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宮時,天已經黑了。
蕭安樂坐在馬車裏,低頭看著那由當今天子蓋章,親自下旨的和離書。
這是她出宮前和陛下求的最後一件事,那便是準許她與宋景遠和離。
如今她得償所願,他亦能得償所願。
回到公主府,她原本打算親自去將和離書送去,卻被下人們告知,今日一早,駙馬便守在薛淑儀的房中,寸步不離。
這些天,自從薛淑儀病了,他便日日守在她的身邊,連朝也未曾去上。
如今兩國交戰,隻怕他還對此惶然不知。
也罷,他在意的唯有薛淑儀一人,其他人的死活,又和他有何幹係。
她將那封和離書放到他的桌上,然後兀自回了房。
看著自己房中那副他的畫像,蕭安樂輕輕揚了揚唇。
“宋景遠,從今往後,珍重。”
偏院,宋景遠看著臉色蒼白的薛淑儀,問一旁的太醫。
“為何吃了這麼多藥,還是一直不見好?”
太醫搖頭,按理來說喝了那麼多以血為引的藥,早該好了,如今這隔三岔五的昏倒,以他多年經驗,隻有一種可能,病人,在裝病。
但他看出宋景遠對薛淑儀的在意,不敢多說,隻能含糊道:“怕是還得再要些血來,再給薛姑娘服用幾服藥。”
聞言,宋景遠卻猶豫了。
他知道,近日蕭安樂的身體狀況並不是很好,連續問她要了幾次血,她雖給得痛快,臉色卻愈發蒼白,再加上她上次為了救那婢女,傷了手,還不知如今好了沒有。
恍然間,他忽然發現,不知何時,他對蕭安樂早從一開始的毫無感情,漸漸變成如今的不忍,猶豫,甚至……心疼。
看出宋景遠眸中變化,薛淑儀眸色微轉,柔弱的拉住了他的袖子。
“景遠,大夫說了,至陰至柔的血隻能克製,不能除根,要想除根,除非找到隱居的方神醫。”
聽說還有其他方法,宋景遠立馬急切道:“他在何處?”
她咬了咬唇:“往南邊一直走,看到兩麵山便是了。”
聽聞此言,宋景遠當下便決定,第二日即刻出發帶她去找那方神醫。
臨行前,他匆匆忙忙拿走桌上的行李,連中間夾著聖旨也未曾發覺。
出城時,他坐在馬車裏,護著薛淑儀。
今日出城的馬車走得格外的慢,好不容易出了城,身後卻傳來一陣亂糟糟的聲響。
出了城後,他摟住薛淑儀,輕輕的閉上眼,不知為何,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城門處……
正有另一輛馬車,跟著一隊精兵,一南一北和他們完全相反的方向緩緩離去。
長街兩邊,前來送行的百姓,烏泱泱的站滿了城門口。
此去一別,所有人都知道意味著什麼。
他們靜靜的站在那裏,目送著蕭安樂的馬車逐漸消失,眼眶的淚終究是忍不住落了下來。
忽然,有位老婦人哽咽著叫出了聲:“長公主,珍重啊!”
緊接著,一個又一個的人喊出了聲。
一個又一個的人對著馬車跪了下去。
“長公主,珍重!”
蕭安樂一身華服坐在馬車內,卻始終沒有挑開車簾。
隻因她害怕,她看一眼,便再也走不了了。
可這是她身為公主的使命,重活一世,能救她的臣民,能放宋景遠自由,從此與他再無瓜葛。
所有的一切,她不後悔。
另一邊。
宋景遠帶著薛淑儀,花了整整三個月的時間,才終於找到了傳聞中的隱世神醫。
可在替薛淑儀診脈以後,他才知道,原來薛淑儀根本就沒病!
眼見被揭穿,她隻能哭著攤牌。
“我不是故意的,景遠,你不是一直想要離開公主府嗎?我是為了幫你名正言順的離開,你看我們這不就出城了嗎,不如這一行你我就此稱病離世,以後我們就隱居在這兒好不好?”
雖然相遇以來,他早就感覺薛淑儀與年少時大不相同,可他還是難以置信她竟會說出如此話來。
他猛地拂開她的袖子,“荒唐!如今大晉正與安國交戰,我為你多日不曾上朝,已是萬分失職,如今怎可躲在這兒避世!”
還有蕭安樂……蕭安樂……
他怎麼能留她一個人,就這樣不明不白的離開!
說完他拿起行禮便要離開,突然一個盒子從裏麵掉落出來。
他撿起一看,這才發現竟然是陛下的聖旨,上麵清清楚楚的寫著準許二人和離!
宋景遠看著那觸目驚心的幾個字,不知為何心中湧上一層不安。
當今陛下,最是護她,亦明白她心中深愛自己,如何會準許她和離?
他慌忙騎馬往回趕,這才發現,一路上原本眾多的流民,此刻卻幾乎不見蹤影。
如今兩國正在交戰,為何城中百姓看上去都一片祥和?
他抓了幾個人詢問,這才得知,安國竟早已休戰。
隻因蕭安樂早在三個月以前,便和親去了安國!
那一瞬間,他隻覺得天塌地陷,整個人險些從馬上墜落。
眾人還在議論。
“若不是長公主舍生取義,怎會有如今我們這些老百姓的安穩日子呀。”
“哎,都說安國君主暴虐,也不知道長公主如今怎樣了……”
一種難以言說的情緒占據了他的胸腔,他死死捏著韁繩,滿腦子都是那句,長公主舍生取義,如今已去安國和親了。
他不再耽擱,愈發加快了趕路的步伐。
沒日沒夜的趕路,他終於在一個月後回到了京城。
他翻身下了馬,入了城門。
映入眼簾的,是雪一般的白色。
長街圍滿百姓,紛紛哭著跪倒在地,白衣素縞,城牆上的白皤隨風飄蕩,更是淒涼。
能讓全城如此祭奠的,除非國喪!
不!
那種不安感,愈發的強烈,他彎腰瘋了一般拽住一人,正要詢問,卻聽到城門外傳來將士的高呼。
“哀!”
“迎長公主棺槨回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