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經營著一家叫“緣來”的古著店。
和其他古著店不一樣。
這裏隻有一樓是客人選物件,而二樓,是物件選客人。
如果你有幸被邀請去二樓,恭喜你成為有緣人。
有緣人無價,你可以從這裏免費帶走一件東西。
但是別高興得太早,這裏的無價是你無法想象的代價。
雨下得很大,店裏沒什麼客人。
我打個哈欠正準備早點關門,一個男人推開了店門。
他沒打傘,渾身濕透罵罵咧咧地走進來,掃了我一眼開始閑逛。
“先生想看點什麼,需要幫您介紹一下嗎?”
我走上前微笑著說。
他沒理我,翻出一個標簽看了一眼。
“什麼破玩意兒賣這麼貴,你怎麼不去搶?”
我看著他濕乎乎的手隨意地扒拉著貨架上的裙子,有些不滿。
正要開口提醒他,二樓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我眉頭舒展心下了然,看來他今天一定要從這裏帶走一樣東西了。
“先生,我帶您去二樓看看吧,尖貨,價格也好商量。”
男人用一雙細小的眼睛打量著我,沒多說什麼就跟著我上了二樓。
二樓的燈光很昏暗,一些陳舊的服飾物件亂糟糟地擺在一起。
男人有些嫌棄。
“這能有什麼好東西?你是不是在糊弄我!”
在他看不到的角度,我瞪了屋角洛麗塔風的布娃娃一眼。
“好凶呀!”
那娃娃眼珠轉了一圈,看向另一側的衣架。
上了二樓後,周圍就愈發吵得要命。
其中一個聲音尤為刺耳,癲狂又興奮。
此刻衣架上那件胸口綴滿珠子的淺藍色連衣裙,正發出駭人的聲音。
“我要跟他走了,就是他,讓他帶我走,誰都不要跟我搶!”
我在男人不耐煩的抱怨中,將連衣裙取了下來展示給他看。
“這件怎麼樣,老物件,幹淨完好還是孤品,沒有女孩子會拒絕的。”
男人狐疑地接過裙子檢查。
他身側有麵鏡子,就在他接過裙子的時候,我從鏡子裏看到一雙蒼白纖細的手撫上了他的肩頭。
一個披著頭發的女人從裙子裏緩緩出現,青煙似的繞在男人身上。
“嘻嘻嘻,我等了好久好久,終於等到你了!我要跟著你走,嘻嘻嘻,跟著你!”
男人沒有任何反應,在檢查過裙子後,撇撇嘴問我價格。
“二樓的物件,隻找有緣人。有緣人無價,不收錢。”
我笑著對他說。
男人這才滿意,拿著裙子準備下樓。
轉身時,鏡子裏的女人突然偏過頭看我。
她滿臉都是血,一隻眼眶黑洞洞的,還在往外冒著一股股黑氣。
“老板娘,謝謝你。”
我抬手關燈,下樓時身後又傳來嘰嘰喳喳的議論聲:
“哎喲,什麼時候輪到我呀,藍裙子妹妹走了,她還比我來得晚點呢!”
“你急什麼,她走了正好,不然她那黑黢黢的眼眶子每次都嚇我一跳!”
“這個男人慘嘍,看他......”
我認命地歎氣,每天都這麼聒噪,我比你們還急呢!
2
那個年輕的女孩子又來了。
她叫林巧巧,是附近大學的學生,也是古著店的常客。
林巧巧來前台結賬,她又買了很多東西。
我一邊錄著價格,一邊和她搭話。
“你每周都來,為什麼這麼喜歡古著?”
她有些詫異我會跟她搭話,但是很快就笑著回答:
“好看又不容易撞衫呀!我喜歡這些老物件,感覺它們背後都有一個不為人知的故事。而且......”
我掃完最後一條裙子的標簽,抬眼看她,示意她繼續。
她拿起前台桌麵上擺著的一個戒指。
“這些東西的主人應該也很愛惜它們,買古著,就像兩個時空的人通過這些物件再次相遇,這種感覺很奇妙不是嗎?”
