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硝安定
正如羅準所預料的,本地最大房地產公司費氏集團的老板——費保民的死亡案很快就成了本地的爆炸性新聞,得到了巨大的關注。
費保民位於傾城竹園的房產作為凶案現場被封鎖起來,喬韻隻身搬回了未婚時的小房子,一間普普通通的公寓房。
而現在這棟連停車場也沒有的老公寓樓被圍得水泄不通,羅準開著車,很費力地找了個地方把車停下,從車窗裏往外看去。
“全是記者——瘋了吧這些人。”林敏麗抱怨一句,看著手表上指向六點鐘的時針,“難道看熱鬧就不用睡覺嗎?”
開了一夜案情分析會,林敏麗疲憊的雙眼布滿了紅血絲,火氣也大了些。
羅準把剛才在便利店買的咖啡遞給她,“喝點提提神,我們五分鐘以後上去。”
林敏麗接過咖啡,羅準隨手從包裏拿出案件卷宗翻看著。
門窗沒有暴力入侵的痕跡,小區監控顯示當天無外人進出過死者家中。案發的書房內沒有提取到除了死者費保民以外的有效指紋。
死者的致命傷在頭部左後側,身體上沒有防禦傷,體內檢測出了少量的酒精,證明他是在猝不及防或者酒後困乏的瞬間被一擊致死。
從目前的調查結果來看,死者遇害前後同在家中的喬韻有不小的嫌疑。隻有她可以在死者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實施謀殺,然後在屋裏從容不迫地清理掉指紋——
而他們的家庭財富無疑可以成為強有力的殺人動機。
羅準一夜未合的眼睛裏顯出嚴峻的神情,喬韻,可能嗎?
坐到喬韻對麵的時候,羅準沉重的心情似乎輕鬆了些。
她的臉色依然很蒼白,可是比起前一天來卻平靜了許多。
羅準靜靜望著對麵坐著的喬韻,眼神停留在她微微低垂的臉上。
這是過去曾讓他想起就會心生歡喜的臉。嬌柔的麵孔上一雙清透而略顯內斂的眼睛,與他四目對望時常常流露出一種熱情的神采。
可是現在,她隻是垂著眼睛,好像沒有意識到對麵坐著的是誰一樣。淡然到仿佛沒有了生氣。
“我們看了你之前的筆錄,還有一些問題想要弄清楚。”林敏麗打開本子,“您能再說一下當天晚上的情況嗎?”
廚房裏響起水開的聲音,喬韻站起來,“請等一下。”
隨著喬韻起身,羅準的眼神落在喬韻身上,她穿著一件長到小腿的珍珠灰襯衫長裙,露在外麵的手腕上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戴。
喬韻的身影消失在廚房裏,羅準轉頭打量著這間他從未來過的房子。警方的調查資料顯示,這套房子在大約五年前就從喬韻的姐姐喬歆名下轉到了喬韻的名下,也就是說他和喬韻相識的時候,喬韻不但有和丈夫一同居住的住處——也就是眼下的案發現場以外,還有這樣一處居所。
可是喬韻卻從來沒有提起過。
廚房裏突然傳來“咣當”的響亮一聲,像是廚具落地的聲響,打斷了羅準的思緒。
“喬韻——”羅準起身走到廚房門口。
原本盛著開水的水壺躺在地上,周圍的地板上滿是水跡,還在冒著熱氣。
喬韻在地上蹲著,大約是有開水落在她裸露的小腿和腳麵上,受了燙傷。
可是聽見他走來的聲音,她卻若無其事地起身,順手夠到水壺放在料理台上,“沒事,一時沒拿穩,水壺掉了。”
羅準皺了皺眉,低頭往她的腿上看去。
喬韻卻退了一步,有些抱歉地道,“不好意思,請你們稍等片刻,我去換衣服。”
羅準想問一句她的傷,卻最終隻是點點頭,“好。”
喬韻換了衣服回來,再次坐到林敏麗的對麵。
羅準的眼神不由投向喬韻的小腿處,可是她此時穿了襯衫長褲,將方才的傷處嚴嚴實實地遮住了。
“那天馮嫂離開之後,我就一直都在房裏。”喬韻的眼神落在麵前的桌麵上,輕聲道,“我聽到他回來的聲音——”喬韻停了一下,像是在回憶當時的情景,很快又接著道,“不過我並不知道那是什麼時候。後來我就睡著了,一直到第二天馮嫂來叫醒我吃早飯。之後就發現他已經死了。”
“也就是說,你們當晚並沒有見麵?”林敏麗看著她,仔細地觀察著她的表情。
喬韻搖搖頭。
“你丈夫經常通宵在書房工作嗎?”林敏麗接著問道。
喬韻微微停頓了一下,左手握住右手腕,又鬆開,“有時候會。”
林敏麗點點頭,“從前一晚到第二天,你都沒有去查看過你丈夫的情形,直到保姆發現他死在了書房內,是這樣嗎?”
