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我變成了奸臣的貓。
我縮在當朝權臣顧枉的腿上,扯著脖子上的紅繩瑟瑟發抖。
「蕭承嗣彈劾我的折子扣下了?」
顧枉的聲音懶懶的,聽不出太大情緒。
但我依然瞬間打了個寒顫。
因為他口中的禦史大夫蕭承嗣,正是我爹。
1
我是家中隻知玩花逗鳥的次女。
不止一次地在府中聽見過,我爹按壓不住的咆哮。
其中我爹罵得最多的名字,就是顧枉。
我凝神細聽顧枉手下的稟報。
「大人前些日子吩咐栽贓給蕭大人那邊的事,都做好了。除此之外,皇上近日的藥吃得不多,怕是察覺到了什麼。」
什麼不多?察覺什麼?
當今聖上身體不好,幾日不上朝都是常事。
不然也輪不著白衣出身的顧枉主攬大權。
我甩甩尾巴腹誹。
顧枉捏著我的爪墊,溫熱的手指按得不輕不重,別說還挺舒服。
「行了,下去吧,繼續看著。」顧枉冷漠地把人打發後,便開始專心玩弄我的身體。
被他翻過來對視的那一刻,我連死的心都有了。
莫名其妙地變成了一隻狸貓,我連弄清為何的時間都沒有,就被奸相玩來玩去,聽他如何算計我家人。
「淒慘」二字,我今日算是深刻體會了。
更何況,顧枉此人愛貓如命,且又喜怒無常。
彈劾他為一隻小貓打傷樞密院使嫡子的折子,還在禦史台上擱著呢!
萬一他知道我奪舍了他的小貓咪,會不會追到我家拿刀砍我?
挺怕的就還。
「剛剛不是還挺乖?」顧枉鬆開手,湊近問:「團團不舒服嗎?」
顧枉一雙眼睛生得好,不近人情時看起來像條毒蛇窺伺,隻教人膽寒,可溫柔起來滿眼都是隻小貓咪的樣子......
我小臉一紅,扭頭喵了幾聲:「喵喵喵。」
沒有,挺舒服的,如果他不是馬上要殺我全家的話......
「不舒服就先出去玩會,午時來尋我。」
?
話音剛落,我就被顧枉從窗口扔進了庭院。
他甚至沒給我反應的時間,哪像是放小貓出去玩,怕不是急著扔掉臭了三天的鹹魚幹。
「喵喵喵!喵喵,喵?」
要不是我反應快,我就被你摔著了好嗎?
等等,你後麵進來的是誰?
驚恐讓我控製不住生理本能,戶部尚書、禮部侍郎、知樞密院事、參知政事,全是朝廷高官。在顧枉奪權流言甚囂塵上的敏感時期,他們在這做什麼?
我爹自入朝為官以來就有「忠直」之名,幾次上諫言辭激烈到皇上都氣得摔折子。
也是因為這般性情,我爹和顧枉一直不對付。
顧枉如何看我爹我尚未知,但是我爹看顧枉,可是看仇人的程度。
他該不會趁著皇上罷朝的時候,要向我爹動手吧?
顧枉慢條斯理地合上窗頁,徒留我在原地喵喵大叫,試圖上去扒拉縫隙。
這太嚇人了,顧枉竟在不知不覺中培植羽翼到如此地步,甚至有兩朝老臣向他倒戈。
那朝堂之上還有多少人是幹淨的?
大約是氣急攻心,我感覺站著有些不穩,四爪著地都覺得天旋地轉。
還沒等我喵完一聲,就驟然陷入昏迷。
2.
人類之間的悲歡並不相通,我隻覺得小尋吵鬧。
她給我扒拉醒的時候,我腦子險些被她晃暈。
「小姐小姐,老爺來第五回了,摔門了!」
一片暈乎中,我敏覺地捕捉到她口中的一個詞,反手握住她的手腕:「誰?」
而後在她難以言喻的眼神中一躍而起,「替我更衣!」
今日不上朝,那我爹必然還在書房,現在去把我看見的那些一吐幹淨,豈不妙哉?
