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得了老年癡呆。
她每天都會帶著碗去敲別人家門要飯,也會站在馬路中間車來了都不走。
村裏人總是勸我媽將老人家看好,免得出了事。
我媽卻滿不在意,笑盈盈的開口。
“媽這是給我們家掙錢呢!”
自此之後,村裏人總背地裏說奶奶早晚會出事。
而在之後的一天,奶奶真的被車撞死了。
1
臨近晚飯的點,奶奶還是沒有回家。
“媽——”
我小心的將最後一盤紅燒肉端上了桌,眼睛盯著那一塊塊碩大的肉,咽了口口水。
我們家並不富裕,我媽更是村裏出了名的摳門。
以前隻有在逢年過節之時,我才能吃上一口肉。
努力的將視線從肉上挪開,我抬頭看向門口。
“奶奶呢?”
我媽正燒柴燒的滿頭大汗,聽見我的詢問,她不耐煩的揮了揮手。
“你奶她自己會回來的,你瞎操什麼心!”
騙人。
我低下頭,默默的向門口走去。
奶奶有老年癡呆,幾乎是天天都會帶著碗去別人家敲門。
起初還有好心的村民願意將她送回來,直到奶奶突然摔了一跤。
那天的奶奶是被村頭的王麻子送回來的。
我媽先是繞著奶奶打量了好幾圈,火眼金睛的發現了奶奶大腿上的破皮處。
傷口不深,奈何奶奶很瘦,看上去就顯得有些猙獰。
“王麻子,是不是你害的?”
我媽率先指著奶奶腿上的傷口就問。
“啊?我沒啊!是她自己在我門口摔了一跤。”
王麻子在村裏是出了名的老實,如今被我媽質疑,他頓時就慌了。
“我呸,我媽就是在你這摔到的,你找什麼借口?賠錢!”
我媽見王麻子這般著急,眼中閃過一絲不懷好意。
隻見她眼珠子咕嚕咕嚕的轉了幾圈,隨即惡狠狠的看向王麻子,往地上啐了一口。
我媽是公認的潑辣子,牙尖嘴利。
她的聲音尖銳,嗓門又大,王麻子哪裏見過這樣的局麵。
“大姐,你這人哪能這樣?都是同村的,我還能害了二喜他媽不成?”
二喜是我爸的小名。
幾乎是在王麻子提到二喜的一瞬間,原本還安安靜靜在一旁低著頭的奶奶動了。
奶奶著急的拽住王麻子的衣服,口中斷斷續續的重複。
“二喜......吃飯......二喜......吃飯......”
她邊說著邊比劃著手勢,給王麻子嚇了一跳。
“行行行,算我倒黴。”
王麻子被奶奶這不正常的精神狀況嚇了一跳,立馬就去掏錢。
像是生怕攤上什麼事,又像是不願意再與我媽爭吵。
等我安撫好激動的奶奶時,王麻子已經走了。
我媽笑嘻嘻的在那裏數著手裏的票子。
明明隻有兩張,她卻用食指沾了點唾沫,翻來覆去的數著。
“媽,我們帶奶奶去看病吧!”
在握住奶奶骨瘦嶙峋的手時,我鼻頭一酸,忍不住開口。
2
我媽的臉色在聽清楚我的話之後就變了,她恨鐵不成鋼的看著我。
“病病病,呸,你少聽外麵那些人囉哩巴嗦,天天咒你奶呢。”
“指不定啊,你奶奶就是因為某些人的嘴才這樣的呢。”
說到這的時候,我聽出了我媽口中的陰陽怪氣。
爺爺剛去世的時候,大伯和我媽因為奶奶的贍養權吵了一架。
雖說我媽是嫁進來的媳婦,但我爸很少去關注家裏事,都是我媽在管。
那時的奶奶精神已經有點不正常了,大伯擔心她,想帶她去大城市治療。
我媽一聽,這可就不樂意了。
奶奶的手裏還攥著幾畝地和幾套房,如果她和大伯走了,這些都是要賣掉變現的。
因為是要看病,所以這錢分不到我們家來。
“媽沒病,你硬是說她生病,你不知道醫院是越看越耗錢嗎?”
“我家那邊有個媳婦,就是因為青春痘,醫院非說是腫瘤要做手術。”
“後來花了幾十萬去國外,這才發現就是誤會。”
我媽立馬站起身反駁大伯的話,講的口若懸河頭頭是道。
無論大伯說什麼,我媽都能迅速回懟。
大伯是讀書人,很少見過我媽這樣的無賴,最後也就放棄了。
他臨走時還偷偷避開我媽勸說我和我爸照顧好奶奶。
可惜我爸對奶奶的事從不上心,而我因為太小,什麼都不懂。
我媽滔滔不絕的說著大道理的時候,我的眼淚已經像是斷線的風箏一般止不住的流。
她胡亂的用衣袖給我擦了一下,厲聲嗬斥了我幾句。
“不許哭!吃飯去!”
