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媽總愛自我感動。

她愛在家從淩晨忙到下午煮一大盆紅燒肉。

然後眯著眼淚感動。

「都是媽媽的愛啊。媽的生日都為了你們煮飯啊！」

「你們是吃媽的血，媽的肉！」

可我們全家都豬肉過敏，除了她。

我也終於發現她是故意的。

1

我媽又在家煮了一大盆紅燒肉。

熱乎乎的視頻發到朋友圈裏。

從淩晨到下午，她一個人辛勤地勞動。

灰色的圍布都染黑了。

她卻眯著眼感動道。

「你們愛吃媽媽就做。你們吃的是媽媽的肉，媽媽的血！」

「但是媽媽心甘情願啊。媽媽從你們出生就樂意為你們付出！」

發完朋友圈不過三分鐘。

我這裏就被親戚電話和視頻打爆了。

六十秒語音都是常事。

媽媽給我微信留言。

【微微，媽媽做了紅燒肉，你愛吃的紅燒肉哦。】

我，：【媽，我們家都過敏。你愛吃就少做點。】

媽媽：【媽媽用的都是好豬肉，有營養。你多少吃點。媽媽從早做到晚啊！】

我：【真不吃。】

媽媽：【都是好東西，別在那矯情。回來吃紅燒肉。】

【媽媽能害你嗎？】

我深吸一口氣。

拎著買的炒雞就往家裏趕。

到家媽媽用一個大鐵盆裝了全部都紅燒肉出來。

她饞的已經吃了好幾塊。

在飯桌上卻隻是用湯泡飯，筷子一擺委曲求全。

「沒事。媽就愛看見你們吃。媽泡飯就行了。」

我這時把炒雞端上桌子，樂嗬嗬地就要吃。

媽媽一下子拉下來臉。

「沈微！你想幹什麼！媽媽忙死了從淩晨給你燉這道紅燒肉，你不吃？」

筷子一撇，桌子一敲。

「你不吃為什麼不早和媽媽說？你怎麼對得起媽媽？」

我終於找出空插嘴。

「媽媽，可我們全家都是豬肉過敏。沒人愛吃啊？」

媽媽愣住了，漲紅了臉說。

「放P！你們從小就愛吃！」

「我就知道你從小就獨，吃你媽的血肉還得罵你媽，沒良心的東西！」

我繼續吃炒雞。

弟弟和爸爸也在吃。

爸爸甚至摔了筷子指著她罵。

「你夠了！張大花！老子從年輕的時候被你用豬肉弄進醫院幾十次，你說你沒記住？」

「記得住就記，記不住就離婚！」

2

她一聽聲音才小下來。

「那我記錯了，你們也不能早說嘛。非要買雞肉，不知道我雞肉過敏嗎？」

越說越委屈。

弟弟抬起頭很憋屈。

「那你不正好吃這一大鍋你愛吃的紅燒肉。」

媽媽一摔大鐵盆，氣的把它全部放進了冰箱。

就在那幹吃米飯。

第二天。

熬夜趕方案到淩晨兩點的我，五點半門就被媽媽「鏘鏘鏘！」拍了起來。

她「鏘鏘鏘！」

「鏘鏘鏘！」

拍門聲越來越大，伴隨她的大嗓門。

「微微啊！起來吃紅燒肉。好東西啊！」

「吃紅燒肉啊！」

我大吼。

「媽，我不吃。我兩點才睡，需要睡覺！」

她訕訕，「不吃就不吃。年輕人就是不好。」

然後她又去弟弟房門拍。

「鏘鏘鏘！」

「軍軍啊！起來吃飯啊！紅燒肉啊！」

「吃飯啊！」

弟弟崩潰的聲音傳來。

「媽！你想讓我猝死嗎？昨天就說早上我起不來！」

3

媽媽一聽委屈再也憋不住。

一下子坐在地上捶打自己的胸口。

指著廚房的一堆饅頭，花卷，糖包哭。

「老天爺啊！做好事沒好報啊！」

「軍軍啊！媽媽為你好啊！你恨媽媽啊。」

「鏘鏘鏘！」

敲門聲繼續響起來。

「軍軍！媽媽不怪你。你起來吃飯啊！」

「吃早飯身體好啊！吃紅燒肉！」

「媽媽愛你啊！為你好！」

砰！——

我和弟弟同時把門打開。

弟弟虛浮著走出來，蒼白的臉色掩蓋不住。

小組作業趕到淩晨五點，剛睡了半個小時。

他要崩潰了。

衝過去拿起桌子上的紅燒肉塞了兩塊在嘴裏。

嘶吼。

「你滿意了嗎？媽！為誰好啊！」

過敏發作很快。

弟弟臉上大片泛紅，疙瘩大麵積起來，呼吸喘不上來氣。

我嚇得趕緊叫爸爸就要送醫院。

媽媽卻攔在門口大喊。

「別裝了！過敏怎麼會死人！給我吃！」

「軍軍長大了還騙媽媽！媽媽的肉給你吃都行啊！」

爸爸氣的一巴掌扇過去，抓起頭發就往旁邊撂。

「回來給你算賬！」

弟弟的呼吸越來越急促，臉通紅，他艱難反問。

「媽！你真愛我嗎？」

可她底氣不足，到處亂瞟。

「我愛你啊！愛你才會給你煮一天的紅燒肉！」

4

她不愛我和弟弟，甚至是爸爸。

