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家有近五百個違禁詞。

分別不能說拜拜，要說回見。

英文不能說要說中文。

爸媽不能說要說父母。

不管什麼新鮮詞，我爸總能找到不吉利的說法。

犯了他的忌諱，我和我哥都沒好日子過。

在外地上大學一年，這次放假回家，我再也忍受不了。

我爸：「買衣服不要買最後一件，不吉利......」

話沒說完，我的身體傳來骨骼轉動聲，我爸的臉瞬間綠了。

.

「我哥的車呢？」

我把行李挪進家門，問門口的老媽。

我記得回來之前還跟我哥說過到家時間，讓他別出去浪等我回家請他吃飯，怎麼在門口看半天沒見他的車。

難道還沒回來？

「別提了，你哥把車賣了。」

「啊？！那不是剛買的麼？我哥超喜歡這一款！」

「噓！小點聲。」

我媽聲音放低，指指臥室門。

「你爸在家呢，太大聲一會把他招來了。」

我媽把行李推進客廳，拉著我在沙發一角坐下。

「到底咋回事啊媽？」

我怎麼感覺一年沒回來家裏大變樣了？

「你哥那車牌照最後一位是零，你爸說那是財富歸零，不吉利，讓你哥換了，你哥不換，你爸就把車砸了。」

「什麼？！」

那車是我哥攢了幾年的工資買的，平時一頓炸雞都不舍得吃，就這麼給砸了？

「那我哥人呢？」

「你哥自從那事後班也不上了，整天悶在家裏喝酒，正好你回來，你有時間勸勸他。」

「江月回來了？」

走廊響起我爸的聲音，他就站在客廳盡頭，見我坐在沙發上，也不說別的，一直盯著我。

我媽使勁懟我胳膊，眼神往旁邊瞟。

我心不甘情不願起身。

「我回來了父親。」

我爸這才走進客廳。

「坐吧，下次別忘了規矩。」

2.

借著我爸上廁所，我溜進我哥房間。

還沒進屋，剛靠近就聞到濃濃的酒味。

「哥？你咋回事啊，我昨天給你發消息還好好的，怎麼回來變這樣了？」

咣當一聲，我沒看清腳下，踢到散落的酒瓶子。

我趕緊撿起來放在垃圾桶，這才發現垃圾桶裏也堆滿了。

「哥，你這樣不怕爸說你？」

「爸？你得說父親！」

我哥嘻嘻地笑，眼瞅著精神都有點不正常。

之前還好好的，我不在一年好像被折磨得不成人樣了。

也是，這環境我倆一起還能有個人分擔，我一走，後麵事多還忙，有時候發消息都不咋回，剩我哥一人可不得逼瘋。

「妹兒，我的好妹妹，哥都不敢跟你抱怨，咱爸現在連我的聊天記錄都要檢查，這家我快待不下去了，你也趕緊潤吧。」

我哥把手機塞我手裏，我一開屏幕，連個密碼都沒有。

我哥之前為了攢錢買車，一直沒說房子的事，忍氣吞聲在家待了這幾年。

不是，怎麼好像遷就我爸遷就到最後變本加厲了？

「都這樣了那還忍啥啊，跟你妹我一起揭竿起義！」

3.

「江城！江月！出來吃飯！」

我還沒跟我哥墨跡幾句，我爸就叫我們出去。

見我和我哥一起從房間出來，我爸眉毛一挑。

「回來不先和父母寒暄，去你哥房間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我哥麵皮一抖，下意識彎腰道歉。