被風吹過的淚痕有些隱隱發疼,我隻倔強的站在原地不吭聲。
我媽見拉不動我,隻能去罵奶奶。
“老不死的,又去討飯,晚飯你別吃了!”
我媽說完轉身就走,也沒再回頭。
奶奶卻喜笑顏開的。
見我媽走後,她神神秘秘的拉下了沾滿灰塵的外衣。
裏麵的內襯口袋裏,有一個圓滾滾的饃。
奶奶將饃拿出,寶貝似的塞進了我的手機。
“茵茵,吃,饃饃。”
她說話斷斷續續的,意思卻很明顯。
手中的饃還有些燙,我低下頭咬了一口。
剛剛還止住的眼淚此刻又盈滿了我的眼眶。
我竟一時分不清這到底是奶奶的體溫,還是饃原本的溫度。
3
在時針緩緩挪向六點的時候,我才意識到不對勁。
往日這個時候奶奶已經回來了。
奶奶雖然癡呆,但卻和以前一樣,對時間的掌控都很準確。
早上都是在我背著書包上學後絮絮叨叨和我交代很多後再出門。
晚上則是會在放學後過一會再回來。
而現在既沒在門口看見奶奶的影子,也沒有在家裏聽見奶奶的聲音。
我的心不知道為什麼咯噔了一下,右眼皮開始瘋狂的跳動起來,心中的恐慌也是越來越盛。
六點的鐘聲一響,我幾乎是飛奔到門口,就要打開門出去。
我媽皺著眉從屋裏探出了頭,問我。
“快吃飯了你去哪?”
“我去找奶奶。”
我快速回答道,沒注意到後麵的媽媽臉色驟變。
她趕過來拉住了我的衣領,手上的鍋鏟作勢就要拍我的頭。
“老娘辛辛苦苦燒飯是為了誰?坐下吃飯!”
我猝不及防的被拎起,徒留兩隻腳在空中撲騰,隻能哭著去拍我媽的手,大聲喊。
“媽,奶奶還沒回來。”
“關心她這個老不死的幹嗎?她愛回不回,用不著你瞎操心。”
“可是那是奶奶啊!”
“我呸,早就該死了,天天賴家裏,吃喝拉撒還都要我負責,哪有多餘的錢!”
“要不是她現在能給家裏賺錢,我還能要她?連存款都忘了在哪的人,老不死的,晦氣!”
我媽罵了幾句後顯然還是沒有消氣,在提著我回去的時候又說了一路。
我眼睜睜的看著院門離我越遠,就在它即將消失在我視線裏的時候,我聽見門口有人大喊。
“嬸子!出事了!你家裏有人被車撞了!”
在他聲音落下後,我隻能聽見耳邊響起一陣長長的嗡鳴聲。
就連我媽的話也聽不見了,隻能死死的盯著她一張一合的嘴。
然後我看見,我媽笑了。
4
等我和我媽趕過去的時候,救護車已經將狹小的路堵的嚴嚴實實。
裏麵圍著的人太多,我隻能在外圍踮起腳看。
透過人群的縫隙,我很快看見救護車裏上上下下的醫護人員。
他們在一個地方圍了一圈,不停的討論著什麼。
我還想繼續看的時候,卻被我媽緊緊抓住了手。
我媽接著臉色一狠,直直的就向人群中心衝去。
“醫生,求求你救救我媽!”
前麵的幾個人被我媽一撞,全都散開了。
“急什麼啊,急著去投胎啊?!”
“哎呦,我的腰啊......”
“噓——是陳家那媳婦。”
“這時候開始哭了,之前那是管都不管,嘖嘖嘖......”
不停有意味深長的眼神落在我和我媽身上,帶著嘲諷。
我難堪的低下了頭,想鬆開我媽的手,卻被她緊緊的握住。
我媽不去管周圍那些人,走到裏麵就順勢跪了下去。
“醫生阿!求求你們救救我苦命的媽吧!”
“她年紀大了,我和二喜天天都好吃好喝的供著,如今被人撞死了,你們一定要救救啊......”
我媽邊說著邊拿衣袖擦淚,哭的稀裏嘩啦。
看上去倒真像心係婆婆的媳婦。
可是村裏人哪裏不知道她的性子?頓時吵成一片。
“二喜他媳婦,你這時候來哭了,之前你家老人睡在馬路中間不走的時候你在哪呢?”
“大家夥都跟你說過好幾次了,你管過嗎?”
