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破那日,我做了神女的替死鬼。
隻因敵軍叫囂,讓神女投降,脫光衣服給他們跳一支舞。
我的夫君不舍神女受辱,將我推了出去。
我的兒子在神女懷裏哭喊:“讓我血脈低賤的娘親替神女姐姐去就好了!”
最後,我走出城門,被敵軍百般淩辱至死。
可他們都不知道,真正的神女,是我。
1
我的屍體被扔進了亂葬崗裏,被野狗分著吃了。
就在野狗吞下我最後一塊肉時,金光大作,百鳥齊鳴。
我被淡淡的光輝籠罩,被封住的記憶湧入腦海中。
瀕死的痛覺還停留在脖子上麵,我一時有些恍惚。
我顫抖著手,摸向脖子處自刎時的傷口,卻沒摸到鮮熱的血,皮膚處光滑如新。
原來,我才是神女。
眾多仙子出現在亂葬崗的半空中,齊齊向我拜賀:
“恭迎神女重歸上神之位!”
原來,在人間的二十幾年,隻是我要渡的一場劫罷了。
距離亂葬崗不遠的城門,敵軍已經攻了進去。
我的夫君和兒子正跟在假神女後麵,保護著她逃跑。
而我受盡淩辱,被野狗分食,死無葬身之地。
一滴眼淚落下,斬斷了在人間的牽掛。
我無悲無喜地揮了揮手,在眾人的擁簇之下回了仙界。
2
作為四海八荒第一神女,我曆劫歸來是普天同慶的大事。
好友司命仙君早就得了消息,提著酒壺,在殿門口迎接我。
見我臉色不好,他笑:“小嵐,這回嘗到凡人七情六欲的滋味了吧。”
我沒好氣地瞥他一眼。
他跟在我身後喋喋不休:“聽說你還在人間和凡人成了親,生了個兒子?”
我語氣平和:“我和他們緣分淺,做不好夫妻,也做不成母子。”
畢竟,父子二人齊心協力,將我推出去做了假神女的替死鬼。
推開門,一隻渾身雪白的小狐狸撲進了我的懷裏。
我驚訝地抱住它,喚道:“月月?”
小狐狸親昵地蹭了蹭我。
司命在我身後感歎道:“小嵐,不說別的,你去渡劫之前救的這隻狐狸,可真是忠心耿耿。”
“你去了這麼久,它就不吃不喝,隻守在你的殿門口。”
“無論誰來,它都要齜牙咧嘴,不許別人靠近你的院子。”
我歡喜地親了親它,心裏高興。
但隨即又有些失落,不過隨手救下的動物,都比我養了七年的兒子對我好。
放下狐狸,我轉身就向外走。
“我記得,萬獸山有一株頂級的化形草吧,我去為它取來。”
司命攔我:“小嵐,你瘋了不成?雖然是神女,但是——”
我推開他,衝小狐狸揮揮手,“很快就回來了。”
萬獸山,妖獸橫行,其中不乏內力深厚的大妖。
我綰起頭發,手提一柄青色長槍,將萬獸山殺了個血流成河。
我倒在地上,渾身浴血,摘下那株化形草。
小狐狸不知道從哪裏竄了出來,不停地用腦袋蹭我。
“吃吧。”
我笑著,將那株化形草遞了過去。
從此,天界盛傳,神女養了一隻狐狸做靈寵。
那狐狸法力低微,連化形都要借助神女摘下的化形草,卻偏偏得了神女的寵愛。
自那天起,三界的交界處,多了很多狐狸,都等著入神女的眼。
3
那天,我正陪在院子內教月月法術。
司命匆匆跑了進來:“小嵐,人間有難——”
我抬眼看他。
他頓了一下,接著說道:“夏國已經連續一個月沒下過雨了,大旱,不少莊稼枯死。”
“夏國派了人祈雨,不過沒什麼效果。”
我奇怪道:“這事不該去找雨神嗎,來找我做什麼。”
“夏國不供奉雨神的神像,她現在法力低微。也隻有你能落雨了,你看......”
我在凡間時,夏國是我們大周的鄰國。
後來大周漸漸衰敗,夏國兵力強盛,攻打過來。
現在,要我去救夏國的子民,我沉默了。
不過短短一瞬,我便應道:“我去。”
4
我下凡時,假神女正在祈雨。
她跪在地上念念有詞,頭發裏還插著我的那支玫瑰簪子。
我心頭一跳。
那簪子,是我夫君沈謹行考上狀元之後,親手為我打的。
我認識沈謹行的時候,他還不是狀元,隻是一個窮秀才而已。
而我隻是個不受寵的公主。
我看中了他的才華,拿出攢了多年的錢,供他去考試。
最困難的時候,我一個堂堂公主,要做繡活來賺錢。
就算這樣,我也沒能湊齊給主考官的銀子,最後咬咬牙,把我母妃留給我的玉佩當掉了。
那枚玉佩成色極好,第二天就被轉手賣了出去。
沈謹行高中狀元之後,試著去尋找,卻再也沒找到。
他紅著臉,親手打了一支玫瑰簪子,為我挽發。
語氣堅定:“阿嵐,等我當了官,一定給你買更好的簪子。”
他殿試第一名,皇上召見他,問他要什麼獎賞。
他虔誠地跪倒在地上,聲音明朗:“隻願求娶玉嵐公主為妻。”
5
結婚生子,人人都說我們是天作之合。
我們也恩愛異常,沈謹行對我極好。
卻偏偏,在一次祭祀大典上,他看見了我的嫡姐,神女玉煙。
驚鴻一瞥,沈謹行就這麼無可避免地愛上了她。
就算我生下兒子,他也漸漸不再回府,而是日夜守在神女的殿外。
京城中漸漸起了流言,說駙馬和神女才是天生的一對,不過被我這個卑賤的公主給搶了先。
我充耳不聞,隻在院牆內細心照料兒子長大。
我給他取了個名字,叫沈懷安,要平平安安地長大。
沈懷安四歲那年,去上了學堂。
夫子派人來府裏告訴我說,沈懷安逃了課,跟京城裏的紈絝混在一起。
我氣急,抽起棍子就打了他兩下。
他捂著屁股大哭:“我不要和娘在一起,我要爹爹,我要爹爹——”
我無力地扔下了棍子,慘笑。
爹爹,你爹爹正追在神女身後獻殷勤呢。
沒過多久,沈謹行把他接到了自己身邊。
兩個人許久未曾回府。
中秋家宴的時候,我們在宴席上相遇了。
沈謹行坐在玉煙的左側,不停地為她夾著菜。
沈懷安坐在玉煙懷裏,時不時還膩歪在她身上撒嬌。
我冷眼看去,好和諧的一家人。
等我舉著酒杯走到他們麵前,猝不及防地聽見沈懷安的聲音——
“玉煙姐姐,你和我爹爹結婚吧!”