「我靠！」

我趕緊扯住我哥衣服，他怎麼一年被謔謔成這樣了？以前好歹還能反駁幾句呢！

「江月！嘴裏說的什麼！我幾歲時候就教你不要說這些詞彙！」

我爸一下站起來，使勁拍桌子。

「出去上一年學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今晚抄違禁詞表五十遍！」

他走兩步把茶幾上的冊子甩到我附近地上。

「撿起來現在跪著讀一遍！不讀完不準吃飯！」

盯著地上的小冊子，我現在恨不得上去踩兩腳再丟進火爐。

「妹兒。」

我哥拽拽我的衣角。

我靈機一動，瞬間往地上一躺，口鼻歪斜，口水流一地。

「妹兒！江月！你咋的了！」

我哥離得近，握住我的手眼淚差點飆出來。

瞄一眼爸媽，我偷偷用手指頭懟他，在他看過來的時候給他使了個眼色。

到底是一母同胞，默契不是吹的，我哥當時就明白我的意思。

我看他的眼神從慌亂到震驚最後變成妥協，心想這事成了一半。

「閨女！你咋的啦！」

我媽也慌了，從我哥手裏搶過我的半截身子使勁晃。

好嘛，人沒事也快晃有事了。

「你們看！這就是說了違禁詞的後果！」

我爸很淡定，他就站在原地，臉上還帶著快意的笑。

這可不行，看來計劃要有所改變。

「嘎巴，哢啦。」

骨骼伸展扭動的聲音在屋裏回蕩。

我用腰猛地撐起整個軀體，我哥我媽都被我彈到一邊。

左腳向外，右腳向裏，我雙臂彎曲，擰著身體朝我爸走去。

我自己看不到現在的模樣有多奇怪，但從我爸略微變色的臉上來看，指定正常不到哪去。

「江月？你幹啥？我告訴你別過來啊！」

「父親！快跑！別讓江月咬到，整不好她要變異！」

「什麼？！」

我爸的聲音都變了調。

這時候他居然還不忘糾我哥的錯。

「怎麼能叫你妹名字？！要叫妹妹！重新說！」

沒等我哥重說，我一口咬在我爸胳膊上。

一聲撕心裂肺的叫聲直衝雲霄。

4.

「患者這是關鍵詞變異，隻要有人說了這些詞，患者就會失去理智，甚至有可能傷害他人。」

身穿白大褂的醫生一本正經，本來有些懷疑的我爸都沒敢反駁。

「哪些詞會引起她的變異啊？」

聽到我爸的提問，醫生環顧病房一圈，麵色更加凝重。

「您跟我出來說。」

眼見我爸的身影消失在門外，病房裏的我們仨同時鬆了一口氣。

「哥，你同學真會睜著眼睛說瞎話。」

「說啥呢！要不是你哥我提前打好招呼，咱幾個都得露餡！」

「你倆真是太不像話了！」

我媽重重去拍床頭櫃，手拍疼了伸到嘴邊好頓吹。

「咳咳，你倆不許笑！」

見我倆憋不住差點笑出聲，我媽把手往背後一藏。

「我說你倆做啥事能不能提前跟你媽我打聲招呼，我還能不同意咋的？你往地上一躺差點把你媽嚇死！」

「對不起了老娘，下次不敢了。」

我抬手去拍我媽胸口想幫她順氣。

我媽瞥了我一眼，把我的手揮一邊去。

「得了，別整這些沒用的，你打算怎麼做？」

「哼！獨裁者就要受到製裁！天下苦專政久矣！」

5.

「醫生說你還得在醫院住一晚上，就讓你媽晚上在這陪你吧，你哥一個大男人在這不合適。」

我爸剛回來就習慣性開始指揮。

「媳婦，你一會兒領著她換間病房，現在這個在把邊第五間，不行！換到第八個，可以發！」

「嘎巴，哢啦。」

熟悉的聲音從我身上響起，我爸臉上一白。

「咋回事啊？我也沒說關鍵詞啊！」

「可能是別的詞吧，那醫生說的也不一定全啊！你趕緊走吧爸，我倆在這看著！」

我爸張張嘴，終是沒說出一個字。

「行了！人都走了，別演了！」

我媽拍拍我扭曲的腰，嘴裏嘟囔著。

「也不知道你在哪學的絕活。」

這她就不知道了，讀大學這一年，我趁著業餘時間發展無數個興趣，舞蹈就是其中一項。

我小時候練過舞蹈，一直很喜歡，還想作為長久興趣參加國際比賽。

結果有一天我爸去看比賽，說我們男男女女湊一起成何體統，也不管我們的想法，直接跟老師說我不學了，臨了還罵老師一頓，說她誤人子弟。

自此之後，附近的舞蹈班是把我拉進黑名單了，我再想上課都沒門路。

我隻能偷偷在家練，家裏條件簡陋，簡單幾個拉伸動作我一做就是近十年。

皇天不負有心人，上了大學我就被舞蹈社看中，終於有了合適的練習場地。

舞蹈技術從此蹭蹭上升，就是沒想到還給我爸演這一回。

得，也算沒浪費。

「我說妹兒啊，你打算啥時候告訴爸真相啊？」

「告訴真相？你傻還是我傻？說了咱仨都別想好過。」

我喝了口水。

「事是不可能說的，就看我什麼時候心情好不演了，那也得把爸這壞毛病改差不多再說！」

6.

