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小世界的第二十年,裴音死了。
二十年前,我跟她同時穿書。
任務完成後,我選擇脫離,她則繼續留在小世界。
直到傳來她的死訊。
裴音留下遺言,希望我能保護好她女兒。
終於,闊別二十年後,我再次回到了這個世界。
裴音的前攻略對象,依舊是光風霽月的大國師。
當初抱著我的屍身嘔血自殘的皇子,也已成了君臨天下的主君。
巧了。
無論是敘舊還是報仇,我都很擅長。
1
裴音死在兩天前的雪夜裏。
那是流風城入冬以來的第一場大雪。
窗外焰火染紅了夜幕,人們在慶祝聖女和大國師即將喜結連理。
熱鬧都是他們的。
安排好後事,裴音躺在床上,雙眼一閉,人就沒了。
她的死很清白。
沒有什麼詭譎陰謀。
她就是不想活了。
當初那麼哭著喊著要留下來的是她,現在這麼決絕要走的也是她。
也對。
再不走,就得親眼看著愛了二十多年的男人,另娶其他女人了。
這個煞筆,連拉著男人墊背的勇氣都沒有。
幸而,我回來了。她還有我。
他,他們,所有欠了裴音的,一筆一筆,我都會幫她討回來。
......
裴音的棺材放在靈堂正中。
我俯身,把一枝紅玫瑰放在她交疊的雙手上。
嫣然的紅,映著死寂的白。
觸目驚心。
一旁的紅衣少女,擰著眉,滿臉戾氣。
「你便是裴音的朋友?」
我猜到她是誰了。
她爹姓墨,那她就是小墨。
我望向棺材中裴音,輕聲問她。
「裴音死了,墨義清呢?他怎麼不躺進來?」
紅衣少女大怒。
一鞭子抽打過來。
「國師大人也是你能詆毀的?」
我握著鞭子將她拽到身邊,惡意地笑了笑。
「沒關係。墨義清不來,你替他躺在這棺材裏,也算一樣。」
「裴音,我這就把你女兒,送過去見你。」
少女掙脫不開,驚恐尖叫。
「你要做什麼?」
「放開我!你這個瘋子!」
靈堂外,一道雪亮劍光朝我刺來。
「何人敢在青雲峰放肆?」十七八歲的白衣少女出現在靈堂內。
剛被我放進棺材的小墨高聲叫起來。
「小師姐救我!」
小師姐?
我側頭,緩緩打量她的臉。
「你是何人?」
少女傲然道:「雲水山人座下弟子,白芊芊請教!」
哦——
這就是墨義清那位放在心尖尖上的徒弟。
小墨在棺材裏掙紮。
「小師姐小心!這瘋女人功夫不錯。」
我一巴掌將她抽回棺材。
「敢壓到你娘的身體,我就剝了你的皮!」
少女白芊芊,神情冷如霜雪。
噌然一聲,寶劍朝我刺來。
我笑著迎上去。
好極。
一下子抓到兩個人質。
2
我把兩個人質都綁了,扔在裴音靈前,用鞭子挑起白芊芊的下巴打量。
小墨努力擋著白芊芊,怒瞪著我。
「瘋女人,有什麼事你衝我來,別動我師姐!」
她還挺講義氣。
被她擋著的白芊芊,垂著眼眸,安安靜靜,倒果真惹人憐愛。
「我聽說,白芊芊馬上要跟你爹成婚,做你繼母了?」
小墨昂著頭。
「那又如何?小師姐是離國聖女,心地善良,做過無數善事,在離國地位崇高,爹爹要娶她有何不可?」
這倒是稀奇了。
一個中了寒毒的病秧子,做了什麼地位這麼崇高?