“反正你是神女,就讓我娘把正妻的位置讓給你,她做個侍妾就好。”
6
玉煙歪著頭對我笑,語氣溫柔:“懷安還小,妹妹別往心裏去。”
我當時年輕氣盛,被氣得手都在抖。
過去將沈懷安拽了出來,厲聲罵他:“沈懷安,這是我親姐姐,你該叫她姨母才對!”
眾人低聲議論紛紛。
“你們看玉嵐公主那個樣子,怪不得不受寵,也太小家子氣。”
“就是,咱們玉煙公主可是神女,想和她搶的話還有她什麼事?”
“不過,玉煙公主可真美啊......不愧是神女。”
我當場被氣得嘔出了一口血,從此纏綿病榻三個月。
夏軍來勢洶洶,不過短短三個月,就攻到了京城之外。
攻城的那天,夏軍首領在城外喊話,點名要讓神女出去投降。
“隻要讓神女出來給我們磕三個響頭,再跳支舞,我們就放過城內的百姓!”
城內亂作一團,大家都沉默著看向玉煙。
這時,我的夫君沈謹行一把將我推了出去:“你也是公主,自然該為百姓做些事。”
我踉蹌了一下,摔倒在玉煙麵前。
我咬著牙質問沈謹行:“明明我才是你的妻子,你竟然......”
沈謹行臉上閃過一絲不忍,又立馬麵色坦然:“玉煙公主是神女,自然不能去受辱。”
“你血脈低賤,又直率粗魯,能做我多年的妻子已經是福氣了,不該再攀扯玉煙公主。”
視線紛紛聚集在我身上,我一時有些慌亂。
我的兒子沈懷安拽著玉煙的裙擺,大聲喊道:“對,讓我血脈低賤的娘親替神女去就好了!”
玉煙的臉上有些喜悅,她假惺惺地過來攙扶我:“那就有勞玉嵐妹妹了。”
我被推出城門。
夏國的軍隊在下麵大聲起哄,亂叫,吹著口哨,拍著手大笑。
看著我手足無措的樣子,他們高興極了,喝道:“磕頭!磕頭!”
投降,跪地磕頭,又脫衣起舞。
那些久在軍中的畜生,見狀蜂擁而至。
我就這樣被淩辱至死。
而我的夫君和兒子,忙著保護神女逃跑。
最後我的屍體被野狗分食,無人為我收屍。
7
慘死的回憶湧上心頭,我即便已是神女,依然能感受到凡軀遺留下來的恨意。
這因果,我得親手斬淨。
看著玉煙念完祝禱詞,開始又唱又跳。
周圍的百姓紛紛對著她磕頭。
我飛身上前,冷聲打斷了她:
“你一個假神女,在這裝神弄鬼。”
玉煙的動作被我打斷,一雙美目恨恨地看了過來:“誰?!”
看見我以麵紗遮臉,她輕蔑一笑。
“不敢以真麵目示人,怕不是醜陋無比,怕嚇到別人。”
她揮揮手,兩名侍衛走上前要來驅趕我:“本神女正在施法祈雨,不相幹的人快退下。”
我嗤笑:“你沒聽清我說的話嗎,你一個假神女,能祈來雨嗎?”
玉煙臉色難看,她已經忙活了兩個時辰,天上仍然晴空萬裏。
她聲音尖利,惱怒極了:“你憑什麼說我是假神女!隻不過是求雨的儀式還沒完成罷了!”
我麵色坦然地走上了祭台:“因為我才是真神女,可要來比一下,看誰能先求來雨?”
8
聽見我的話,玉煙立馬大笑起來。
“哈哈哈,你這個醜八怪竟然說自己是神女,真是笑死我了。”
“比就比,不過要你先來。”
我皺了一下眉,應道:“好。”
她將位置讓給我,我站在上麵,單手掐訣,暗自運了法力。
“五湖四海,水最朝宗。神符命汝,常川聽從——!”
然而,當我睜開眼睛,卻發現天空依舊晴朗,更別提雨水了。
周圍的人群開始竊竊私語,玉煙的笑聲更是肆無忌憚。
“哈哈,這就是你的神力?連一片雲都召不來,還敢自稱神女?”