在醫院混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我就被醫生打包發回了家。

剛進家門，正好跟在茶幾旁喝茶的我爸對上眼，他麵皮一抖強裝鎮定。

「回來了？回來就回屋待著吧，省得待一起一不小心就觸發你什麼關鍵詞。」

他嘴裏嘟嘟囔囔說個沒完。

「養這麼大養出個冤家，這個不行那個不行，好不容易大點還不懂事！」

「爸。」

我在他對麵搬個小凳坐下。

「叫什麼爸？！」

剩下的話沒說出口，我爸又要打岔。

我抬手示意他先等會兒，我現在也不想發瘋，要是能正常解決問題，誰不想好好聊天？

「您先別說話，讓我先說行麼？」

我爸白我一眼，嘬了口茶沒出聲。

「我從小到大這麼多年，您說您一直那麼多講究，家裏人知道您什麼性格，能忍我們就忍，但您看現在我哥被您管的都成什麼樣了，快三十了女朋友沒有一個，住在家裏車都讓您砸了，他以後咋整？」

「咳咳。」

我哥在角落咳嗽一聲，給我遞個眼神嫌我說他說太重了。

這人真沒個自知之明，怪不得長得不醜還找不到女朋友。

「你要說你的事就說你自己的事！扯你哥幹什麼！我也是從年輕時候過來的，我還不知道你哥咋辦！就算再不行，找個生辰八字合適的，媒婆一介紹到年紀就結婚！有什麼怕的！」

我爸把茶杯重重摔在桌上。

「咱們家就自己管自己！你哥找不到對象是他自己沒本事，跟我有什麼關係！我告訴你，也不用你在這跟我裝，到時候趁你們不在我把東西都給你們丟出去！你們以後愛去哪去哪！」

我猛地站起身。

還沒等有所動作，我爸扭過頭，拖著鞋閃到大門口。

「江月你下回再說些沒用的，我搭理都不搭理你！」

7.

「唉。」

我歎氣。

「唉。」

我哥歎氣。

「唉什麼唉？你倆吃不吃飯，不吃飯就回屋睡覺！」

接連的歎氣聲把我媽整得不耐煩，她敲著桌子警告我們吃飯時候別找不痛快。

「媽，你說我爸這樣的你怎麼想著跟他結婚的呢？到底有啥想不開的？」

回答我的是我媽一個暴栗。

「說啥呢你？沒你爸還沒你倆呢！」

她平靜地往嘴裏塞了口飯。

「要我說你爸對別人也不這樣，就對你倆特嚴，那不也是為了你倆好，換作外人誰能管你倆管得那麼多？巴不得你倆過得不好呢！」

「媽，你看著我的眼睛好好說。」

和我對視幾分鐘，我媽轉移視線。

「你說那好官做久了還可能腐敗呢，別說你爸了。」

我媽這說得在理，或許我爸一開始為了我們好才事無巨細管我們，人麼，管東西多了管著管著就容易變異。

時間久了，我和我哥一直受他統治，偶爾幾次暴亂也被壓製，他就習慣了大權在握的感覺，更不喜歡別人挑戰他的權威。

「不是媽，我哥這樣你不著急？你就這麼看著？再過幾年人都得完蛋！」

在家待著也不找工作，整天胡子拉碴不打理，這要是老了不得為禍一方？

「唉。」

這下輪到我媽歎氣了。

「那還能咋整，你媽我有點養老錢，現在還能接濟點你哥，我總想著過幾年你爸能好點，讓他跟你哥道道歉，把話說開，興許這事就過去了。」

「你倆真是，總這麼忍著忍著，整得我爸都快走火入魔了。」

我指指他倆，又心虛地放下。

我沒資格說別人，我小時候打不過我爸也隻能忍著。

「那你說怎麼辦？你也不能用你這病要挾你爸一輩子，你還真以為他能信啊，你等他找著誰告訴他真相，再想拿這招糊弄他那就不可能的事！」

「我也沒想要挾一輩子，現在就是哪個好使用哪個。」

話音剛落，大門被人一腳踹開。

我爸一陣風一樣從門口衝進客廳，對著我的臉就是一巴掌。

「江月！你敢連著外人騙你爸是吧！人家教授說的！根本就沒有什麼關鍵詞變異！」

客廳。

我爸揣著手坐在沙發上，剛才為民除害的氣勢儼然不見，他瞟瞟我媽，又瞟瞟被教授檢查傷勢的我。

「你說真的？還真有這病？那你之前咋不這麼說？」

嚴教授見我沒有大礙，把臉轉向我爸，怒斥道：

「我是說沒有關鍵詞變異這名！那普通醫院的醫生懂什麼？起個名字就瞎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