說話的人是林嬸,她最開始也曾上門勸過好幾次。
奶奶最開始隻會挨家挨戶的敲門問,可後麵卻總是賴在路中間不走。
來來往往的人都知道她精神不好,隻能停下先將她扶開,再驅車離開。
久而久之,村裏無論是騎著電瓶還是開著車的人都不耐煩了。
以林嬸為首,好幾波人曾上門勸過。
“二喜媳婦,你得管管他媽啊,不然早晚得出事。”
“老太太年紀大了,腦子又不清醒,最好少出門。”
“村子裏雖然知根知底,但外村人不知道啊,如果真出了意外,那趕都趕不及。”
她們圍在我媽身邊勸著,而我媽從來都是不以為然。
任由他們幾個說的臉紅脖子粗,我媽最後隻笑。
“你們懂什麼,我們家老太心疼我們呢,出門賺錢去了。”
說著我媽還嬉皮笑臉的把他們趕了出去,最後半威脅半開玩笑。
“你們可小點心,別碰到我家老太了。”
說罷,我媽滿意的關上了門。
而她這態度,無疑激起了村民們的憤怒。
從那以後,大家隻傳我媽無情,我爸不管。
隻有在我出門時,他們才把我喊過去,憐憫的摸了摸我的頭。
“孩子和老太攤著他們,真是作孽哦。”
5
奶奶在被撞的時候就已經死了。
村裏沒有監控,肇事車輛仗著周圍沒人就跑了。
甚至連屍體都被拖了一路,隨意的被扔進了路邊的雜草堆裏。
若不是牛娃放牛回來看見了路上的血跡,還不知道要過多久奶奶才會被發現。
有人打了急救電話,醫生過來後也隻是遺憾。
奶奶早就咽了氣,若是最開始救治及時,到還有生還的可能。
他們已經給奶奶蓋好了白布,而我媽非要去掀開。
“家屬你先別激動,病人確實已經去世了。”
有位女醫生被她的動作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去製止。
我媽被她鉗製住,氣的直接去撓女醫生的臉。
“我就是想看我媽一眼,你安的什麼心呐。”
女醫生哪裏會想到我媽會來這麼一出,隻能慌亂的躲著,我媽卻不依不饒的步步緊逼。
周圍的人見了,忙上來拉住我媽。
見沒一個人幫自己說話,我媽當即就不幹了。
她直接往地上一坐,嚎啕大哭起來。
就像是電視裏太監那尖銳的嗓音,我媽胡亂揮舞著手臂,拍開了那些想扶她的手。
“我怎麼就這麼命苦喲,你們村裏就折騰嫁過來的媳婦哦,我媽最後一眼都不讓我見。”
我媽哭的情真意切,不明真相的醫生們也以為她隻是想念親人。
見有人上來安慰我媽,我聽見旁邊一直抽著煙的李叔嘟囔了一句。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親媽呢,一口一個媽的叫著。”
就在這時,遠處開來了幾輛警車,甚至還有特警的黑車混在裏麵。
看見警察來了,我媽得意的笑了。
她瞬間不哭了,麻溜的站了起來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叉著腰對周圍人陰陽怪氣。
“警察一定會查出來是誰撞死了我家老太,無論你怎麼藏,你都得負責!”
6
我媽話音剛落,幾位警察先上來疏散了幾位看熱鬧的群眾。
他們了解了情況後,決定去調監控。
村裏出去隻有一條路,這裏沒有監控,但前後村都有監控。
隻要看一下最近過了哪些車再排除即可。
在他們查案的時候,我媽不斷的在旁邊嚷嚷起來。
“警察同誌,你們一定要給我們家討個公道啊!”
“對方出了事就直接跑路,找不到人,我這心裏,實在安定不下來。”
......
“女士,請您冷靜。”
警察正在詢問周圍的人群,見我媽嚷嚷個不停,有些頭疼的捏了捏眉心。
“我們一定會找到肇事者的,您坐在旁邊休息一會就好。”
見警察態度堅定,我媽隻得悻悻的離開了這裏。
但她不肯放棄,又跑到奶奶屍體旁邊哭的撕心裂肺。
警察很快就查到了監控,這個時間段的人流量不多,隻在不久前超速行駛過一輛白車。
村民們上去了好幾波人去認,都覺的陌生。
而我卻是心裏一個咯噔,隻覺得這車頗為眼熟。
“小朋友,你記得嗎?”
一位女警率先發現了我的不對勁,溫聲的詢問我。
“認,認識。”
我對警察有一股天生的敬畏,隻不停的捏著衣角,低下頭小聲的囁嚅著。
這輛車,我是在熟悉不過。
前幾天我爸剛買了一輛白車,本想放在家門口,我媽卻不幹。
我媽說如果被村裏知道我們家買車了肯定會上來要吃喜。
所以我爸隻能將車停在外麵。
而我當時因為稀奇,圍著新車饒了好幾圈,又仔細的看了車的全身。
監控裏的這輛車,和我爸的新車長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