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蕭如鈺的白月光一樣,我生來便患有寒疾。
連太醫院的太醫都無能為力。
為了救她,
蕭如鈺將我當成試藥的工具,
後來她的病好了,蕭如鈺高興得為她準備了滿城煙火。
可他不知,我已經時日無多了。
1.
京城人人皆知,楚家的兩個女兒是出了名的病美人。
病到什麼程度呢?
大女兒楚燕有一次出門被風吹暈在街頭,小女兒楚棠摘了一朵梅花高燒了三天。
美到什麼程度呢?
一向不近女色的太子爺蕭如鈺在一次馬球宴上看到楚家長女楚燕被驚得當場人仰馬翻。
可天有不測風雲,楚家不知道攤上什麼事兒了,竟被皇帝下令抄滿門。
蕭如鈺跪在大雨中請求陛下留下楚家的兩個女兒。
他說他早已傾心於楚家的兩個女子,陛下躲在袖子後麵姨母笑了大半個時辰。
滿朝文武支支吾吾,怎麼八百年不碰女人的太子爺怎麼忽然轉性了呢?
宋禦史噴出一口茶:“一向清冷禁欲的太子爺莫非是有什麼癖好?怎麼不娶則以,一娶就一下子娶了京城出了名的兩個病秧子呢?”
對此,太子爺廣袖一甩,不置可否,留給大家一個清清冷冷的背影。
轉眼間卻爬了宮中的一顆老梅樹,折了一枝最靚的梅花要送給心上人。
2
蕭如鈺娶我那日,大雪紛飛,天寒地凍。
聽聞姐姐又被風吹暈了,請了太醫就診,蕭如鈺急得快要哭了。
太醫說,我們的寒疾乃母胎中寒濕蘊結所引起的,乃體質原因,所以束手無策。
蕭如鈺推門,挾著屋外的寒氣來到了我的院子。
我愣了一下。
“......阿鈺。”
他蹙著眉,臉上的表情我捉摸不透。
“喝藥吧。”
身後上來一個端著瓷碗的奴仆,那碗裏湯藥黝黑,飄著一股難聞的味道。
我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我......我不用,我現在感覺挺好,嗯呃——”
我話音未落,他捏著我的下巴,粗暴地將湯藥灌進了我的口中。
“咳咳咳——”
我被苦澀的不明藥汁嗆得眼淚直流。
他捏著藥碗,指骨攥得冷白。
“楚棠,以後,每天都要按時喝藥,我每日會親自盯著你喝下去的。”
他留下這樣一句話,轉身消失在了屋外的風雪中。
“為什麼?”
他斜睨過眼睛:“什麼為什麼?”
“可你說過的,你曾說過你隻會娶我一個人。”
他頓了一下,聲音像是出了鞘的刺刀:“沒有為什麼,我從始至終愛的從來都是燕燕一個人,那些話你就當做是我的胡言亂語。”
“我以後不會再說這些話讓你誤會了。”
我跌坐在榻上,短短幾句話卻像帶著倒刺的利器插入住心臟,連皮帶肉拉扯,鮮血一地。
我不爭氣地流了眼淚:“你喜歡的是姐姐,可你為什麼要娶我?”
他轉身消失在了屋外的風雪之中,朝著姐姐的梅苑走去。
“蕭如鈺,你回答啊,你為什麼要娶我!”幾乎是用盡了全力去問。
燈花燃盡,在燈盞上落下了鮮紅的燭淚。
那個挺拔的身影路過牆角,倏爾間便消失。
不會再有人回複了。
我愣愣地從枕邊掏出厚厚的一遝書信,每一頁紙幾乎都是寫滿的。
我撫著那柔軟的宣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遒勁字跡。
曾經的甜蜜、雀躍、欣喜幾乎都要穿透紙張,可如今卻告訴我這些是假的?
我不明白,曾經每天都要在我的牆外放一枝梅花的他,為何突然就冷漠得像冰一樣。
3.
