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楊先生根本沒法勸住在他看來如今已經失去理智的楊百裏，幹脆甩手留下一句：“要不你自己去問問邱伊人，她要你怎樣你就怎樣好了。”然後便進了房間。

隨著房間的房門“砰”的關上，劍拔弩張的氣氛又歸為死一般的寂靜。偌大的客廳裝著一個小小的少年，他空蕩蕩的心裏裝著一個小小的姑娘。

楊百裏全身的力氣仿佛在一瞬間被抽空，靠著沙發慢慢地滑坐在地上，屈膝蜷成一團，把自己抱得緊緊的。他很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可是眼眶幹澀，一滴淚也流出不來。

窗外華燈初上，將暮靄點亮，楊百裏卻不想開燈，呆呆地看著最後一絲晚霞消失在天際，自己微不足道的身影被黑暗一點點吞噬。一扇窗，隔絕了兩個世界——你在外頭，我在裏頭。楊百裏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送邱伊人回家的路上，那明明暗暗的燈光——一直樂此不疲地閃著，在人絕望地以為它不會再亮起的時候，它又突然用光亮擁抱黑夜。

楊百裏想，他明天要去問問邱伊人，公不公平，她說了算。

當楊百裏再一次獨自站在邱伊人的病床前時，腦子一片空白，之前打好的腹稿全部付之一炬。

邱伊人看著楊百裏呆愣的模樣，“撲哧”一聲笑開了：“楊大傻，你不去上學啊？怎麼天天往我這跑？”

“你希望我去上學嗎？”

“難道你不應該去上學嗎？”邱伊人詫怪地瞪著他，“你可別想借著我這事逃學。要逃也是我逃，關你什麼事？”

“可是，邱伊人……”楊百裏咬住了下唇，“你什麼時候去上學啊？”

“我好了就去上學啊。”邱伊人理所當然地說道，“我又不像你，還想著不上學。我可熱愛學習了，絕對不會落下學業的。再說了，我又沒撞壞腦子呢，現在就刷一套《天利38套》給你看要不要？”

“邱伊人，你想上哪所高中？”楊百裏小心翼翼地問道。

“當然是附中啊！”邱伊人拍了拍胸脯，“我這麼好的成績，不上最好的高中都對不起自己。”

看到這，薑淶用手肘捅了捅身邊的郭瞿：“喂，A市的附中好像全國聞名吧？”

看到郭瞿點了點頭，薑淶若有所思地將視線移回了泡泡上。

楊百裏沒有接話，隻是盯著邱伊人，眼中專注地倒映著她一人的身影，眼底卻茫然若失。

邱伊人搓了搓手臂：“別這麼看著我呀，瘮的慌。喂，你不會不想考一中吧？”楊百裏遲疑了一瞬，剛想開口，就被邱伊人截住了話頭：“不會吧？楊百裏，你成績可比我好！”

楊百裏沉默了許久，才艱難地開口道：“你不會覺得，這樣，很不公平嗎？”

邱伊人莫名其妙地歪著頭看向楊百裏：“成績好就去讀好學校，這哪有什麼不公平？”

“可是你，你……”楊百裏突然就說不下去了，如鯁在喉。

“我啊。”邱伊人突然笑了，所有的煩惱似乎都在她揚起嘴角的那一刻煙消雲散，“我知道，我以後說不定生活都不能自理了，但這並不阻礙我上高中啊。我媽媽特意谘詢了一中的校長，隻要我考得上，一中的大門還是為我敞開的。隻是比別人學得辛苦一些，我這麼聰明，也沒關係的吧。”

邱伊人還是心軟了，她覺得自己再讓楊百裏這麼痛苦下去，她指不定就更難過了。現在，她想給予楊百裏一些快樂，據說快樂也是會傳染的，自己會不會也高興一些呢？

“楊百裏。”邱伊人收了笑容，神情嚴肅，“我要問你一個問題。”

“你說。”楊百裏也跟著緊張起來。

“你是不是喜歡我啊？”

