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曾是陸瑾然八抬大轎、明媒正娶回來的妻。

他口口聲聲說非我不娶、非我不要。

後來他帶著留洋千金回府後，卻縱容她罵我是土包子、裹腳女。

甚至將我送上遊行車，讓所有人指責我是舊時代的糟粕。

他笑著問我，“都這樣了還不死心麼？”

我沒告訴他，我的心早就死了，但這條命必須獻給新中國。

01.

成親第三年，陸瑾然帶著留洋千金回了府。

她叫於明嫣，人如其名，明媚嫣然、不知拘束。

回來的第一天，他一個眼神都沒留給我。

府上到處在傳，說陸府要變天了，陸少的身邊要換人了。

丫鬟翠竹替我收拾了幾個嘴碎的，隔天，於明嫣就找到了我。

原來，那幾個嘴碎傳消息的丫鬟，都是她安排的人。

於明嫣長得嬌俏可愛，眉眼彎彎，旁人看著隻覺著親和，我看著卻覺著是一番嘲弄。

“你就是瑾然的發妻宋知心？我早就想見你了，可他還藏著不給我看。”

她像是在說什麼見不得光的東西，嘴角扯著止不住的得意。

“喲，你還裹著小腳呢！”她像是看到什麼新奇玩意兒，拿著個樹枝蹲下身在我腳邊戳了戳。

忽地，她冷笑一聲，“來人，我倒要看看，這小腳長什麼樣子。”

說著，她身邊的幾個丫鬟就衝了過來。

幾個人按住我的上身，幾個人拽著我的鞋子。

我下意識不停掙紮。

“我來！”於明嫣提著裙子拉住我的腳踝，作勢要脫下盆底鞋。

“明嫣——”

門口傳來低沉的聲音，陸瑾然身著一套綠色軍製大衣走了過來。

他皺著眉頭看向院子裏荒唐的一幕。

我的眼淚倏地就落了下來。

陸瑾然一步一步走近，直到在我麵前停下。

“在做什麼？”他冷聲問著。

“瑾然，我就是好奇她裹著的小腳長什麼樣子。”於明嫣拉著陸瑾然的手，撒嬌似的甩了甩。

陸瑾然的眸光看向我的腳。

一瞬間，我隻覺得委屈的酸澀從心口湧上鼻尖，仿佛被人扒開衣服看了個遍。

“瑾然，我.......”剛想解釋什麼，可他卻拉起於明嫣的手，撣了撣灰。

“臟。”

臟？

臟........嫌我裹著的腳臟。

原來是這個意思。

02.

我和陸瑾然算得上是青梅竹馬，我爹本是朝廷保守派，但是清政府滅亡後，我便像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陸瑾然的父親本是先進派，改革後成了新政權的統帥，而他的身份與我也天差地別。

可那個誰都看不上我、誰都能踩我幾腳的日子裏，是陸瑾然向我伸出了手。

“我不介意，我就要娶你。”

他說他要娶我。

他說他會愛我。

於是，我信了，也嫁了。

此時我木訥地坐在院子裏，腦海裏回想著他吐出的那個字。

心痛的感覺侵襲全身........

過了許久，久到天色都暗了下來。

陸瑾然麵無表情地走了過來。

這是他留洋歸來後，第一次和我獨處。

“明嫣很小就被送去國外，她沒見過........”裹腳兩個字他沒說出，但眼神裏皆是淡漠疏離的嫌棄，“你不要怪她。”

來找我，還是為了她。

我沉默不語。

他又開口，“我在國外留學的這三年，經曆了許多事，她一直陪在我身邊，我不會讓她受委屈。”

我麻木地抬起眼眸，“這話聽著，倒是像怪我沒陪你？”

“知心.......”陸瑾然語氣很淡，“她和你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我的反問像是一把尖刀抵住了他的喉嚨，最後他歎口氣，“時代不一樣了，你和她自然也不一樣。”

是啊。

在他眼中，我是舊時代的糟粕。

是隻會纏足躲在這深閨之中靠男人而苟活下去的女人。

是以父為尊、以夫為大的舊思想。

我怎麼比得上她那個滿肚子都是學識、滿眼都是世界的新世紀玫瑰呢。

我點點頭，“你要娶她，是麼？”

陸瑾然看著我，曾經的柔情全然不見，留下的隻是一片無奈。

“是。”

我忍下哽咽，麵無表情地起身，“那就祝陸少帥和於小姐百年好合了。”

我宋知心從來不是糾纏不清的人。

而且在這個時代，我有更重要的事去完成。

03.