說不定,還能讓他早做準備,趁機掃去政敵。
「誰?」父親手中毛筆凝滯,「顧枉?」
千算萬算,沒算到我在我爹眼中就是個廢的。
我站在書桌前捶胸頓足,恨不得把我剛變成貓的心情洋洋灑灑寫他八千字,以表赤忱。
沒想到我爹聽了一半就開始上下打量我,「我看你是夢還沒醒。」
「你變成貓看見顧枉和幾個大臣在一起,還要害我?」我爹將毛筆重重一擱,毫尖在紙上濺下幾簇墨,將我嚇得一抖,「你是天天看那些雜書被迷了心智!告訴你不要......」
傳言當年我爹在朝堂之上舌戰群儒,一人力諫三刻鐘。
我站在書房裏垂頭拭淚,看來傳言不虛。
當我討好地笑著倒退出書房,還沒站穩喘口氣,就看見在廊簷下嗑瓜子的小廝「嗬忒」一聲吐出一口瓜子皮,「比以前挨罵的時間又長了。」
「......」
我謝謝你。
我翻個白眼摸下一腦門子汗,小尋急匆匆地跑來,「小姐,今天還得去一趟岐山寺,師父說今日道場還需作法,夫人已經去了,馬車在府外候著。」
母親信佛,每月都會去一趟京中岐山寺布道場祈福。
「不,我今日不去。」我無意識地拽著腕上的紅繩,上麵穿著幾顆祈福的金珠,密密麻麻刻了許多字,「你現在去替我回一聲母親,在後門備輛馬車,找兩個會武的跟著。」
小尋懵懵懂懂地應下,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父親既然不信我,我非得找出點證據給他看!
最直接的法子就是去跟蹤顧枉。
畢竟我也實在是沒有什麼其他門道了。
馬車停在宰相府的後街,熙攘人聲入耳,走卒商販不絕。
我天生喜歡湊熱鬧,哪怕在這時候都撩起小簾細看。
我正瞧著一個小商販擺弄手中新奇玩意攬客時,侍衛忽然壓低聲音說:「小姐,您看那個是不是您要盯的人?」
我想著直接在前門蹲守太過顯眼,所以在那留了個人探消息,其餘的在後門留守就好,沒想到顧枉竟從後門轉了過來。
「是他,是他。」我趕緊把簾子往下拉了拉,小聲嘀咕,「放著正門不走,走後門做什麼?」
侍衛裝著擦拭車轅的樣子,貼近說話,「大抵是要做些壞事,不能引人注意。」
「有道理啊。」我讚歎,肯定是要幹不利蕭家的事。
我氣得牙癢癢,你一個宰相一天到晚惦記我們家做什麼!
說完,故態複萌地探窗細瞧,一個不留神溜到那小窗上,一雙斜挑鳳眼隱在秘製紗簾下跟我對個正著,嚴厲無情,嘴角卻掛著笑。
那笑裏藏刀,綿裏藏針,瞧上一眼都覺得此人城府深重好算計。
真好,被逮個正著。
我笑容乍收,迅速放下小簾,聲音顫抖著問,「你看那廝,是不是看見我了」
侍衛痛心疾首,「是」
我一拍額,一閉眼,兩腳一蹬。人猶在,心已死。
「那我現在要怎麼辦,他會不會找人來收拾我?」我真是怕極了那人,他笑起來好陰森。
我欲哭無淚。
「小姐,要不,咱們現在就按著這個方向走,就當剛剛隻是稍稍歇腳,現下啟程?」
我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好好好,就按你說的做,走走走,趕緊的。」
侍衛立刻啟程,好在剛剛停下的地方與顧枉相反,算是我心頭唯一的慰藉。
「之前在前門守著的人找回來繼續去跟著吧。」我撥弄著紅繩,「我們被看見肯定是不能跟了,他要是沒被發現就繼續。」
侍衛低低地應下。
我坐在馬車裏回想起和顧枉對視的那一眼,隻心道這人真是好看,說不出的好看。
怪不得幾個姑娘一起繡花寫字的時候都喜歡八卦他,臉上飛紅一片還要打趣別人。
說若是要嫁於顧郎為妻,那自身與家族都可保其榮耀。
真敢想啊,我又挑起小簾看窗外,街景漸稀。
顧枉這樣一心撲在權勢上的人,要娶也隻會娶於仕途有助的賢妻。
倒也不一定,若是他非要娶我,那樣好的樣貌也不是......
我一個激靈坐起,天啊,我在胡亂想些什麼!
