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妻子陳馨離世後，我花了三年時間在他墳前種滿鮮花，買下戒指婚紗。

在她的墓碑前，在山野雲雀的祝福下補辦了那場欠缺的婚禮。

再去醫院拿病危通知單時，我已經沒有任何遺憾。

我帶著妻子的遺物離開生活九年的鄉村，完成最後的旅行。

卻在路上看見本應離世的妻子，被一個陌生男人求婚。

我茫然無措，想過去追問，被一個少女攔住。

她興奮喊出我的名字索要簽名。

她指著馬路對麵的大屏幕，上麵正播放著我在墳墓前舉辦婚禮的一幕幕。

標題。

《與窮苦人婚姻六年直播研究項目，播放量破億！》

1.

車輛停靠在站台後，我腹部劇痛咳出了血。

我帶的止痛藥沒剩多少，不得不提前下車找藥店。

半路卻遇著求婚現場。

在一輛豪車前。

俊俏的男人單膝下跪遞上戒指深情的向女人訴說情話，女人表情驚訝有些意外，但眼神也寫滿歡喜。

四周的群眾的吹著口哨歡呼。

任誰看了都會覺得是對恩愛情侶，即將走向婚約殿堂。

可我卻楞在了原地，大腦一片混亂。

隻因被求婚的女人和我三年前離世妻子長得一樣！身高體型包括那眼角的淚痣的位置都一模一樣！

已死之人出現在了眼前，我下意識喊道。

“老婆？”

四周人投來鄙夷的視線。

精心準備的婚禮被打擾，男人握緊拳頭就朝著我的方向衝來。

“哪來的神經病，敢喊我的未婚妻老婆？”

被女人拉住。

“算了阿明，我們回家在繼續好嗎？”

男人才不情願牽著女人上車，疾馳遠去。

我好不容易回神，摘下臉上的口罩想要去追。

“等等，老婆！是我啊！”

卻被一名少女攔住。

“大叔你腦子能不能正常的，人柳少爺和陳院士青梅竹馬二十多年好不容易修得正果！”

“你跑來打擾人家求婚，還喊陳院士老婆？我看真是腦子秀逗......”

她憤憤不平平為男人說話，可看清我的臉後又變了顏色。

“你是楊欽？”

我捂著發脹的腦袋下意識點頭。

少女立刻興奮喊道。

“楊先生，請你給我簽名好嗎！我是你的粉絲！剛才是我唐突了向您道歉！”

少女的呼喊將散去的人們重新聚集，眾人臉上皆掛著興奮喊著我的名字要簽名。

我有些發蒙，根本聽不懂對方的意思，意識還停留在妻子死而複生的混亂。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我們怎麼會不知道，您可是當今熱度最高直播節目的男主角啊！”

“什麼？”

少女像是為了證明什麼的指向了馬路對麵的大屏幕。

上麵竟播放著我在月光下像墓碑妻子的墓碑求婚舉辦婚禮的畫麵！

少女興奮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對！我最喜歡的就是這一幕！那怕摯愛之人離世也要和愛人的墓碑完成遺願，真的太感人了！”

不止是我向墓碑求婚。

從與妻子相識結婚到她病逝我在墳前種滿鮮花，九年我經曆的所有幸福與悲傷都被放到了大屏幕。

我整個大腦仿佛在這一瞬間放空。

腹部劇痛吐出了鮮血，徑直栽倒在地上。

意識陷入回憶的最後一秒，我看清了視頻標題。

——《陳院士與貧苦婚約的研究直播》播放量成功破億！

2.

我和妻子陳曦的相識並不是多好的開端。

我自幼沒有父母一個人靠著奶奶照顧長大，奶奶因病離世後，性格孤僻到了極端。

某天夜晚我下班回家的時候遇見陳曦被混混糾纏。

我本不想理會，可想起奶奶的教誨還是打了報警電話將混混趕走。

那知陳曦被嚇壞了連我這個救命恩人也打了一巴掌。

我當被白眼狼咬了一口回家，第二天卻發現陳曦成了組裏的新同事。

見麵就朝我道歉，縱使我說了上百次沒關係卻依舊纏在我的身邊。

她性格開朗，大方，很快和公司同事打成了一片，連帶著我也和公司的同事們熟絡。

雖然不是我的本意，但這個突然出現在我身邊的女人一步步用她的笑容改變了我，吸引了我。

直到一天她遭到老板的兒子潛規則。

我發現後毫不猶豫的將老板兒子打成了半殘。

我才明白我孤僻的性格被她徹底改變。

以及，我真的喜歡上了她。

招惹到公司老板我理所應當的被辭退，陳曦也主動離開公司。

當晚，我找上陳曦告白。

她慌亂過後選擇了拒絕，她告訴我說她也喜歡我，但是。

“我快死了楊欽。”

陳曦得了呼吸道的癌症，生命垂危，她不想給我帶來麻煩。

可已經在這個世上孤單了十多年的我又怎麼會擔心這些。

我沒有猶豫的第二次下跪。

“我奶奶離世後我就獨自一人，是你走進了我的世界幫助改變了我。”

“你的餘生也請讓我陪著你。”

陳馨的眼中閃出淚花，哽咽點頭說道。

“好。”

3.