「你根本就不懂!」小墨瞪我。
兩年前,離國痘瘡瘟疫肆虐。
是白芊芊不顧寒毒發作,親自去給那些災民散藥散食。
足足忙活了大半個月,累得人都瘦了一大圈,回來就病倒了。
還有去歲旱災。
也是白芊芊在大雩殿暴曬三日,才求來了甘霖。
旱災之後的饑荒,是白芊芊努力給災民分糧。
她為離國百姓做的善事,難以枚舉。
隻要她身體允許,不是在做善事,就是在做善事的路上。
總之,白芊芊,當得起離國聖女之名,也當得起百姓的愛戴。
「那些時候裴音在做什麼?」
小墨像是想到了什麼不愉快的經曆,臉色陰沉。
「她整日躺在院子裏曬太陽。」
「我讓她去看看災民,她說跟她有什麼關係?」
「這麼驕縱又懶散的人,怎麼配得上我爹?大家都喜歡白芊芊師姐,有什麼不對?」
痘瘡瘟疫。
應該便是天花,在而今這種生產力條件下的離國,本該是不治之症。
我問小墨。
「痘瘡瘟疫該如何預防?」
「自然是往人身上種痘,這你都不懂?」小墨很鄙夷。
我又問:「種痘的方法是誰想出來的?痘種又是從何處得來的?」
小墨理所當然。
「自然是我小師姐想出來的!」
「她親自與災民種痘,不懼臟臭危險,愛民如子,才能被這麼多人尊敬。」
有意思呀。
我看向白芊芊。
「白姑娘,痘瘡種痘的方法是你想出來的?痘種也是你試出來的?」
白芊芊垂下眼眸。
神色清冷。
「問這些做什麼?隻要是於民有利的事情,便是要我萬死,也無不可。」
小墨嚷嚷起來。
「你為什麼對她這麼凶?別再欺負我小師姐!她身體本就柔弱,爹爹不會放過你的!」
懂了。
墨義清默許,小白眼狼助威。
白芊芊踩著裴音的屍骨,成就她名滿天下的聖女之位。
我露出怪阿姨的冷笑,在小墨臉上惡狠狠捏了一下。
「好啊,那不欺負她,欺負你如何?」
我把她點了穴,扔進裴音的冰棺裏。
有眼無珠的小東西。
先陪著你娘死一會兒吧。
3
墨義清是當天傍晚到的靈堂。
我正坐在裴音的棺材前,翻看她這些年的行動日誌。
身姿玉骨,仙氣縹緲的青袍道人從外而來。
肩上還帶著尚未拂落的細雪。
那雙格外幽黑的眸子落到我臉上。
「你果然回來了,寧閣主。」
第二句話是:「白芊芊呢?」
我敲了敲旁邊裴音的棺材板。
「墨大國師,問你那女徒弟之前,是不是要先跟故人打個招呼?」
墨義清的目光落到裴音的棺材上,又很快移開,麵無表情。
依然問:「白芊芊呢?」
我:「不先看一眼裴音麼?她死了呀。」
墨義清神色冷冽。
「每個人都有一死,死亡有何稀奇?」
我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墨義清,你再跟我說一遍。」
「裴音跟每個人一樣,死了也並不稀奇?」
墨義清立在靈堂前的風雪口,眉頭微蹙,神色倦怠。
「寧閣主,你不該跟著她胡鬧。」
「早過了爛漫無知的年歲。平日裏裝受傷,裝病,想讓我陪她也就罷了,現在竟開始裝死。」
「她當知我身負的責任,行事竟還不如一個孩子穩妥。」
孩子?是白芊芊麼?
