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書為勸戒而作,其形容盡致處,如見其人,如聞其聲。閱者深味其言,更返觀風月場中,自當厭棄嫉惡之不暇矣。所載人名事實,俱係憑空捏造,並無所指。如有強作解人,妄言某人隱某人,某事隱某事,此則不善讀書,不足與談者矣。
蘇州土白,彈詞中所載多係俗字,但通行已久,人所共知,故仍用之,蓋演義小說不必沾沾於考據也。惟有有音而無字者,如說勿要二字,蘇人每急呼之,並為一音,若仍作勿要二字,便不合當時神理;又無他字可以替代,故將勿要二字並寫一格。閱者須知覅字本無此字,乃合二字作一音讀也。他若 音眼,嗄音賈,耐即你,俚即伊這類,閱者自能意會,茲不多贅。
全書筆法自謂從《儒林外史》脫化出來,惟穿插藏閃之法,則為從來說部所未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或竟接連起十餘波,忽東忽西,忽南忽北,隨手敘來並無一事完,全部並無一絲掛漏;閱之覺其背麵無文字處尚有許多文字,雖未明明敘出,而可以意會得之,此穿插之法也。劈空而來,使閱者茫然不解其如何緣故,忽欲觀後文,而後文又舍而敘他事矣;及他事敘畢,再敘明其緣故,而其緣故仍未盡明,直至全體盡露,乃知前文所敘並無半個閑字,此藏閃之法也。
此書正麵文章如是如是;尚有一半反麵文章藏在字句之間令人意會,直須閱至數十回後方能明白,恐閱者急不及待,特先指出一二。如寫王阿二時,處處有一張小村在內;寫沈小紅時,處處有一小柳兒在內;寫黃翠鳳時,處處有一錢子剛在內。此外每出一人,即核定其生平事實,句句照應,並無落空,閱者細會自知。
從來說部必有大段落,乃是正麵文章精神團結之處,斷不可含糊了事。此書雖用穿插藏閃之法,而其中仍有段落可尋。如第九回沈小紅如此大鬧,以後慢慢收拾,一絲不漏,又整齊,又暇豫,即一大段落也。然此大段落中間仍參用穿插藏閃之法,以合全書體例。
說部書,題是斷語,書是敘事。往往有題目係說某事,而書中長篇累幅竟不說起,一若與題目毫無關涉者,前人已有此例。今十三回陸秀寶開寶,十四回楊媛媛通謀,亦此例也。
此書俱係閑話,然若真是閑話,更複成何文字?閱者於閑話中間尋其線索,則得之矣。如周氏雙珠、雙寶、雙玉及李漱芳、林素芬諸人終身結局,此兩回中俱可想見。
第廿二回,如黃翠鳳、張蕙貞、吳雪香諸人,皆是第二次描寫,所載事實言語,自應前後關照。至於性情脾氣,態度行為,有一絲不合之處否?閱者反複查勘之,幸甚!
或謂書中專敘妓家,不及他事,未免令閱者生厭否?仆謂不然。小說作法與製藝詞:連章題要包括,如《三國》演說漢、魏間事,興亡掌故瞭如指掌,而不嫌其簡略;枯窘題要生發,如《水滸》之強盜,《儒林》之文士,《紅樓》之閨娃,一意到底,顛倒敷陳,而不嫌其瑣碎。彼有以忠孝、神仙、英雄、兒女、贓官、劇盜、惡鬼、妖狐,以至琴棋書畫、醫卜星相,萃於一書,自謂五花八門,貫通淹博,不知正見其才之窘耳。
合傳之體有三難:一曰無雷同,一書百十人,其性情言語麵目行為,此與彼稍有相仿,即是雷同。一曰無矛盾,一人而前後數見,前與後稍有不符,即是矛盾。一曰無掛漏,寫一人而無結局,掛漏也;敘一事而無收場,亦掛漏也。知是三者而後可與言說部。
或謂:六十四回不結而結,甚善。顧既曰全書矣,而簡端又無序,毋乃闕與?
花也憐儂曰:是有說。昔冬心先生續集自序,多述其生平所遇前輩人品題讚美之語,業將援斯例以為之,且推而廣之。凡讀吾書而有得於中者,必不能已於言。其言也,不徒品題讚美之語,愛我厚而教我多也。苟有以抉吾之疵,發吾之覆,振吾之瞆,起吾之屙,雖至嗬責唾罵、訕謗詼嘲,皆當錄諸簡端,以存吾書之真焉!敬告同人,毋 金玉。
光緒甲午孟春,雲間花也憐儂識於九天珠玉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