她愛自我感動。

愛別人眼裏偉大風險的自己。

十八歲那年。

我胃腸氣肚子疼，甚至嘔吐。

她不帶我去醫院。

仔細地染著頭發，故意嘲諷道。

「別裝了，都是女的誰不知道你什麼意思？」

「不就是想讓你爸爸回來看你嗎？一天沒男人你要死嗎？」

我這才想起來爸爸。

打電話讓他帶我去醫院的時候，我已經疼得蜷縮起來。

成了腸胃炎。

住了兩天的院，媽媽一天沒看過。

卻總是在家發朋友圈說自己在煮紅燒肉。

給我補充營養。

慈母樣式擺的足足的。

等我好了回家，剛走到小區門口。

就看到媽媽在一群大媽裏坐著。

嘴裏說得眉飛色舞。

「什麼胃脹氣啊！她就是出去亂搞被人搞破了那裏！」

「我也丟人啊！可我是她媽，我隻能護著她。還給她煮紅燒肉補補。我那個時候哪有這個。生完第二天不就下地了！」

越說越大聲。

大媽眉飛色舞死反問。

「你女兒這麼亂啊？」

媽媽一瞟。

「可不是嘛？你都不知道，小時候她就愛逮著她爸在家的時候穿內褲走來走去！」

我沒有。

我穿的是正常五分褲，露出膝蓋以下。

媽媽突然小聲說。

「你們都不知道，她啊，當時就坐在他她爸腿上朝我炫耀，說我沒她白！」

「從小啊就是個壞的。我心裏苦啊！但我是她媽！」

我越來越聽不下去。

發了瘋一樣跑了過去撞向她。

「我沒有，我沒有！我明明是胃腸氣和腸胃炎！」

媽媽一臉尷尬。

「哎呀，媽媽知道。媽媽肯定相信你。」

然後用那種沒辦法的表情努了努嘴。

「別發瘋了，我們回家吧！還是媽媽這兩天紅燒肉給你補過了，這麼大勁。」

我邊哭邊喊我沒有。

「媽媽我可以去醫院檢查！你要和我道歉！你汙蔑我！」

她癟了癟嘴。

「誰知道你是不是補好了。現在來賴你媽我。」

我哭的越發可憐。

大媽磕著瓜子不幹不淨的「狐狸精」、「騷蹄子」、「就你白」等等話。

直衝我來。

我當時拿起一塊石頭就亂砸。

忘記最後怎麼弄了。

隻記得爸爸上前護著我拽著我媽要離婚。

媽媽卻隻會大喊。

「早知道就不生狐狸精！」

你看。

媽媽就是這樣一個人。

喜歡無意義自我感動。

喜歡貶低別人之後再感動自己的付出。

喜歡用自己喜歡的讓別人吃，在感動自己。

一生的潮濕。

人生中第一次有意識的黃謠。

是來自媽媽。

5

弟弟進了急診。

我守了他一晚上。醒過來的時候他幹得差點裂開。

「姐。我怎麼沒死？」

我搖搖頭。

「過敏送的及時。你福大命大。」

弟弟卻搖搖頭，「活在家裏真想死了。」

這時媽媽卻突然闖進了病房。

帶著一桶紅燒肉。

她「鏘鏘鏘！」

「鏘鏘鏘！」

不停地敲擊鐵質的保溫桶。

「軍軍！媽還是想了！肯定是你吃少了！」

「紅燒肉這麼好的東西，你吃了才會覺得好！」

「軍軍！吃啊！」

蓋子一掀開，一股子餿味直衝病房。

旁邊的大媽小心提醒。

「大妹子！我看這壞了吧！」

媽媽卻不管不顧。

拿著勺子就要喂弟弟吃。

「不可能。好東西，媽都不配吃。媽都留給你！」

我一下子打翻了勺子，嘶吼。

「媽！還要我們說多少遍！我們全家都豬肉過敏！」

「你自己愛吃為什麼老做了逼我們吃，你怎麼這麼自私？」

媽媽一聽。

順勢躺在地上摩擦打滾，眼淚撒下來哭喊。

「媽的孩子都這麼想媽！媽為你們好啊！媽寧願把自己的肉割了給你們吃啊！」

旁邊的大媽就嚇得躲得遠遠的。

「這大妹子精神病院出來的嗎？」

爸爸兩步衝進來。

「張大花！來，你給我吃雞肉來！」

「反正這就是醫院，吃了直接進去。像你說的吃多了就好了！」

媽媽卻不敢說話。

一下子從地上爬起來，可憐兮兮地躲病床後麵。

「不能吃啊！我過敏。老沈，你想我死嗎？」

我忍不住上前把那桶搜了的紅燒肉端在她眼前。

「吃吧。孩子不吃給你吃。你愛吃的紅燒肉！」

她又躲得遠遠的，假笑道。

「媽不吃。媽吃肉腸胃不好，吃不下去！」

原來你也知道過敏能死人。

也知道搜了的東西不能吃啊！

弟弟此時終於忍不住大喊。

「我豬肉過敏！你已經把我弄進急診了！媽你想我死嗎？」

媽媽頂嘴死強。

「媽不是故意的。誰知道你真吃啊！媽就是為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