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門派,都分裏子麵子。
麵子,顧名思義,要出去迎來送外,招搖過市,維持門派的光明正大,麵兒上光。
裏子就慘了,一輩子藏在暗處,幫門派處理些不好拿到麵兒上來的臟事。
而我,林北玄,就是道門的裏子。
按理講,我爺爺是龍虎道宗上一任龍虎天師,早年間掃平了一些野茅山,也鬥翻過一些外國阿讚,就此威名播四海,承蒙道上朋友尊重,得了個林龍王的名頭。
當裏子這種臟事,原本怎麼輪,都輪不到我林北玄,這個林龍王的獨孫身上。
可是,我出生那天,山河變色,日月無光。
用我爹的話講,叫明明是在道門,卻生下了個陰年陰月陰天陰時陰分的極陰之人。
批命的朱砂毛筆無風自燃,我的兩個眼珠一翻,一點兒眼白都沒有,衝他咧開大嘴嘴笑。
當時,他差點以為倒反天罡,道門裏鬧邪祟了。
民國之後,邪祟不顯,妖狐不歌,類似之事,已經極少。
道門中人,多半轉向風水法師,而非驅鬼捉邪。
消息傳出,全宗震動。
門人本以為能等來一個道子,結果卻等來了一個邪祟!
當時便有人掐算說,我的降生乃是大大的不祥之兆,必須即刻燒死。
曾經的我,對這個說法嗤之以鼻。
現在的我,卻不得不承認,這群門人的確有點東西。
我父親猶豫之際,我爺爺分開人群,二話不說,脫下紫袍,卷起我就走。
為宗門拚了一輩子命的老龍王,要為孫子逃命去了。
那一日,龍虎道宗,六月飛雪,老頭用紫袍裹著我,沿山階急馳而下。
龍王固老,無人敢攔。
台階兩側,先是親友,後是門人,最後是附近聞風而來的散修神通者,頂風冒雪,跪滿全山。爺爺看都沒看一眼,直到看見我爹我媽,跪在門前,才扔下了一句話。
“蒼生有倒懸之急,你們不去謀劃,攔我何用?”
自此,爺爺離了山門,一路南下。
第一站定在了一處小縣城,求神問卜,擺攤批命。
林龍王威名赫赫,望風而來想改命之人不知凡幾,金山銀山隻在爺爺一念之間。
可他老人家隻有一個要求:找他算命之人,家中必須有一適齡女童,可以與我訂下婚約,他才會出手,幫這家人批命改命一次。
如此一簽,便足足簽了九份!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這婚書並非是真結婚,而是姻緣線,也叫相思扣。
簽九份,不是爺爺的上限,而是我的上限。
“結不結不重要,跟誰親也不重要。不過你要切記,這九份婚約,可以結,可以毀,但是不可盡毀!她們來到你身邊之際,就是你最危險之時。”
那天,小山村中,爺爺躺在搖椅子上,晃著蒲扇,慢慢悠悠的吩咐道。
離開縣城之後,爺爺帶著我直奔某個小山村,安家落戶。
不過他並不讓我上學,也不給我落戶口,而是讓我在家,學習鬥法甚至各種歪門邪術。
“最危險?那我是不是隻要一輩子躲著她們九個就行了?”
當時還年幼的我,好奇反問。
爺爺卻隻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摸了摸我的頭。
“天底下有太多事情,躲不開,讓不過!”
就像是他當年留下的那句,生靈有倒懸之急!
轉眼十幾年時間過去,在這期間,我爹我媽過來看過我幾次。
不過我爺爺不讓我喊他們爹媽,隻能用尊稱,說是我不要跟其他人沾親帶故。
至於簽訂婚約的那九戶人家,他們偶爾會來看望,求爺爺再給他們算幾卦。
不過在我爺爺的要求之下,那幾個適齡女童從未來過。
我也樂的如此,專心修道,沒到十八歲,便已將各色神通學了個七七八八。
隻不過跟尋常神通者不同,不重風水卦象,重驅邪鬥法,成為了一個合格的裏子。
不光能驅鬼,更能殺人。
我本以為,日子會一直這麼過下去。
直到我十八歲生日這天,那天晚上,星墜如雨。
吃過晚飯,爺爺換上了那身紫袍,那是他唯一從山門帶走的東西,離開之後,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穿。
他穿上紫袍,神色肅穆的敲了三下我的腦袋,吩咐了三件事下來。
“第一件事,我出門之後,當我已死就行,不必尋。你並非什麼不祥之兆,不論今日往後,發生何事,皆是定數。想要活命,就得大膽的往前走!”
“第二件事,關於那九份婚約。若你們能兩情相悅,那是最好。若事不可成,也盡量維係,保全她們的身家性命。或多或少,對你能有些作用。”
“還有最後一件事,我的枕頭下麵有本書。我走之後,你馬上帶上它,去村口外的公交車站,坐車離開。今夜勢必危險重重,不過此乃你命中注定,應有一劫,沒人幫得了你。”
“危險?”
我聽的鼻頭一酸,拉著爺爺的手:“爺,半夜哪兒來的公交車啊?除非那車根本就不是給人坐的......”
“噓。”
爺爺伸出一根手指,壓住了我的嘴唇,麵無表情的指了指門外。
“咱爺倆說話,他們可聽得到。”
我往門外看了一眼,門外空空如也。
說完,爺爺摸了摸我的頭,踱步朝門外走出,高聲留下了最後一卦:“生靈倒懸,邪祟複蘇......當有英雄出。”
這是我爺爺的絕命卦。
下一秒,門外陰風卷起,我探頭望去,卻隻看到了紫袍被裹挾著隨風而去,卻不見了爺爺的身影。
沒來得及思考,更沒有時間哭泣,我隻能快步走進爺爺的臥室,翻開枕頭,拿起了下麵一本四四方方的薄皮書。
雖然是書,可是入手溫熱,撫摸起來更是滑溜溜的,宛若人皮。
我翻開這本書的封麵,第一頁夾著張被壓的平平整整的紙錢。
拿掉之前,原本空空如也的第一頁上,卻浮現出了一行行血紅色的字跡。
“我是林北玄,現在正坐在開往村外的公交車上,當你看到這行字的時候,我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