請命就夠了,我隻要在背後支持他就可以,畢竟高官夫人,整日舞刀弄劍,實在不夠體麵。
可他不止忘了我的名字,也忘記了,我會嫁給他,從來不是因為什麼‘右相夫人’的名號,更不稀罕所謂的榮華富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