那天之後，於明嫣成了陸瑾然的獨寵。

她喜歡西洋裙，陸瑾然就包下所有裁縫鋪，每天給她量身定製。

她愛喝下午茶，陸瑾然就給她買下法式莊園，一切開銷全權承擔。

她在陸府大搖大擺，想去哪兒都是馬車接送，從來沒有禁足限製這一說。

“聽說了嗎？陸少帥把那位於小姐寵上天了。”

“是啊，要什麼給什麼，看來早晚取代現在的少奶奶。”

“早晚？我看已經是了，人家陸少帥什麼身份，隻有於小姐配得上他。”

........

外人議論紛紛，似乎每個路過陸府的人都要說上一嘴，生怕我不知道陸瑾然對於明嫣有多好。

“小姐，你別難過。”

這天，我換了套輕便的衣服正要出門就聽到討論聲，翠竹滿臉擔心地看著我。

我擺擺手，“有什麼好難過。”

是啊，有什麼好難過呢？

我抬眸看向不遠處的百老彙，大門緊閉，左側掛紅，有消息。

“翠竹，我出去有點事，別人問起就說我身體不適睡著了。”

百老彙白天很少開門，但是左側掛紅是特殊的暗號。

我知道，他們來找我了。

“宋小姐？”老板看了我一眼。

我笑了笑，“沒尾巴。”

他點點頭，“請跟我來。”

穿梭在百老彙一條又一條走廊，兜兜轉轉下才來到間昏暗的房間。

“哢噠——”一聲響動後，門打開。

坐著的人一言不發，遞上一張紙條——葛先生被捕，速救。

這位葛先生，我早有耳聞。

他是東洋回來的名醫，滿腹學識的他懂得如何配置新藥，這種藥能夠消毒、救治，療效快、作用強，對於前線軍隊來說十分重要。

我將紙條快速銷毀。

“陸榮光為諂媚日軍，將葛先生暗中捕獲。”他站起身看向我。

陸榮光？

陸瑾然的父親？

我心中一愣，“老李，我要做什麼？”

“利用好你和陸家的關係，找到葛先生，救他出來。”

我握緊拳頭，“好。”

04.

一年前，我聽到前線抗戰的消息，物資緊張、人員匱乏.......種種問題讓我心裏時常惦記。

但我終究是困於深閨之人，又能做什麼呢？

直到我拿出所有的嫁妝，以陸府的名義向前線革命軍運送了一批物資，數月後卻意外收到感謝信。

和我碰麵的人不願意透露真實姓名，他隻讓我喊他老李，表明自己是接頭人。

“為什麼會找到我？”

“收到陸府的物資時我們也嚇了一跳，派人調查許久後才知道是你，小同誌，如果沒有你那批物資，革命軍的同誌們撐不下去。”

“革命軍？”

我不懂什麼革命軍。

“不知道不要緊，我慢慢和你說。”

那之後，老李就像是父親一般同我說了很多，他說革命軍的偉大誌願不僅僅是守護疆土，還要創造一個全新的國家。

他和我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畫都描摹出一副難以想象的壯闊圖景。

“宋同誌，你相信嗎，我們會有個不一樣的未來。”

“不一樣的未來？”我看向他。

“嗯，她的名字叫做新中國。”

在他的感染和啟發下，我加入革命軍的地下組織，代號“梔子”。

大多數時候我是秘密運送物資，後來開始執行更多任務。

隻不過這一次，我沒想到，最新的任務居然與陸家有關。

看來.......還不能離開陸府。

05.

“本小姐今天要玩的盡興。”百老彙樓下傳來一陣聲音。

“於小姐，這百老彙白天也不開門啊。”

“你懂什麼？我想讓它開門，就會開門。”

來人是於明嫣，還帶著許多名流。

這樣的場合她最是喜歡，一會兒向眾人炫耀陸瑾然送她的鑽石戒指，一會兒又展示自己曼妙的身姿。

“梔子，人多眼雜，我從後門撤退。”

我點點頭，“你小心，我去吸引注意，給你打掩護。”

告別後，我坦然地下了樓梯，走到大堂。

“喲，這不是宋小姐麼？”

於明嫣看見我後語調提高了不少，端著大方的笑容，向周圍人介紹，“這位是陸少的.......發妻。”

說完這句話，她向一旁的某位名媛使了個眼色。

那人迅速領悟，“發妻？哦～不就是包辦的婚姻嗎？沒想到現在還有這麼封建的事情啊。”

他們故意嘲諷，看熱鬧的人也聚集過來。

我悄悄抬眸，看見老李不動聲色地走了出去。

“嗬。”於明嫣冷笑一聲，“你可別這樣說，我們宋小姐可是古董，古董是什麼？”她彎下腰衝著我笑，“古董是稀有的意思呢。”

這話一出，眾人哈哈大笑起來。

我不想多爭執，抬腿就要往外走。

可誰知於明嫣還是不依不撓，“纏了足方便走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