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失憶後,錯將表小姐認作未婚妻,對我嗤之以鼻。
我本以為假以時日自己一定能醫治好他。
可他卻對著狐朋狗友說:「醫女勢單力薄,不若表小姐背靠清河崔氏。」
「如果不是她陪我從虎狼窩闖蕩出來,我那時萬萬不會與她定親。」
「我現在才明白男要高娶,女要低嫁,我希望她知難而退。」
1
聽到謝臨說著數落我的話時,我的手中正捧著一碗溫熱適口的解酒湯。
自從謝臨失憶,府中的婆子們就不愛待見我。
這碗湯是我親自抓藥,守著火候熬煮放涼,想為席麵上與昔日好友痛飲相談的夫君遞去解酒。
可他卻背著我說:「醫女勢單力薄,不若表小姐背靠清河崔氏。」
沒有人與謝臨說過我和表小姐的身世。
他分明是失憶之人,卻能清楚明晰地分辨我與表小姐優劣之處,繼而補上兩句:
「如果不是她陪我從虎狼窩闖蕩出來,我那時萬萬不會與她定親。」
「可現在我才明白男要高娶,女要低嫁,我希望她知難而退。」
我握住湯碗的手都在抖,室內清雅的琵琶聲蓋不住謝臨好友的調侃:
「可以啊謝大公子,原來你一開始就沒失憶,真是給我們耍得團團轉!」
謝臨輕笑一聲,他的聲音溫雅清正,卻字字誅心:「一開始失憶是真的,可能人天生就會趨利避害。」
「畢竟誰會放著清麗出塵的表小姐不顧,去喊一位貌若無鹽的醫女作娘子?」
是啊。
我既無權勢又無美貌,任誰都以為我與世家大族的嫡公子謝臨並不般配。
所以他理所當然將金尊玉貴的表小姐錯認成未婚妻。
隻是滿京皆知我對謝臨乃相攜扶持之恩。
他知恩圖報,娶我為妻。
如今,他功成名就卻說醫女無權無勢,想讓我知難而退。
2
謝臨曾是勳爵大族走失的嫡長公子。
他在人牙子手中輾轉流落數載,才被我師父看中買作藥廬的門童。
謝臨以為此生不過這般草草度過,可我師父卻是個人麵獸心的禽獸。
上一個從藥廬後門扔出去的門童全身赤裸,七竅流血,下身更是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初來乍到的謝臨住在門童們生活的棚屋裏。
那棚屋原是馬廄,年久失修,通風漏雨。
師父不許他穿衣,要求他斷食,所謂清理腸道。
謝臨饑寒交迫,他眼睜睜看著自己成為師父的下一個玩物。
可就在師父解開衣帶,湊近謝臨時,他老人家兩眼一翻,駕鶴西去。
我殺死了師父,救下謝臨。
師父好男風,對我提不起任何興趣,平日裏我負責為師父煮飯端茶。
他每日的茶飯都是我一點點下進去的毒藥。
若是藥效過猛,師父遲早會察覺。
我救不了之前的門童,隻救下了謝臨。
他很是感動,說無以為報,要娶我為妻。
此後,我與謝臨相依為命,跋涉進京尋親。
謝家四房爭鬥不休,謝臨重返侯府,吃過不少苦頭。
謝臨說我是他的妻,應當成為他的助力。
於是他的競爭對手相繼被我藥成廢人。
此後,謝臨順風順水,穩坐襲爵之位。
我們患難相攜,本以為我與謝臨的姻緣乃是水到渠成。
可如今謝臨卻賜我當頭棒喝,這一切竟是我一人癡心妄想。
觥籌交錯,碰杯脆響喚回我的心神。
謝臨將美酒一飲而盡,他當眾揭開我的醜事,語氣嫌棄又無奈:
「你們不知道皎娘的父親人麵獸心,侮辱孩童,我擔心她早已......」
「唉,罷了,既然已是夫妻,往後餘生最多與她相敬如賓。」
3
門外,我不住顫抖,不甘的淚水劃過我的臉頰。
他怎敢如此汙蔑我的清白?
在那不堪回首的藥廬裏,分明他才是待宰的羔羊。
當年謝臨也不過僥幸逃生,如今卻反手將臟水潑在我身上。
謝臨說他與我相敬如賓,大抵指的是我們婚後並未圓房。
我們的婚事本就不得謝家長輩的同意,成婚當晚又恰逢謝臨的手足陷害搗亂。
為了盯梢府中不再生事,洞房花燭夜我與謝臨徹夜未眠,更別提還有空折騰什麼巫山雲雨。
後來,這事一拖再拖。
我曾以為謝府時局動蕩,他不忍我身懷六甲,成為拖累。
卻不想原是我的夫君嫌我臟,他根本不願讓我近身。
我抹了抹將將滴落的淚珠,扭頭離開了謝臨的酒宴。
他既然想讓我知難而退,我又何必死纏爛打?