她笑著抬頭看我。
我把袋子遞給她,饒有興致地垂眼看她手裏的戒指。
“你手裏這個戒指背後也有個故事,要不要聽聽。”
林巧巧有些驚喜地看著我。
我給她講了一對戀人因父母反對,最後雙雙殉情的故事。
故事的最後,二人用這枚戒指當定情信物,約定下輩子再見。
林巧巧聽得感動,紅著眼眶說要買下這個戒指。
我一邊幫她裝盒,一邊有些意味深長地看著她。
“別急著感動,可不是所有老物件背後的故事都這麼感人。”
“還有一些物件的上一任主人,過得悲慘,遭遇背叛,死不瞑目。”
林巧巧有些沒反應過來,呆愣地看著我。
我沒什麼表情,衝著一樓門口的方向努努嘴。
她順著我的示意看了過去。
“那條領口綴著珠子的藍色裙子?它,它怎麼了?”
林巧巧見我麵色陰沉,咽了咽口水。
“那條裙子的上一任主人是被害死的。她丈夫為了和小三在一起,用鐵棍活活打死了她。”
我歪頭看林巧巧,語氣輕飄飄的。
“一隻眼睛都被打爆了,頭上破了個窟窿,死的時候,她穿的就是這條裙子。”
林巧巧麵露菜色。
“老板娘,你別嚇我,這故事一點都不好聽!”
我聳聳肩,表示故事嘛,有感人的,自然就有悲慘的,不用放在心上。
林巧巧打了個哆嗦,跟我說了再見正要離開,店裏的小電視卻播放起今日新聞。
“今日清晨,一工地發現一具男屍,其麵部受到重創,一根鋼筋穿過其左眼,當場喪命......”
林巧巧的腳步在門口頓住。
新聞裏,記者正在進行采訪。
“這人是我的工友,要我說他也是報應,成天打自己媳婦兒,給人家眼睛都打瞎一隻!”
“可不是嘛!我們都知道!這小子還在外麵養女人,他老婆在家上吊沒了,他還帶著小三去參加葬禮,太不是人了!”
林巧巧僵硬回過頭看向櫃台裏麵無表情的我。
“這,這跟剛才的故事......真,真巧啊,我,我先走了。”
說完,她慌慌張張地推門逃似的離開了。
3
這天,我正在給一樓的擺件擦灰,店門口響起了熟悉的聲音。
又是林巧巧,她身邊還跟著另一個女孩。
林巧巧介紹說這是她的室友薑珊。
兩個人在一樓逛了逛,林巧巧和往常一樣,仔細地淘著喜歡的衣服。
我看著薑珊,從她進門起,樓上的狗叫聲就沒停過。
一聲接著一聲,叫得我耳根直跳。
薑珊的表情有些許失望,似乎沒找到心儀的物件。
我深吸一口氣,從櫃台後麵走出來。
“沒有喜歡的?”
她抿著嘴表情有些不耐煩:
“巧巧說得天花亂墜,我還以為有什麼特別的呢,不過如此嘛。”
我聽著樓上越來越急促的狗叫,笑著問她是不是養狗。
她有些狐疑地看著我。
林巧巧聽到這邊的動靜過來解釋:
“珊珊有隻小狗,平時還會做流浪動物救助,不過老板娘你怎麼知道的?”
我笑著指了指薑珊褲腿上的一撮毛。
她麵露不悅,有些煩躁地揪下來,嘴裏念念有詞說著什麼煩死了,粘得到處都是之類的話。
我眼底閃過一絲嘲諷,麵上卻沒有顯露。
“跟我上樓看看?樓上有個東西應該很適合你。”
薑珊有些猶豫,她探頭看向樓梯上麵的黑暗,似乎有些不願意。
林巧巧卻適時開口,抱怨自己都是常客了,但是我從來沒有帶她上去過。
聽她這麼說,薑珊頓時來了興趣。
在林巧巧羨慕的目光中,我帶著薑珊上樓了。
“來了來了!不知道今天又是哪個倒黴蛋!”
“旺旺要是真跟她走了,我可怎麼辦啊!嗚嗚嗚!”
“什麼怎麼辦,旺旺又不是你的狗,你別裝!”