我帶著陳馨一起到了醫生推薦的鄉村，沒有工業汙染的空氣有助於陳馨的治療。

我工作多年的存款全都買了特效藥，在鄉下白天跑去山上采藥賣錢，晚上就拿著筆寫東西寄到報社賺錢。

陳馨看著我忙碌的樣子每天都在默默心疼，流淚。

她跟我聊起她的過去。

她和我一樣，沒有家人。

她母親是被拐賣到了大山生下她之後跳崖，她父親酗酒打人把自己喝死，她花了十八年的時間才逃出大山，來到陌生的城市生活獨自打拚，卻檢查出了癌症。

如果不是遇到我，她已經打算找一個角落默默死去，她真的很感謝我。

我緊緊的將她抱在懷中，發誓要這輩子都要對他好。我們兩都像是被遺棄的幼犬在土屋相互依靠。

可偏偏命運不公，妻子的病情惡化，我每天辛苦湊下的錢隻能緩解她的痛苦。

六年後，她死在了手術台上。

她說她不想讓我看見她最狼狽的模樣，我趕到時她已經成了盒子。

她隻留下幾句話，說自己困了想要躺在花海裏，下輩子再和我一起去外麵看遍千山萬水。

我便咽下悲傷繼續努力賺錢，花費了三年時間在墳地種滿鮮花，買下結婚時欠下的婚紗。

同年我收到了醫生的病危通知書。

麵對死亡我卻沒有絲毫恐懼，隻想著自己死後能去陪妻子。

我對妻子的愛超過了自己的想象。

可我的這份愛，打從一開始就是一場騙局。

4.

在病房醒來，我以為自己是做了場噩夢。

可抬頭看見整個病房站滿醫生，都想要討簽名後，我才意識到在大屏幕上看見的視頻不是幻覺。

我找其中一位醫生借了手機搜索了自己的名字。

大片視頻出現。

我經曆所有快樂悲傷的六年，被以‘直播調查’放在了整個網上，破放量破億。

我采藥摔傷時強忍著淚，被彈幕吐槽做作；給妻子買生日蛋糕，被說廉價；

我將所有的錢拿去給妻子看病，買不起婚紗，被評論。

‘婚紗都沒法準備的窮酸貨，有什麼資格結婚。’

我看著千萬網絡的評論頭腦發暈，死死盯著創作者一欄。

本該死去的妻子搖成了某學院的院士，致力於人性研究。

我離開家上山後，她便在屏幕前認真講述。

‘貧窮會導致自卑、抑鬱、消極心態和人際關係的退縮。’

‘如果你能給他們欠缺的認同感，他們很容易會喜歡上你。’

她沒有絲毫情感波動用專業的角度分析和我在一起的生活，羅列出大綱準備新的論文。

每一段文字都化作尖刺刺穿了我的心。

我不斷搖著腦袋想要否定一切，可不斷閃過熟悉的畫麵卻揉碎了我的心。

原來，這一切都是假的。

這世上根本沒有與我互舔傷口的陳馨，隻有致力於人性研究的陳院士。

她用她那嚴謹的科學態度，將我的摯愛演繹了出來。

她用愛意做誘餌設下了一座囚籠，一步步將我關在了那座‘山村’，關在千萬觀眾的眼前。

我說的每一句話我做出的每一個選擇，都被她記錄在案，像是研究小白鼠一樣被刨解在所有人的麵前。

心中燃起悲痛不甘。

我腹部巨疼猛的吐出了一口血，低頭怔怔的看著手指尖的戒指。

“楊欽先生！”

醫生有些擔憂的呼喊。

我低聲回應。

“你們知道陳院士現在在那裏嗎？”

“陳院士現在應該在準備和她未婚夫的訂婚宴，您......”

醫生們也終於察覺到我情緒的不對，我的樣子並不像是個演員，而是......

我木訥低頭。

未婚夫？

我想到今天路上遇見的求婚，陳院士看見男人遞來的戒指時滿眼的幸福。

哆嗦的用手機搜索，果然在網上搜到了二人的婚約。

陳家和柳家打從一開始就是世交訂下了娃娃親。

陳馨，不，陳心悅當年的疾病的突然‘惡化’就是為了離開我去找回國的柳少爺。

我握緊拳頭強行用手撐著病床起身拿起地上的背包，塞在裏麵的婚紗和兩張診斷書尤為紮眼，淚水不爭氣的滑落眼眶。

九年，我付出所有真心和愛，最後卻隻換得了一個謊言。

“醫生，請幫我辦理一下出院。”

5.