外界都傳言,說太子實則愛慕的是楚家的小女兒,不然怎麼天天親自熬藥,還親手喂藥呢?對大女兒都沒這麼上心。
可傳言很快就被打破了。
宮宴上,蕭如鈺親自給楚燕剝蝦仁,連魚肉都是親自挑好了刺喂給她,餃子也是根據姐姐嘴巴的大小製作的小小的一顆一顆的。
侍女霞兒見狀急忙將蝦也剝好了給我。
她湊在我耳邊:“這不也挺好的嗎,誰剝的都一樣。而且都是要進嘴的,還管什麼大小?”
我拿著玉箸夾著一塊玉盤中的鮮蝦,神思不知飄蕩在哪裏。
姐姐隔著蕭如鈺看了我一眼,笑得溫溫柔柔的,可我覺得那眼神中有一種說不清的意味。
殿中悶極了,我問安後便帶著霞兒出去走。
“妹妹,你喜歡的人如今整顆心都在我的身上,難受嗎?”
一個溫柔的女聲從身後響起。
我轉身看去。
姐姐披著柔軟厚實的狐裘款款走來。
潔白的裘衣將她襯得越發的麵若芙蕖,楚楚動人。
那是我曾經做給蕭如鈺的,花了將近了一個冬季的時間,手上被紮的針口依舊還在,此刻卻仿佛在隱隱作痛。
如今......怕是他自己都忘了吧。
“殿下說宴會結束後帶我去禦芳齋轉轉,妹妹有沒有什麼想要吃的點心,我請求殿下多買些回來?”
我垂眸道:“姐姐請便,我沒有。”
“妹妹不必傷心,想必妹妹也很奇怪為什麼阿鈺愛的是我,卻還是娶了你是嗎?”
我抬頭看著她。
“其實是我求殿下的,楚家出事,陛下下了滅滿門的禦令,如果不是這個理由,妹妹恐怕早已下了地獄和那兩個老東西共享天倫之樂了吧。”
明明是溫和的聲音語氣,可話卻像冰刃一般。
我再也忍受不了了,強忍著眼中的淚水狠命去推了楚燕。
可偏偏就巧得很,蕭如鈺和隨在此刻突然出現。
他將楚燕從地上扶起來。
眼睛卻直愣愣的盯著那件沾了灰塵的狐裘。
“殿下,妹妹她推了我。”下一秒楚燕暈在了侍女的懷裏。
蕭如鈺醉了,我看得出來。
可他仿佛聽不清楚話,隻是指著那件狐裘,含糊地吐了兩個字:“我的。”
4
回到東宮後,姐姐給蕭如鈺引了醒酒湯。
我被喚去了蕭如鈺的書房。
一張寒若冰霜的臉取代了剛剛醉酒時的迷蒙。
“你欺負燕燕?”
“燕燕是我喜歡的人,你知道你這麼做會有什麼後果嗎?”
我不明白,爹爹和娘親一向對人親厚實和善,爹爹雖在太醫院任職,可他仍舊每月會抽出一日在廣濟堂藥鋪為窮人免費義診。
為何一夜之間,爹爹和娘親就被砍頭,曾經處處護我的親姐姐如今對我冷言相對。
就連......就連我喜歡的人也......
心中連日擠壓的委屈在此刻就像堤壩破了口子,轟然間決堤而出。
“父親母親突然間拋下我離我而去,姐姐像是變了一個人,就連你...你也......”
痛苦、思念、委屈在心中洶湧澎湃,幾乎要將整顆心撚碎,我哭了出來,“蕭如鈺,你休了我吧,我一點兒都不想待在這了,我不想繼續苟活下去了,這裏再也沒有關心我的人了,我想家,我想回家,我想爹爹和娘親.......”
我再也支撐不住了,蹲在地上,將頭埋進膝蓋,無助地嗚咽著。
良久,我好像沒有聽到任何聲音。
一雙冷冰冰的手掐起我的下巴,猛然抬起。
“你委屈?”那聲音仿佛在竭力隱忍著什麼,“你們全家為了給你治好你的病,將燕燕當做為你試藥的工具,差點將她生生毒死,你有想象過燕燕當時的痛苦和無助嗎?”