不妨動作太大,我額角撞上車板,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3.
當我醒來時是在一個軟墊而不是在我的雕花床上時,我就知道,我又奪舍了團團。
我看著我白花花毛茸茸的肚皮發愁,我這小半輩子不會都這樣了吧。
可我個黃花大閨女還沒嫁人呐,真是要了命了。
「團團。」顧枉下了早朝回來,朝服都還沒脫。
他伸手抱住我往書房走,「好像又重了些?」
「喵?」
我撓死你,你信不信?
「乖,別亂動。」顧枉努力摁住在他懷裏撲騰的我,無奈道:「團團怎麼跟雲熙一般?」
雲熙?什麼雲熙?難不成是蕭雲熙!
「喵!」
別亂說,我沒有,我不是!
毫不誇張,聽見他說出我的名字的那一刻,我的毛一下從尾巴尖炸到了頭頂。
顧枉自然是沒意識到的,他一下一下撓著我的下巴。
春日遊廊上的細竹光影撲在我和他身上,他輕笑:「昨日去岐山寺的路上看見她了,守在馬車裏,還找人偷偷跟我,怕是辦事的人走漏了消息。」
「喵!」
你說什麼!辦什麼事,你說清楚。
「那個侍衛不禁問,逼兩句就全說了。」顧枉捏著眉心苦笑,「本就與蕭大人有齟齬,聽他說的,怕是雲熙也誤會我了。」
「喵?」
等等,這個話,我怎麼聽著有些不對勁?
不是你有事沒事惦記蕭家嗎?
顧枉走進書房,將我放在書桌上,木門扇葉合上聲,合著他自己的聲音,「倘若下次與她見麵,還不知是怎樣的光景......」
顧枉突然輕笑一聲,語帶譏諷:「活了小半輩子了,不過還是人手中的一柄快刀。」
我突然安靜下來,顧枉這話顯然是在嘲諷自己。
可他如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誰這樣大權勢能將他化作器具?
「蕭家忠良,不過當年同那些人交好就叫他如此看不慣。」顧枉一路走到後院,春日石階寒涼,他席地而坐,眉間是化不開的愁,「又偏偏是雲熙啊......」
「喵,喵。」
你一個搞謀反的亂臣賊子別帶蕭家和我好不好,我不想死!
我一臉絕望地被顧枉摟著,他手臂越收越緊,我幾乎快喘不過氣。
也不知今天上朝是怎麼了,他回家以後書也不看,政事也不辦,抱著我一隻小貓咪喝酒看月,嘴裏顛來倒去地念一些詩文,其間夾雜著一些我的名字,和所謂的過去。
可我真的想不起來,我和顧枉有什麼過去。
顧枉當年是皇上一力提拔上來對抗朝中世家勢力的,久居雍州,從未上京,根底清白。
而我並未出過京城,遑論雍州。
若不是我變成了團團,我這一生都不會與顧枉有交集。
「我這一生,隻怕與雲熙是再無交集了。」顧枉仰頭飲盡杯中酒,青瓷酒盞碰在石階上,「哐啷」清脆一聲斬斷我的思緒。
我仰頭看顧枉的臉,一如往常的不近人情,眼角卻飛紅一線。
我素來心腸軟,一見人哭就心疼,想著轉移一下顧枉的心思,便使勁在他懷裏鬧騰,扭來扭去,一直喵喵叫,想要他看看我。
「你是最像她性子的。」顧枉苦笑著抓住我的爪爪,「小時雲熙貓兒一般,長大了,倒像個小兔子,脾氣收了許多。」
顧枉自斟自飲,又是一杯清酒入喉,聲線嘶啞,「現在的雲熙怕是不會在我身邊鬧了。」
小時?我小時見過顧枉?
開玩笑,小時我因適齡被選做公主玩伴,皆由宮裏姑姑教習,哪裏是見過生人的。
除非你是皇子不成。
我斷定顧枉是失了心智,向天借膽假設是顧枉一眼看上我的美貌,導致他自己胡謅出許多是非來。
我打了個哈欠,再沒心思聽下去,雖說夜間還有些冷,但是顧枉懷抱溫暖,就這樣睡去,也不失為一件愜意美事。
至於其他的,我甩甩尾巴。
管他呢,畢竟現在我隻是一隻小貓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