“嚷嚷什麼!不是我的,那也不是你的啊!”
我拉開二樓的燈,忽略周圍的吵鬧,從一個絲絨抱枕上拿起一串珍珠項圈。
昏黃的燈光下,珍珠項圈泛著詭異的光澤。
“項鏈?這也太小了!”
薑珊接過去在自己脖子上比劃著。
我解釋這是項圈,給寵物戴的。
聽我這樣說,薑珊立刻嫌棄地從脖子上移開。
“倒是挺好看的,給狗戴也太可惜了。”
她嘀嘀咕咕,有些不情願地問我多少錢。
“有緣人無價,不收錢。”
薑珊麵露喜色,在燈光下仔細看著每顆珍珠。
耳邊的犬吠逐漸變了聲調,越發凶狠。
我微微側頭,看著薑珊投射在鏡子的身影,她腳下有一團血紅色的肉塊,夾雜著一塊塊乳白色的毛,不住地抽搐著,發出狂吠。
回到一樓後,林巧巧還在抱怨我不夠意思。
我說有合適的物件時會帶她上樓。
離開前,林巧巧說快要期末了,她可能有一陣子不會過來。
然而一周後,林巧巧再次出現在店中。
4
她麵容憔悴地站在櫃台前。
我打量著她,見她眼下烏青,麵無血色,語氣淡淡地問她怎麼了。
她有些困惑地看著我,半晌才輕輕歎氣開口:
“薑珊出事了。”
我放下手頭的事情,麵無表情地看她。
“前幾天薑珊家的狗突然發瘋,咬傷了她。然後昨天早上,她讓我陪她去救助基地送東西,結果......”
她沒說完,低低地啜泣起來。
“那些狗攻擊她了。”
我平靜地陳述著事實。
林巧巧點點頭,像是想到了什麼可怕的場景,身子突然抖了一下。
我並不打算安慰她,隻是問她然後呢。
“那些狗,把,把她壓在地上瘋狂地撕咬,等其他人過來趕走狗的時候。我看到,我看到......”
“薑珊半張臉皮都被撕了下來,掛在下巴上!她一邊哭喊一邊讓我救救她!”
她自顧自地說著後麵的事情。
薑珊被送往醫院的路上一直瞪大眼睛說自己錯了,說自己再也不敢了。
把她送進手術室後,林巧巧發現她的手機掉在了地上。
屏幕沒有鎖,不知道是不是慌亂中誤觸了相冊。
林巧巧就那樣鬼使神差地看到了薑珊的手機相冊,裏麵有上千張虐待流浪狗的照片,還有幾十條視頻。
畫麵殘忍可怖,讓人不忍直視。
“我沒想到珊珊是這樣的人!她平時那麼善良,救助那麼多流浪動物,她怎麼可能虐待它們呢!”
她哭了好一會兒才重新穩定住情緒。
我將紙巾遞給她,沒有多說什麼。
她擦幹眼淚,抽抽噎噎地問我難道這是報應嗎。
“或許吧。”
見我惜字如金的態度,林巧巧麵露疑惑。
“老板娘,你似乎一點都不驚訝。”
我推上櫃台的抽屜,抬眼看她。
“有什麼好驚訝的,世事無常,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陽光下一副麵孔,背地裏又是另一副麵孔。你難道就沒有秘密嗎?”
林巧巧有些驚恐地看著我,好半天才目光躲閃,支支吾吾說自己還要複習,跌跌撞撞衝了出去。
我目光陰沉,盯著搖晃的店門。
從口袋裏摸出珍珠項圈,放在身後的玻璃櫃裏。
我離開櫃台去了二樓。
走進深處的一個房間,坐在窗前的搖椅上,木質結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門外傳來竊竊私語:
“老板娘怎麼不帶那個女的上來?”
“急死我了,要是我能出去就好了!”
“老板娘還說沒有合適的東西給她,那東西不就在屋子裏嗎!”
每次林巧巧來了之後,二樓這些家夥都要議論一番,我早就習慣了。
窗外的月光照了進來,我打開一旁桌子上的木盒,裏麵靜靜地躺著一張地契。
“林巧巧,你的秘密我可是全部都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