楊百裏的心跳在聽到這句話後好似漏跳了一拍，突然又猛地加速，如擂鼓般的心跳聲讓楊百裏懷疑邱伊人是不是也聽得見。此時少年的臉上紅得像燒起來一樣，方才還一片死寂的眼中盛滿了慌亂，口中的話也跟著結巴起來：“你、你知道啊。”

邱伊人看著他亂了分寸的樣子不由自主地笑出了聲：“楊大傻，你以為我也傻啊，雖然你不說，但是哪個不喜歡的人會天天堅持送我回家？”

少年羞赧地把手藏在了身後，眼中的慌亂卻沉澱了下來，餘留一片清明。他一字一句堅定地說道：“邱伊人，我喜歡你。”

邱伊人本來隻想套個話，沒想到卻換來楊百裏這麼正式的告白，臉上浮上兩抹紅雲，襯著她之前蒼白的臉蛋終於有了些生氣。少年灼灼的目光讓邱伊人頗為不好意思，小臉一偏，含糊地“嗯”了一聲算是答複。

楊百裏拿不準邱伊人的意思，心中七上八下的，惴惴地不敢貿然出聲。

邱伊人等臉上的紅暈消退才轉過身來正視著楊百裏：“既然這樣，那你照顧我吧。”

“啊？”

“去考一中啊，笨蛋。”邱伊人推了呆若木雞的楊百裏一把，“不和我上一樣的學校，怎麼照顧我？”

“你說真的？”楊百裏沉浸在突如其來的驚喜中，有些不可置信。

邱伊人一撇嘴，對著楊百裏又是一推，言語間頗有些惱羞成怒的味道：“假的假的，剛剛都是跟你開玩笑的啦！”怎麼覺得他越來越呆了？說到底還是自己吃虧了啊！

楊百裏被連推了兩下也沒有絲毫不滿，反而向前跨了一大步拉近了他和邱伊人的距離。他用目光鎖住邱伊人因為不好意思而飄忽的眼神，聲音帶著變聲期特有的沙啞：“可是，我當真了。”

“那就說到做到嘍。”邱伊人努力想表現出淡定的模樣，語氣輕飄飄的，好像在討論一道無關緊要的選擇題的選項一樣。

“我決定了。”楊百裏逆光而立的身影在此時顯得格外高大，讓邱伊人看著出了神，“我要去讀醫，然後一直照顧你。”

“一直是多久？”

“你想多久，就是多久。”

楊百裏走出病房時，意外地看見了楊先生和邱伊人的父母就守在門口，頓時有些尷尬。

“小子，剛剛你說的我們可聽到了。”邱爸爸和邱媽媽交換了一個眼神，擺出最嚴厲的表情瞪著楊百裏。

楊百裏毫不退縮地迎上邱爸爸的目光：“叔叔，我是認真的。”

邱媽媽說：“你才多大啊，十五吧，就敢輕言未來？小孩子說的話哪當得準哦。”

楊百裏挺了挺胸膛，仍舊不屈不撓：“我會為我說的話負責，這和年齡無關。”

邱爸爸定定地看了楊百裏一會兒，繼續說道：“那你知道伊人以後還會有哪些問題嗎？會大小便失禁，可能會有繼發性脊髓損傷，伴有嚴重疼痛和抽筋，護理不當還會導致骨性殘疾。她從小驕傲，日後因為病痛折磨肯定脾氣漸長，會時不時地發脾氣，這些都沒關係？”

楊百裏毫不猶豫地回答：“沒關係。”他的臉上沒有嫌棄，隻有滿滿的心疼。

“那就去做吧，做你承諾的。”

等楊百裏反應過來，邱伊人的父母已經踏入了病房，隻留給楊百裏兩個背影。楊百裏轉過頭，看見一直沉默著的父親，頓了一秒便走到了他身邊。

“爸爸。”楊百裏微微抬頭喚道。

“兒子。”楊先生一把抱住楊百裏，手微微顫抖，“爸爸為你驕傲。謝謝你，能和我一起承擔這一切。”

“這是我應該做的。”楊百裏毫不猶豫地回抱了父親，這才意識到他在短短幾日裏就消瘦了那麼多。

楊百裏退出楊先生的懷抱，抬手拍了拍楊先生的肩膀：“爸爸，以後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