我用身上僅存的幾百塊租了套西裝提著背包混入了訂婚現場。

看著一批又一批進口的玫瑰被帶進會場鋪成一道豔麗的花海。

我攥緊背包帶子，在會場漫無目的的尋找。

最後在一個半掩著房間門，聽見陳心悅和她朋友聊天。

“陳姐說起來你之前做直播研究的時候還和當了那個窮鬼六年假老婆，現在要和柳少結婚，會不會想起那個他啊？”

“琳琳！別瞎說，我們陳姐和柳少良才女貌！怎麼會和沒爹沒媽的窮小子沾邊！”

“那可不一定，陳姐假死後三年他不是還和墓碑舉辦了婚禮嗎，播放量都破億了多感人啊。”

陳心悅沉默半晌。

“就隻是科研素材，那來的感情。”

“而且......他也沒有真心愛過我。”

“啊？那家夥不是真心喜歡你嗎？可他都在你死了後的墓碑哪兒求婚了......”

陳心悅平靜的解釋。

“那隻是他為了安撫自己的內心偽裝出來的演技。”

房間裏討論激烈。

我的心則降到冰點，最後的期被望磨滅。

我願意為摯愛之人付出一切。

可她從始至終卻把我當成了實驗素材，說我對她沒有真心，愛她隻是演技。

我心底所有的痛楚轉化成了不甘的怒火，猛的一腳踹開大門。

“陳心悅！你這個混蛋！”

房間裏幾人一愣，麵麵相覷。

身穿禮服的陳心悅本皺著眉頭，可看見我的臉後神情一滯。

“阿楊，你，你怎麼會在在這？”

我緊咬牙關徑直衝到了女人麵前，一巴掌甩出！

“啪！”

在場的所有人又是一愣。

“陳姐！”

包間裏的男人頓時撲來，一腳踹在我的胸膛將我踹倒在地。

“那來的瘋子敢對陳姐動手！”

更有人直接抄起了桌子上的酒瓶。

“畜生敢動我陳姐，看老子今天不打爆你的狗頭！”

就在酒瓶快要砸在我腦袋的時刻，陳心悅大喊。

“都給我住手！！！”

“陳姐這個畜生他......”

“我說住手！都給我滾！”

幾個男人走開，陳心悅才捂著臉踉踉蹌蹌的起身攔在我身前，複雜的看著我。

“你都知道了？”

她從包裏掏出了一張卡，手在不停的發抖。

“我原本是想明天就回去告訴你真相，用五百萬當這幾年的補償。”

我沒接，隻用冷漠的眼神看她。

陳心悅有些局促的將卡收回。

“不要錢的話，要工作？要房子車子？你想要什麼我都能給你。”

我還是沒說話，陳心悅像是想到什麼後搖了搖頭。

“楊欽，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

我盯著眼前的女人，竟覺得有些好笑。

陳心悅竟然覺得我從山村裏出來，得知真相後來過來是想搶婚？

“的確不可能啊，畢竟我連像樣的婚紗都拿不出來，也不能像柳少爺那樣給你準備進口的花。”

陳心悅皺起了眉頭壓低聲音。

“楊欽，你如果想要談這些事我們可以私底下談，現在人多不太方便。”

“人多不方便，那你覺得讓那千萬人在直播前像小醜一樣看著我你就覺得方便了嗎！”

林如雪張了張嘴說不出話。

我攥緊了拳頭，在扼製不住心中的憤怒，想再給她一巴掌！

“陳心悅，你為什麼要騙我！”

可一個男人突然從身後跑出，猛地一腳將我踹倒在了地上。

他喚來了幾個安保頓把我壓在了地下。

“因為那份報告很重要！心悅從來沒有喜歡過你，就隻把你當成一個研究對象，知道了嗎。”

我說不出話小腹又開始劇痛，嘴角流出鮮血。

揚起腦袋才看見踢我的人是眼白天求婚的柳家少爺，他走來摟住了陳心悅的肩。

“一個沒爹沒媽的孤兒，心悅願意和你玩這種過家家遊戲都是你的榮幸了，你哪裏來的資格討價還價！”

陳心悅看著我嘴角流出的鮮血眼神有片刻猶豫，但還是搖頭。

“楊欽，拿了我的那些賠償金自己去過快活的生活不好嗎？你非要我把真相說出來嘛。”

“你知道我的職業，是做心理研究的。幾年前我就分析過來，你根本不是那些網友說的傾盡一切喜歡我。”

“你隻是需要一個人的陪伴而已，那些所謂的愛都隻是為了你自己。”

陳心悅最後的話更在我的心中落下重錘，心中劇烈的疼痛刺激病症，我痛苦的垂下腦袋。

她覺得我是默認，歎了一口氣，轉過身子去撿我摔在地上的包。

背包的拉鏈被扯開，一半的婚紗落在地上。

那套婚紗她在直播間見過，不知因為什麼想法，陳心悅不想把那套婚紗弄臟，從地上撿起來。

“八年前我就已經看出來了，你做的所有事都給自己留了許多餘地。”

“你對我根本就沒有感情，談何欺騙？”

她攥緊婚紗搖頭歎氣，目光卻瞥見了書包裏的兩份報告單。

她下意識拿起，看清上麵寫的字。

是一張病危通知書。

以及，我八年前的癌症診斷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