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蘇閶門外,七裏山塘宛如一根哀怨的琴弦彈唱在風月掩映的柳蔭深處。謝鷹的忘年交,一個交出了盒子槍,身軀依然挺拔,江湖氣十足的原副師長江振如今做起了茶葉生意。幾番折騰,手上頗有積蓄。他一口氣買下了十數間破屋,破屋外連著山塘河最大的青石碼頭。碧生生的東山雨花勝景的香茶,在黑蒼蒼的老屋裏翻炒,美妙的香氣飄到巢湖畔的皖地名城。在巢湖老槐蔭莊,他置良田百畝。姑蘇雖好,終有葉落歸根之時。他經常聽著汩汩的河水聲,把思念之焰燃向波翻浪湧的千裏之外的大湖蘆葦深處。但,一位不速之客的雨夜造訪擊碎了他本可如願的商界清雅生活。他有一段不堪回首,無可言說且具罪惡感的往昔。而來客就是一個唯一健在的證人,一個人世間他最不願見到的來客。一次酒醉,他拔出了槍,射殺了與他同為副師長的頗有嫌隙的同行。謝鷹,正是這位機靈的師部警衛貼耳告訴他一個妙計。一葉扁舟搖至湖心,扔下,大雨,激浪。一根心頭刺從此消失。月光下,這位鐵塔似的中年軍人冷笑著脫下軍帽。黃師長聽報副手陣前投敵不知去向時,仰天大笑聲,然後用手猛擊一掌,“負我者絕無好下場。”
聽聞昔日沙場老上級棲身姑蘇山塘,直覺告訴謝鷹去徽埠會館可打探翔實消息。清波不興的銀帶般的山塘河沉入夢鄉,路燈的昏黃燈影投射在破舊不堪的屋脊上。濕潤潤的河麵上,茉莉花香悄然飄來。咚咚,他輕叩了兩聲。門,吱呀一聲開了,探出一張警惕的麵龐。
破敗小院探出麵龐的正是江振,昔日皖軍最具戰鬥力師團的副師長。刹那間,江振眉頭擰成一個驚天的問號。他一把握緊小夥子冰涼的雙手。鷹隼般的眼神緊盯著來客不卑不亢的麵龐。隻見小謝嗖地從軍褲口袋裏掏出一顆生鏽的子彈。謝鷹眼光逼視著江副師長。哦,隻見江振眼裏噙起了淚花,“小兄弟,我的謝小弟,江哥永不忘你的相助之恩。”謝鷹猛地擼起了短褲,血印,深深的血痕在昏黃的燈光下映出恐怖的光。“血債血償,常副師長在姑蘇廣有黨羽,山塘街側就有他的死黨。當年巢湖邊上的槍聲讓他們鳥獸散,今日,姑蘇茶葉行裏,他們結夥壓市,還要與你江副師長算昔日之賬。”江振大腦裏一片空白,刹那間,他的臉上泛起紅暈。他隻不過從茶農處販來明前香茶,然後運往蘇皖兩省,賺些銀子。他轉了話題:“小鷹子,何方高就?”他的江淮官話裏滿是關切,謝鷹一聽就明白,他要掏銀子了。“偌大個姑蘇城容得下八方來客,卻容不下小謝的立錐之地。”小謝應道。江振高大的身軀微微震了一下,刹那間,一個主意掠過他的腦際。“巢湖方麵缺一茶方總代理,小謝能屈就嗎?”他問,用左眼的餘光掃視了一下這個從天而降的災星。“不過,常副師長陰魂猶在,湖中的每片月光裏都藏著他的刀魂。”他用家鄉話悠悠加了一句。“月銀五百大洋夠嗎?”江振叉起五指,肥厚的手指仿佛鎮魔的五座山峰。慘白的月光下,謝鷹尚屬幼稚的眼神與江振不怒自威的流淌眼波接觸時,小夥子一個激冷,渾身哆嗦了一下。“我們要約法三章,記住,你不再是謝鷹,你叫黃鷹,另外,山塘街你可以來,必須要在夜間。”“最重要的是,江振已經葬身太湖,你來往的是一位落魄的昆曲名家,他叫江傳昆。”刹那間,姑蘇藍天被閃電撕開了一道月牙般的缺口,轟然雷聲中,謝鷹心中五味雜陳,他怔怔地立在山塘河畔,任憑突然而至的密集雨點淋濕染血的衣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