我揚起嘴角。
「墨大國師覺得我......不,覺得裴音,是在跟你胡鬧?」
墨義清神色冷漠,看起來耐心用盡,已不想敘舊了。
「我還有很多要務處理。白芊芊呢?」
我遂了他的心願,朝外指一指。
「就在外麵呀。」
靈堂外三丈處,便是青雲峰的萬丈深淵。
此刻,那深淵東西兩側的古鬆底下,各掛了一個人。
西邊掛的,是墨義清的女兒小墨。
這會兒看到父親來了,她心情激動地晃動起來。
「爹,救命,救命!」
東邊掛的,便是墨義清的愛徒,白芊芊。
一雙噙著淚的眼睛,隔著風雪默默看向墨義清,安靜不語。
墨義清變了臉色。
「寧閣主,這是何意?」
我惡毒地笑起來。
「選一個吧,墨大國師。」
「今天這兩個人,你隻能帶走一個。」
4
墨義清沉下臉。
數十年累積的大國師威儀散發出來。
「寧閣主若要泄私憤,對著我來就是。為什麼要為難無辜的孩子?」
我哈哈大笑。
「當然是因為,我又不似墨國師那般高尚。」
「我道德敗壞,心腸惡毒,就喜歡看人為難。」
小墨在古鬆下尖叫。
「爹爹,救我——這個瘋子讓我跟裴音的屍體睡在一起!」
我一巴掌遙遙扇了過去。
小墨鬢發散亂,嘴角滲血。
「你打我?你敢當著我爹的麵打我!」
她張牙舞爪,恨不得下來咬死我。
白芊芊並不說話,隻紅著眼圈,可憐兮兮地看著墨義清。
墨義清抬起衣袖。
一柄小玉劍在半空中盤旋片刻。
不去擊落古鬆下那掛著兩個少女的微型飛蜓機器人。
反而帶著割裂天地的氣息,朝我刺來!
我一袖子將那小劍拂開,再一腳踩了個稀巴爛。
「墨大國師,別白費力氣了。一分鐘之內,做出你的決定。」
「否則,這兩個無辜的小孩,我就全部殺掉。」
風雪獵獵。
墨義清沉吟兩秒。
「裴音是你的好友,你不會傷害思酒。把芊芊放下吧。」
我勾了勾嘴角,並不意外。
「這就是你做的選擇?」
「也對。連裴音你都不在意,更何況她生的這個小東西?」
無形的殺氣朝小墨圍攏。
她衣袍被風吹起,嚇得失聲大叫。
「你別殺我,裴音,不,我娘,我娘很疼我的!」
我隔著虛空,描摹她的臉。
「你跟你娘長得真不像,像你那個滓種的爹。」
「你說得對,你娘很疼你。但是,你已經被養歪了。」
「現在你爹也不要你了。」
「寶寶,別怕。等寧阿姨殺了你,把你的精神體封印起來帶回去,好好地調教個幾十年,你會變乖的。」
我癲狂大笑。
墨思酒被我笑得毛骨悚然。
「爹——不要!我不想被殺,不想被裝進小盒子裏。爹爹救我!」
墨義清的腳步頓住。
回頭看了墨思酒一眼。
「不要再喊了,你師姐會愧疚的。這個女人不會殺你。」
是麼?
我「咯咯」笑起來。
手指朝西麵的裂淵下搖了搖。
「你娘已經死了,你爹不要你咯!」
竹飛蜓機器人拽著小墨飛速朝下墜落。
山淵之下傳來少女撕心裂肺的叫聲。
......
墨義清腳步停頓片刻,很快又堅定起來,堅定地朝著白芊芊的方向走去。
白芊芊哭了,淚珠一滴滴墜落,晶瑩剔透。
「師父,師妹怎麼辦?」
墨義清伸手想把她救下來。
竹飛蜓機器人嗡然一聲響。
拖拽著白芊芊,眨眼間跟著風雪一起墜入裂淵裏。
墨義清眸色倏然轉為鋒利。
「寧霜月——」
他怒喊我的名字。
5
我哈哈大笑,極為暢意。
「都說了我是個壞人啊,怎麼能相信我呢?」
「墨大國師,怎麼辦呐?你的小徒弟要摔死了。」
墨義清臉上怒色很快平息下來。
他沉聲問我:「寧霜月,這麼做有意義麼?」
「有意義啊。」我對他齜了齜牙。
「裴音死了,我心裏不痛快。現在,也隻想讓你不痛快。」
墨義清:「我與白芊芊,不是你想的那樣。」
「行了,墨義清。別惡心我了。」我粗暴打斷他。
「聽說,你與你那白芊芊徒弟,就要成婚了?」
墨義清麵上顯出幾分不自在,冷聲道:「這其中另有隱情。不過,不足為外人道。」
我冷笑。
「我是外人,那裴音呢?」
「你與白芊芊不得已必須成婚的理由,可有跟裴音解釋清楚?」
「為何她聽說你們婚期已定,就直接自盡了?」
墨義清皺起眉頭。
「她果真是為了此事跟我賭氣。」
「這麼多年了,始終也沒學會以天下蒼生為重,隻羈絆於那些小情小愛,動不動就要與我發脾氣。」
小情小愛?