仿若晴天霹靂。
我愕然地抬頭看著他。
曾經的一切,在此刻仿佛都清晰起來。
當時姐姐總是要每天一碗藥,我還跟父親母親開玩笑說她怎麼身子怎的還越來越差了。
是了,那時候,娘忽然抱住了我。
“棠棠,我們該怎麼辦?難道眼睜睜看著你們兩個都......我沒有辦法,隻有犧牲你們其中一個來救另一個。”
“棠棠,我的好女兒,為了你爹爹和娘親願意做任何事,你一定要好起來,”說到最後,娘親竟帶著哭腔,“你一定要好起來.......”
我的爹爹和娘親,他們......他們竟然......
“如今,燕燕的身體被亂七八糟的草藥毒得近乎脈絕,如今這一切是你該還的。”那張隱含憤怒的臉離我越來越近,我再無力掙紮,“你還委屈?你委屈什麼?”
5.
我明白了,往事浮現,真相就像玻璃渣一樣,將我紮的血肉模糊。
我不再質問,不再怨恨,也不再......思念.......
隻是將每天都不同味道的苦澀藥汁按時飲下。
霞兒每天偷偷哽咽著將滿地的枯發掃淨。
蕭如鈺說得沒錯,這一切,使我該承受的。
我又能怨恨誰呢?
爹和娘嗎?可他們忍著傷害骨血的痛救我。
姐姐嗎?我們欠她太多了......
我活著,便是補償姐姐吧。
6.
母親曾說過的,梅花五瓣,便是象征五福。
梅花的第一瓣象征著和平,第二瓣象征快樂,第三瓣象征順利,第四瓣象征長壽,第五瓣象征幸運。
她曾將小小的我抱在懷裏拿著梅花逗弄:“我希望梅花帶給燕燕和棠棠五種好運。”
如今,故人遠去,物是人非,我唯一的慰藉便是在雪霽的清晨踏著霜雪去折一枝冷梅。
寒意從腳尖侵襲,我裹了裹身上的裘衣。
轉眼間便看到梅林中有兩個熟悉的身影並肩穿行在紅梅白雪之中。
是蕭如鈺和姐姐。
“妹妹今日好興致,怎的也過來賞花了?”
姐姐穿著紅色的大氅,在美不勝收的梅林中襯得愈發的冰肌玉骨,宛若西子。
蕭如鈺看到我楞了一下,喃喃道:“你的臉色......”
我知道,我能感受到的,身體越來越畏寒,臉色越來越憔悴。
我看了霞兒一眼,她為我戴上備著的麵紗。
“不打擾殿下和姐姐的雅興了,臣妾先行告退。”
“等等,”姐姐忽然叫住了我。
她折了一枝梅花,笑盈盈地看向蕭如鈺:“阿鈺,這片梅林很美麗,可是離我的寢殿太遠了,能不能讓管家把梅樹移植到芳菲殿裏?”
我心頭一跳,抬頭看向蕭如鈺。
他淡淡道:“燕燕喜歡,那便交代林管家去做吧,這種小事不必來問我了。”
蕭如鈺,你知道的啊,你明明知道的,我最喜歡的就是梅花。
我看著他:“是全部嗎?”
姐姐美目流轉:“當然了,難不成還要單獨留幾株在這,多煞風景?”
不可以啊......這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慰藉了。
我跪下來拉著蕭如鈺的衣擺哀求道:“殿下,不要,不要全部都帶走,可以為臣妾留下一棵嗎?一棵......一棵就夠了。”
他輕蹙著眉心,冷冷地看著我。
“我知道我不配,我知道我有罪,可是......可是我想我娘了,我娘生前最愛的就是梅花,求求殿下在這裏留下一棵好嗎?就一棵......隻要我能看到它就好.......”
他將衣擺從我手中抽出,後退一步:“你也知道啊,你是個罪人,你活在這世上唯一的價值就是贖罪,梅花是花中君子,清傲高潔,淩寒傲霜,是你配喜歡的嗎?你和你母親都太臟了......”
我癱坐在地上,再沒有勇氣抬頭看那個人一眼。
你太臟了......
你太臟了......
天空不知何時下起了雪,我隻看到蕭如鈺和姐姐遠去的身影。
我心中一陣翻湧,寒白的雪地上漸出一股殷紅的血。
霞兒的聲音越來越模糊,仿若隔世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