喬韻抬頭看著她,“是的。”
“我們查了你丈夫的通話記錄,在他死亡當晚的早些時候——”林敏麗看了一眼自己的筆記,繼續道,“淩晨十二點二十分,他曾經給你打了一個電話。”她看向喬韻,“你們在電話裏說了些什麼?”
“並沒有說什麼特別的事。”喬韻移開眼睛,“他隻是告訴我他會晚一些回來。”
聽見她的回答,林敏麗停下記錄的手,聲音微微柔和了些,“他晚歸都會特意打電話給你嗎?”
“有時候會。”喬韻簡短地答了一句。
“那你們感情不錯吧?他這樣忙,恐怕並沒有多少時間陪你。你平時都做些什麼呢?”
說完,林敏麗瞥了身旁的羅準一眼。
這一刹那,喬韻突然明白了他們這次到訪的真正緣由:在他們看來,自己隻是一個貪婪而寂寞的女人——因為貪婪而出賣自己,因為寂寞而背叛婚姻。背叛常常是罪惡的,所以自己現在成為了嫌疑人,而和羅準的那一段過去,成為她感情不忠的證明,甚至被看作她謀殺費保民的動機。
她的愛情成為了呈堂證供,她愛的人要據此而將她送進監獄。
這是一件多麼諷刺的事。
她的嘴角動了動,露出一個無力的笑。
林敏麗的舉動讓羅準始料未及,他沒有想過,也不認為有必要利用他們的過去來突破這一次問話。隻是在他意識到林敏麗這樣做的時候,已經晚了一步。
“我沒有殺人。如果你們是想問這個問題的話。”喬韻疲倦地閉了閉眼,“我也不知道誰是凶手——他的目的是什麼。你們可以問我一百,一千個問題,我也沒有辦法解決你們的疑惑,請不要浪費你們寶貴的時間。”
“我並不——”
“敏麗。”羅準阻止了林敏麗繼續說下去,又看著喬韻,言辭懇切地開口,“沒有人指控你殺人,但隻是目前為止。”他頓了頓,“一個人在與你同一個屋簷下被殺,你隻說自己什麼都不知道是不夠的——”他望著沉默的喬韻,“不要把自己陷入讓人懷疑的境地,我們也可以如你所願,不必再浪費時間。”
也許是羅準的話起到了作用,喬韻放在膝上的雙手交握又打開,“那天晚上發生的一切我都不可能知道——因為我服用了安眠藥。”她說完了這句話,像是平靜了些。抬頭看著羅準,“我有很嚴重的失眠症,經常需要服藥才能入睡。費保民替我買來了一種叫氟硝安定的安眠藥,這種藥的副作用就是服藥後的記憶喪失。就算那天晚上我被驚醒來聽到或者看到了什麼,我現在也不會記得——你懂了嗎?”
“你們可以帶我去驗血或者做其他你們認為有必要的檢查。”喬韻別開臉,“我說得是事實。”
羅準沒有想到喬韻會給出這樣的答案,他微微皺眉,“如果是這樣,你為什麼不一開始就解釋清楚?”
喬韻咬了咬嘴唇,“氟硝安定是精神類藥物,我沒有合法的處方。”
林敏麗不可置信地看著她,“所以那天晚上你的丈夫死在了屋裏,而你因為磕了藥而一無所知?”
羅準望著喬韻的眼睛寫著掩飾不住的失望,他忍著心中升起的些許無名的怒氣,站起身道,“我們需要帶你去做藥檢,請你配合我們的工作。”
喬韻無言地站起身,機械地走到門邊穿起外套。
林敏麗輕蔑地看了她一眼,對羅準說了一句,“我去把車開過來。”從沙發上起身大踏步地出了門。
羅準站在門邊等著喬韻,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他拿起來按了接聽鍵。
“羅隊,你還在受害人的老婆那裏嗎?”對麵傳來肖銳興奮的聲音,“我覺得案子要破了——”
聽到肖銳帶著喜悅傳遞到耳邊的消息,羅準隻覺得一記重錘狠狠敲在自己的頭頂,他清清楚楚地感覺到自己那殘存的愛意幻滅的聲音。
他轉身望著身側靜立著的喬韻,將掛斷的手機拚命捏在手裏,喬韻,“我從沒想到有一天,你會讓我刮目相看到這種地步。”
喬韻看到他眼裏燃燒的怒火,心一下沉到了穀底,她的心因為慌亂而劇烈動搖著,這一瞬間,她幾乎想要放棄所有的堅持,將真相和盤托出。
可是她張開嘴唇,卻發現自己什麼也說不出來。
最終,她隻軟弱地吐出兩個字,“羅準——”
羅準扭過頭不再看她,“我們需要你跟我們走一趟,請吧。”
樓下圍觀一夜的記者一擁而上,爭先恐後地往喬韻身邊擠著,耳邊傳來一聲聲重疊的呼喊提問聲。
羅準將喬韻護在身前,用手臂擋開眾人前呼後擁的衝撞。可是他的懷抱既沒有溫情,也沒有暖意,讓喬韻幾乎想要逃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