裴音停留在這小世界二十年,為他嘔心瀝血的情意,在他眼裏隻是不足稱道的小情小愛?
我一掌朝他轟過去。
風雷炸響,碎雪轟鳴。
墨義清被勁風逼到山崖邊沿才勉強站定。
我搖搖頭,懶得再與他爭辯。
「裴音終究是瞎了眼。怪不得她不要你了。」
這句話的殺傷力顯然很大。
墨義清麵色陰沉,惱羞成怒了。
「寧閣主,我與裴音之間的事不勞你費心。」
「倒是你,數年前,你借死遁哄騙陛下,他這些年可從未忘記過你。你就不怕,他報複你麼?」
我對他甜甜一笑。
「我的事,也不勞大國師費心。既然我敢回來,自然已做好了與故人敘舊的打算。」
「墨大國師,別浪費時間了。」
「快去找你那小情人吧。她就在你最初撿到她的地方。」
「去得晚了,她可就沒命了。」
白芊芊是墨義清十七年前撿回來的。
這孩子本來活不下來。
墨義清當日在萬丈雪原撿到她時,她已奄奄一息。
天生寒毒,毒素深入骨髓,世間根本無藥可解。
是裴音,一直跟係統兌換靈藥,給她洗經伐脈。
隻因為墨義清看重她。
墨義清說,這孩子命格特殊,當主天下。
主不主天下不知道,現在倒是主了墨義清了。
裴音這麼多年,抽絲剝繭般,把白芊芊體內寒毒拔除得差不多了。
她死了。
白芊芊得還債。
解毒不易,種毒可簡單多了。這寒毒,我就加倍還給她。
不必客氣,這都是白芊芊和墨義清,應得的。
6
穹雪崖下的雪窩裏。
我拍拍小墨沒有血色的小臉。
掛上怪阿姨的微笑,溫溫柔柔地問她。
「寶寶,告訴阿姨,你叫什麼名字?」
「墨、墨思月。」
思月,裴音這沙雕。
看來早就算計上我了。
......
「寧霜月,你真的不陪我留在這裏麼?」
我離開小世界那天,裴音哭得很大聲。
我揉揉她的狗頭。
「做我們這行,最忌諱什麼?」
裴音不說話。
可她跟別人不一樣。她小小聲反駁。說這話的時候,她眼睛裏閃著星星。
萬年鐵樹終於開了花,她說我要是敢掘了她的姻緣樹,她就跟我同歸於盡。
好好好,行行行。
真愛偉大,你留你留。
這些年,我們偶爾通過係統互相通信。
得知她過得不錯,還有了個女兒。
我走的時候,青雲峰下的桃花開得正好。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而今的裴音,卻再也看不到今年的桃花了。
我對著雪窩裏的小姑娘笑得溫柔。
「思月是個好名字。但,墨姓太惡心了。」
「從今天開始,你就改名叫『裴思月』了。」
裴思月瞪著我,敢怒不敢言。
我命人給小裴穿上孝服,把她綁在裴音靈前哭喪。
冬日天長日冷,守靈要一直跪著還吃不飽飯。
小裴很快受不住了,哭著問我:「霜月阿姨,我知道錯了,我娘什麼時候能回來?」
回來?我修剪著裴音棺材前的紅玫瑰花枝,漫不經心地笑起來。
「你娘不會回來了。」
「不可能!」小裴幹號起來。
「她離不了我爹,她像隻臭蟲似的黏著我爹,甩都甩不掉,她怎麼可能不回來?」
剪刀戳穿玫瑰花苞,我心裏的殺氣縱橫燃起。
對啊,她那麼愛墨義清,怎麼就不願意回來了呢?
小裴號了兩聲,聲音突然停了,直著眼睛看向靈堂外。
「俞哥哥,你是來救我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