酒宴第二日,我難得睡到日上三竿。
嘴碎的婆子們在我門前嘮叨,因為我沒有送成謝臨慣喝的醒酒湯,謝臨昨夜吐得昏天地暗。
表小姐問訊趕來,卻指揮她們幾個老家夥收拾。
以往謝臨忌憚家中下人手腳不幹淨,這些臟活累活都是我親自代勞。
老婆子們做不慣這些事,表姑娘又是主子,自然不肯屈就。
後來,表姑娘越俎代庖,將老貨們罵了一遍。
婆子們氣不過,到老夫人麵前評理。
一個暫住在府上的表姑娘怎可以拿出女主人的派頭?
「誰知老夫人竟說表小姐遲早是家裏的主子,讓我們別幫著那個醫女說話!」
老婆子朝我的門內啐了一嘴。
「我呸,人家做少夫人,她也做少夫人,怎麼她就這麼憋屈,害得我們手底下的人也沒臉!」
婆子們不知天高地厚,表小姐崔意筎卻率先委屈上了。
4
一大早,她與謝臨一左一右居於廳堂的主位,還有閑心抽出帕子抹淚。
她朝我控訴:「姐姐刁難我罷了,何苦為難謝哥哥?」
「謝哥哥喝醉酒,我不過是想和婆子們一起收拾,婆子們卻仗著你的架子好一頓說道!」
「謝哥哥想喝碗醒酒湯,她們還推三阻四說自己不會熬。」
謝臨與我相處多年,他深知用藥不慎,其害無窮。
他的湯藥從來都是由我調配熬煮,不假外人之手,就連婆子們也不知曉如何熬製謝臨的醒酒湯。
可崔意筎說得好似我拈酸吃醋,有意為之不讓謝臨好過。
個中緣由,謝臨門兒清。
我省得徒勞解釋崔意筎對我的抹黑陷害,也沒有如往常那般擔憂謝臨的身體,拍馬去為他熬藥。
我說著風涼話:「崔小姐既然是謝公子的未婚妻,更應當身先士卒,好好照顧公子,而不是拿我一介醫女發難。」
見我頭也沒回地離開廳堂,崔意筎氣得捏住手帕指我:「你什麼意思,我是被表哥錯認成未婚妻,可我又不是他的下人!」
我都走到二門上了,聞言卻滿意地回頭:「對啊,我和婆子們也不是他的下人,我們憑什麼要鞍前馬後服侍他?」
這些婆子是三房四房撥開的眼線,平日裏就眼高於頂。
我和謝臨有意冷著她們,崔意筎不知深意,隻當是我攛掇下人使絆子。
謝臨本就因為宿醉而臉色不虞,他聽到我們爭執,不由冷喝:
「夠了,你既然是醫女,平日還自稱是我的娘子,我酒後不適,也不知道來看看我,倒還數落上意筎了!」
謝臨昨夜還因我是無權無勢的醫女在背後羞辱我,如今卻又拿我的醫女身份說事。
他這般又當又立,也不知臉皮是怎麼長的。
我冷笑回懟:「你平日不都說我是騙你的,我根本不是你的正頭娘子。」
「既然你認定崔小姐是你的未婚妻,我一個良家婦女何必上趕著勾搭他人的郎君?」
我說罷,甩袖離去。
崔意筎與謝臨對視一眼,連忙拱火:
「表哥,你雖錯認我為未婚妻,可皎娘到底是您的娘子,她說這話真是要斷送你們的夫妻情分啊。」
謝臨還惦記著清河崔氏的權勢。
他收住脾氣,與崔意筎虛情假意:「她如此粗鄙,怎可能是我的妻,意筎你才是我未來的正頭娘子。」
5
臨近宵禁,我打著燈籠,緩緩歸府時,卻沒想到謝臨一早候在前院。
他拉住我的衣袖,將我拖進府中:
「你去了哪裏?府裏需要你操持的事情,你都忘了嗎?」
可我怪模怪樣地瞥他一眼。
謝臨謹慎多疑,平日府中的餐食茶點都要由我親自準備。
他自稱失憶後,我這個做娘子的更是患得患失,恨不得十二時辰盯著他,生怕他再被人害了。
可失憶的謝臨卻對我的關切厭惡至極。
他裝作不明白我的提防警惕,說我這副看門犬的模樣讓他在好友麵前丟盡顏麵。
可如今,他卻不慎說漏嘴,質問我為何不再為他準備飯食。
謝臨的偽裝從不完備。
以往,我關心則亂,全然忽視他的馬腳。
謝臨幼時顛沛流離,謝臨因此脾胃虛弱,尋常人家的山珍海味隻叫他惡心難咽。
往日,我會為他親自烹飪藥膳,替他養性調理。
因此謝臨的小廚房不常開火,想來今日他也理所應當地以為我會按時按點替他送來藥膳。
可我如謝臨所願撇下他不管,他反倒生氣了。
我抽出被謝臨拽住的手,揚起頭顱冷笑:
「謝公子沒吃飯嗎?怎麼不叫崔小姐為你做飯?再不濟謝府家大業大,公子與崔小姐攜手去留仙樓宴飲也不是不可。」
謝臨的濃眉一挑,他更是嫉憤:「你何必緊咬著這件事不放?」
「我說了,我那時剛剛失憶,以為意筎是我的未婚妻,我是謝府世子,我帶她去留仙樓應酬是再尋常不過。」
「何況像我們這般位高權重之人怎可能帶一個醫女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